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于爱

　　回到抱缺园没几日，初五便托了门人从造玉坊给我们送了些玩意来，说是他第一次独自做成的，因应了峥嵘，所以特意送了来。拿到手拆开一看，却是三个竹哨。做工精巧别致，哨尾暗处分别刻了“舟”，“幽”，“嵘”三字，却是我们一人一个。

　　无毒门素来喜用信鸽传信，这竹哨便是训鸽用的。若事先定好暗号，也可以用做门人联络之用。峥嵘似是喜欢得很，拿在手上反复看了几遍，凑到嘴边轻轻一吹，哨音清亮幽远。可见初五在造玉坊真的是学到了本事且颇具天分的。

　　跟竹哨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小小木盒，却是初五特特说明了是独送于我的，就为这峥嵘还颇为不高兴。到得我开了木盒一看，却是一盒银钉。倒象是女孩子用的耳钉。我正纳闷，一边沉舟却自取了一枚于光下照看，随后笑道：“内里是中空的，这却是个暗器。”我顺了他的手去看，见那钉头有一小孔，整颗银钉在光下一照，内里真是空的，却不知初五是用的什么方法在这细钉之内弄出的这小小空间来，真是巧妙。

　　沉舟又自去拧做成桂花形状的钉尾，一下便拧了下来，却原本就是巧妙契合的两节。沉舟便笑道：“便是从这注了毒药进这钉里，只是这么小的空间却不知要什么样的毒药才能发挥效果。通幽，这初五却是在考你的用毒功夫呢。”我只笑笑从他手中接过，拿在手里细细看了，口中说道：“他这样做了，我便要这样用吗？往这里面注毒这般麻烦，我便在这钉上淬了毒用做暗器不是更好？再不然我干脆就用它做了耳钉，发饰，他初五难道还能来问我讨了回去不成？”说完把那钉往木盒里一放，抬头朝沉舟一笑。

　　本来看这钉内玄机时，我便已站得离沉舟极近，在我说话时沉舟亦是低了头听我说的，所以我这一抬头却是差点撞上他的脸去。突然看见沉舟一张放大的俏脸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下子竟是有些发呆。静静看着他白玉般洁净的脸上镶的一双星眸，幽深动人，修长卷翘的睫毛一眨，生生眨得我心中狂跳，垂了眼想收回目光，却扫到他高挺的鼻梁下微抿的薄唇，水光潋滟的唇色看得我暗叫一声糟糕，然而脸却再也止不住的发烧起来。

　　我猛地退开一步，慌忙说道：“我要去练功了。”然后逃也似的跑了，哪里还敢去看沉舟是个什么表情。

　　等到我走在去后院的路上，还觉得心在狂跳个不停，我止住步子回首看去，却只见绿竹掩映下的竹楼，突然世界都失去了声音。我只静静地看向那个方向，虽然看不见，却知道他就在那里。一时间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为这刚才突然到来的感觉。我返身顺着小道继续走，离那竹楼越远我心内越痛。

　　不是没有喜欢过人的，所以刚才突然对沉舟心动，我便已明了那是什么。然而越明了反而越害怕。毕竟，他只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而我占据的这个身体也只不过八岁。这份感情，会不会太早？会不会太荒谬？我只摇头苦笑，迈步飞快地向后院竹林跑去。现在的我，实在是需要一个出口。

　　到了竹林，把剑法练了一遍，慢慢地才静下心来。然而到得我跃上竹梢才发觉所谓心静不过是我自欺罢了，那足下竹枝的上下浮动不正说明了我的躁动么。我不由得再次苦笑起来，这功是没法练了。

　　我在林中四下踱步以期安抚自己躁动的心，却不觉走到了一棵大榕树下，这榕树估摸着已有百年历史，华盖之下一片阴凉，我不由心内惫懒起来，跃上树去寻了根舒服的树杈，打起瞌睡来了。

　　也不知我睡了多久，到得我将将转醒却听见一阵“叮叮”地击剑之声，我扭转头一看，却是沉舟和峥嵘正在树下不远处比剑。我不愿去看沉舟，便在树上左右乱看，见树上缠了根树藤便随手扯了，手下乱扭，扭成了个怪模怪样的冠环，我心中暗暗好笑，终于顺畅了些。再去看他二人，却正见沉舟一剑打在峥嵘的短剑上，峥嵘却没能抗住，短剑一下脱出手去。

　　我双手一撑已跃下树去，口中说道：“峥嵘师弟，你输了。”峥嵘正从地上把短剑捡了，听我唤他师弟满大不高兴，说道：“你这做师姐的倒好，从我们来时便见你躺在树上睡觉，连口水都不知道擦擦。”我一听心里暗暗不好意思，想到也不知睡了多久却都被他们看了去，反射性地抬手朝嘴边擦去。却见沉舟和峥嵘都露出坏笑才知道上了当。特别是见沉舟嘴边那抹淡笑，我更是生气，要不是你，我能借口练功躲到这树上来嘛。

　　不平之下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我拿了那怪模怪样的藤冠到得沉舟面前，笑道：“沉舟师兄赢了，我便送你个礼物。”说完把那藤冠往他头上一套，这清俊的少年配上那怪异的藤冠委实别扭得很，我实在忍不住，只扑扑笑个不停。笑着去看沉舟，却只见他亦含了笑看我，那眼神竟是该死地温柔。我只看得怔怔，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

　　那边峥嵘却是老大不高兴：“阿幽偏心，怎地不送我。”我盯了那怪模怪样的藤冠，怎么这么丑的东西他也喜欢，然而口中却说道：“你比剑输了怎地还想讨奖？这自是我送给沉舟的。”话说了却不大敢去看沉舟，只一径地左顾右盼。

　　然而峥嵘仍是老大不服，伸手就要来夺。我回首见他已到得沉舟面前，便上前抬手一挡，把沉舟挡我身后去了。峥嵘年小不高光凭小手已是够不着我身后的沉舟了，更别提那藤冠。我只含笑看了峥嵘，峥嵘却是急了，一双圆眼朝我脸上瞪上一眼，转手举了右手的短剑欲挑那树冠。我反身想把沉舟推开，却听得沉舟轻唤我一声“通幽”，心下一动，动作却是慢了，旋即又听得他轻呼一声“小心！”。然而终是晚了，我只觉脑后一凉，却是被峥嵘的短剑削下一截头发来。我一回头，整个头发便披散下来，峥嵘正立于我面前怔怔看我。举剑的右手垂了下去，剑前地上正散了我被削下的青丝。

　　我一时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刚才转身时发束正好斜斜撞上峥嵘的剑锋，那般的宝剑自然就斩下我满头青丝来。我定定看那落于地上的青丝，心里满怀悸动，若不是因了沉舟唤我也不会足下慢了一步，正撞上峥嵘的剑去。我只心乱如麻，也不敢去看他俩中的任何一个。不得已，跺跺脚跑了。

　　那之后两天我都故意躲了峥嵘和沉舟。因为我理不清自己那丝情愫，故而不愿去见。

　　前世记忆我早已全部记起，只是身在异世，很多时候都不愿去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然而自从我发觉自己对沉舟动了情，也不由得想去套用前世的经验。前世的我亦轰轰烈烈地爱过，什么小女儿情态都已不陌生，然而要我套到这沉舟上，却总觉不适合。或许真是因了年龄吧。我独自纠结着这个问题，竟躲了他们两天。

　　想来想去，我也找不着开解的办法，然而日子还是要过的，功也还是要练的。我哀叹一口气，把只到肩头的短发束个歪马尾，提了剑去练功。

　　才刚跃上竹梢站定，闭目运功。却觉旁边竹枝轻晃，也跃上个人来。我不欲去看，只静静运气。久久才听那边传来峥嵘忐忑的唤声：“阿幽。”我却不看他，冷哼一声：“又想干嘛？”然而峥嵘却再不出声了。我心下纳闷，却终于等得不耐烦了，睁眼向他看去。

　　却见旁边青竹之上站了个玉面娃娃，圆脸圆眼，咬了嘴唇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与以往也无甚不同，只是薄碎的日暮之光照在他削短得只到耳际的黑发上耀眼得很，丝丝黑发却在风中凌乱。

　　我一下就心软了，那晚峥嵘便来寻过我，只是当时我正为了沉舟心里烦乱，任他蛮缠却是一句话都没与他说，后来又躲了他和沉舟两天，却想不到他竟会 ……

　　心软之下，我朝他一笑：“小峥嵘怎这般淘气，把头发修得这般难看。回得园中让师姐帮你修修才是。”峥嵘抬眼看我，似是满般不信：“阿幽，你不怪我？”我只轻笑，足下轻点跃上他所立的竹枝，牵了他的手道：“通幽怎舍得怪我家峥嵘，走，回园修头发去。”足下发力，坠了竹梢向地上弯去。峥嵘却只看我，脸上表情不辨喜忧。

　　回了园中我领了峥嵘去了我房中，寻了把剪子细细帮他修理，他把头发削得太短，再想束起已是不可能，所以我便把他头发修成了前世男人常剪的碎发模样。我看着额前碎发遮挡下峥嵘变换的眸光，不由得叹气说道：“峥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后可不能这般任性了。”峥嵘却只垂了眼，让我看不清他神色，久久才听他说：“我以为阿幽再不会理我了。”顿了顿才又说“这样真好，真好。”

　　我心里发酸，觉到这孩子亦是赤诚待我，顿时感慨丛生。在他头上轻轻一抚，帮他拍了碎发。却是已全部剪好了，我放下剪子走到窗前去看满山青翠，胸中感怀万千。不觉间峥嵘已走到身后，伸出小手环住了我，头埋在我背后，我不能亦不想阻止，因为只一瞬，我已察觉，我的背湿了。窗外，翠色仍浓，我的眸中却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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