飞鸟与游鱼

　　暑假的天气过于燥热，凌卓懒得出门，直接窝在家里打了两天的游戏。

　　第三天中午，他睡到自然醒，走出卧室，发现父母不在家，桌上有留的早饭和纸条：我们爬山去，你中午出去吃吧

　　出去……吗？
　　凌卓看了看窗外的阳光，难得脱离了手机，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以前他独来独往，出门都是去网吧，现在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他抓起手机，下意识想邀请魏浩，点进对话框，才惊觉两人自放假开始就没联系过。

　　最后一条信息是凌卓前天早上发的：哥，打王者吗？

　　两天后，依然杳无回音。
　　对于这个结果，凌卓早有预感，却也怅然若失——虽然早已认清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事实，可被人温暖一次又打回寒冬，这感觉真的不好受。

　　他草草洗漱一番出了门，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突然就没了方向。
　　去网吧吗？浪费了这么晴朗舒适的天气。

　　某个瞬间，他想起监考老师写了一半的纸条，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公交车上了。

　　独自坐在最后排，看着倒退的街景，凌卓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去其中一个小区试一试，找不到就不找了。

　　他在枫山名郡下了车，这个小区位靠城东，位置偏僻，因山上种满红枫树而得名。
　　虽然是夏末，但枫叶已经开始凋落，凌卓踏着一路零星的红色走到17号楼。

　　站在楼下，他又打起了退堂鼓。
　　真的会在这里遇到他吗？这样的来访会不会太突然了？他会不会也不想见到自己？可是来都来了……

　　举棋不定之际，紧闭的单元门就开了，沈亦森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出来，刚好看见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凌卓。

　　“那先这样，我这边有点事，一会给你回，嗯好，再见。”
　　沈亦森放下电话，冲凌卓笑了一下：“外面热，进来说吧。”

　　他没问凌卓来这里做什么，而是直接招呼他进去。
　　凌卓的心情一直很低落，见到沈亦森也没好到哪去，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也觉得我烦吗？”
　　如果对方敢点头，他就立刻滚蛋，他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想看见任何人尝试接纳他转眼又推开他。

　　沈亦森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我烦的时候都是直接动手的。”
　　他笑起来很温和，没有一丝恶意，也没有什么情绪，凌卓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在确认他足够真诚之后，又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话过于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结果说了句更傻的话：“你刚才下楼是想做什么？”然后沈亦森大言不惭：“在窗边打电话看见你，怕你找不到路。”

　　？
　　所以他刚才在楼下徘徊打转的滑稽场面，都被对方尽收眼底？他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沈亦森给了他个台阶下：“我打算准备午饭，许久不做了，有点手生。”
　　凌卓想都没想就应下来：“我会做，我帮你。”
　　这话不假，凌卓确实会做饭，只是很少做，一来母亲舍不得让宝贝儿子下厨房，而来凌卓本人觉得做饭是浪费时间的事情。
　　他的时间都用来打游戏和睡觉了。

　　沈亦森的家里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液气味，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家具布设一切从简，显得屋子愈发空旷，物品摆放井井有条，整洁得有些过分。

　　凌卓便小心翼翼地坐在没有一丝皱纹的沙发上，沙发凹陷的痕迹破坏了这平衡，他下意识看向沈亦森，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这才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

　　“没有，只是家里不常来人，”沈亦森从冰箱拿出一盒雪糕递给他，说道，“不用这么拘谨，我不吃小孩。”
　　凌卓白了他一眼：“我不是小孩。”
　　“比我小就是，”沈亦森坐到他身边不远不近的位置，又强调了一遍，“小孩。”

　　凌卓再次炸毛：“我说了我不是小孩！”
　　沈亦森面不改色：“脾气暴躁的小孩会被怪兽吃掉。”

　　“你……”凌卓还想说什么，又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于暴躁了，他舀了勺雪糕，冰凉的口感让火气消减了大半，然后大言不惭道，“你就这么把厨子得罪了，小心我一会做饭毒死你。”

　　沈亦森略过了他的威胁：“你做饭肯定很好吃。”
　　“哦对，是有那么几次，”凌卓回想了一下，“小时候我去你家写作业，大人都不在家，咱俩就随便做点。”

　　话音未落，凌卓愣了一下。
　　他的记忆里，做饭的是沈亦森，并不是他，所以这货明明会做饭还指使他？

　　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凌卓气呼呼地瞪了对方一眼：“懒不死你。”
　　沈亦森回以一个无辜的表情，甚至说：“我也可以帮忙的。”

　　“您老人家还是坐享其成无功受禄不劳而获吧，”凌卓心想给他做顿饭，就算是把借笔的人情还了，结果他打开冰箱，满眼全是深浅不一的绿色蔬菜，最终还是没管住抱怨的嘴，“你这是要出家？”

　　沈亦森再次无视他的抱怨：“刚才那一串成语用得不错嘛，写作文用了没？”
　　凌卓：“……你再提考试我就毒死你。”
　　沈亦森：“哦，那不提了，都这么半天了，和哪个菜看对眼了？我去洗。”
　　凌卓没好气地扔给他一团油麦菜，见沈亦森真拿去厨房了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帮忙不是说说而已啊。

　　他跟着沈亦森进了厨房，瞟了对方一眼，提醒道：“袖子卷起来，会弄湿的。”
　　“不会。”

　　凌卓翻了个白眼：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然后就看见沈亦森把洗好的菜端到他的面前，摆放得整整齐齐，说是走方阵都不为过。
　　凌卓下意识检查对方的袖口，居然真的一点没湿。
　　他又检查了蔬菜，确认洗得特别干净之后，还是不服气地想扳回一局：“你绝对有强迫症，处女座吧？”

　　沈亦森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不要信星座。”
　　一听这话，凌卓立刻来了精神，抓起铲子抵着对方的喉咙，追问：“你先说你是不是处女座！”
　　沈亦森双手举起做投降状，笑得眼尾泛红：“我是，但是不要信星座。”
　　凌卓得意洋洋地收了铲子，把工整叠放的蔬菜拍散架，笑嘻嘻地说：“您猜咋着？我更信星座了。”

　　炒菜时，凌卓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微信的通知音。
　　凌卓的微信没多少好友，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列表躺尸，唯一可能发信息的就是魏浩，一想到这个名字，凌卓有些忐忑，干脆指使沈亦森：“帮我看下消息。”
　　“好，密码多少？”
　　“没密码，上滑就行。”

　　过了一会，见沈亦森还没动静，凌卓放下铲子向旁边看了一眼：沈亦森早已放下手机，正靠在一边看他。

　　四目相对，凌卓最先沉不住气：“什么信息，你咋不说话？”
　　沈亦森没忍住笑了：“说出来怕你把我毒死。”

　　凌卓：“……你再不说我一铲子敲死你。”
　　“有这么和老师说话的吗？”说完这句，沈亦森赶在凌卓炸毛之前回答了他，“是班级群消息，期末考试成绩公布了。”

　　他刻意扬起手机在凌卓眼前晃了晃，卖起关子来：“想知道你这次考了多少名吗？”

　　凌卓的心跳骤然加快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但这感觉很熟悉。

　　小学时，老师站在讲台上公布成绩，他会坐在下面，对未知的分数忐忑不安，心跳加速。
　　后来他越来越不爱学习，几乎次次交白卷，明知自己是倒数第一，也就没有了那样躁动不安的心情。

　　可这次不一样，虽然已经很久没摸过书本，可他按照自己的印象写了很多题，认真做了试卷，也就有了期待，害怕期待落空，也就逐渐惶恐。

　　“多少分？”他这样问，声音有些抖。

　　“年级第682名，”沈亦森“啧”了一声，“如果数学选择题蒙上，估计还能再高点。”

　　682？对于这个名次，凌卓不敢相信，要知道他们年级总共1000人。
　　他把能写的题写上，居然就上升了三百多个名次？

　　他慌乱地抢过手机，看着表格里自己名字的那一栏，确实是682，但总分也不高，语文89，数学0，英语34，理综106。

　　“五中鱼龙混杂，前五十神仙打架，越往后分数差距越不明显，到500往后就没什么参考价值了，”沈亦森认真分析道，“不过你能认真答题，总归是一种进步，想保持或者提高名次的话，高三总复习可得抓紧跟上。”

　　“算了吧，不想听课，我们班一群傻逼。”凌卓想到了自己班级的氛围，又是一阵心烦，他下意识往下翻了翻，又往上翻了翻，都没找到魏浩的名字。

　　沈亦森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提醒道：“你后座那个男生在前20名。”

　　凌卓赶忙把表格大范围上拉，终于在第16名那里看到了魏浩。
　　语文126，数学145，英语114，理综283，总分668。

　　凌卓先是不敢相信，仔细想想又明白过来——魏浩转学来的没成绩，所以分在了最后一个考场，但人家毕竟是一中转出来的，学习能力可以吊打五中的大部分人。

　　原来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偶然相遇在第30考场，而且高三年级要根据成绩实行一次走班制，魏浩可以稳进重点班，虽然凌卓的成绩有进步，但依旧是普班的吊车尾。

　　他突然就释怀了，他们各自有截然不同的未来，又奢求什么地久天长的友谊呢？两个互不相欠的人，毫无羁绊，最容易分别。
　　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

　　凌卓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酸涩的窒息感。

　　“一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沈亦森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向他看齐呗，你不比年级第一差。”

　　“差很多。”凌卓开口，语气蔫蔫的，“之前没觉得成绩有多重要，因为好好学习也会被其他人笑话，现在突然又觉得成绩很重要，要是成绩好一点，朋友就不会走了。”

　　沈亦森原本慵懒地靠在餐桌边，听到这话立刻警觉地直起了身体，毕竟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信息。

　　但他并不知道，在他缺席的这些年里，凌卓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因此他无从开口，怕原本出于善意的话语在无意间伤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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