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之则

作者:客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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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安王


      夜深人静风弄影,殿宇通明星月隐。

      烛火摇曳共舞,奋力托举着皇宫的辉煌庄严。睡眼惺忪的小皇帝顺康被禁锢在高殿之上哈欠连连。太后玉沐与他平坐,身前撤去了珠帘的遮挡。范宝器与曹得之二人躬身立于阶下。

      “平定天下,一统四境确实是先皇遗志。可哀家一届妇孺,实在不知有何良策?因此从不敢擅自妄言妄语。二位肱骨若得良策,劳请讲解指点一二,为哀家和圣上解惑。”

      玉沐为难又诚恳。这番自降身段、虚心求教的姿态对范宝器甚是受用。他躬身颔首,眼角笑意浓烈。

      曹得之上前一步率先开口,“禀太后,我北渊上下举国皆知,先甚雅公之子乃天降福星。其诞辰当日,先甚雅公退敌无数攻下国都盛京!由此得先皇亲笔赐名,‘国之重宝!国之重器!’ ”

      玉沐连连点头,“爱卿所言不虚。”

      ”如今范太尉已位列三公,承袭爵位,是时候让他放开手脚,大展麒麟之才了!” 曹得之说完便迎头撞向范宝器热血激昂的火辣目光。

      “曹相所言甚是,甚雅公有何良策但说无妨。哀家和圣上一定洗耳恭听。”

      范宝器被捧得早已双脚离地,自行省去了那些个用于自谦的矫情推诿,径直唤人将四境堪舆图取出,展开熬鹰之夜。

      可怜小皇帝半夜坚持不住,被人抬了回去。剩太后和曹相二人继续煎熬。

      直至东方天际已有鱼肚白浮出,口干舌燥的范宝器才总算哑着嗓子作罢。曹得之和太后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努力不太敷衍的连连称赞后,赶紧将其打发回府。

      玉沐乘鸾轿回宫,一路无言。

      入寝殿内室后,照例遣走众人,只余奚奴一人伺候。突然,沉默了一路的太后双手捂腹,爆发出阵阵狂笑,音尖刺耳、面容狰狞。

      奚奴虽然也难止笑意,但还是不忘本分的上前提醒,“太后,小点声。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

      玉沐强忍默声。许久,狂乱的情绪终于稍作平复,喃喃道:“蠢货啊,蠢货!”

      曹得之回到相府,急寻府内总管王絮前来, “立刻安排车马护卫,明日入夜后便将老夫人和小姐送出城去。”

      王絮一脸疑惑,“这是怎么了老爷?您进宫彻夜未归,现下又急着送老夫人和小姐离开。难不成,相府有难?”

      曹得之苦笑摇头。

      王絮一惊,“难到... 北渊国将有大乱?” 曹得之神色瞬间凌厉。

      “小的多嘴!老爷恕罪!可是老爷,这夫人和小姐出城后,又能送去哪里呢?老家的宅子已经被您一把火给烧了啊!”

      没有片刻犹疑,曹得之脱口而出,“极北云中郡,定安王府。”

      “王府远离京中世事,与老爷您也并无交集。这......靠谱吗?可别让老夫人和小姐跑去那苦寒之地,白白受罪!” 王絮自小孤苦,只得曹家善待。他又是个天地皆大不过恩情之人,早将这一家视若己亲。

      曹得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亲自修书一封,请王妃收容照拂。对她,我可以命相托。”

      极北之地,村落凋敝,人迹罕至。直到定安王顺大丰受命领军驻守建云中郡后,这片世人皆避之唯恐不及的神鬼地界才开始有了缕烟火气息。

      那些在别处求生不得的百姓,那些人间处处通地府的流民,逐渐汇集在云中郡内。本只奢求可得片瓦遮身、粒米充饥,谁料竟得定安王府倾心照拂、百般庇佑。数年间,云中郡人口暴增,村落郡县一应俱全。

      郡中环境恶劣难以耕种,日子清苦异常。但众人互帮互助团结一致,共御极北严寒数载,竟无一人因饥饿受冻而亡。民风淳朴、百姓亲厚至此,这片历来只有神鬼才敢涉足的极北云中郡,竟也成了片冰漠中的世外桃源。

      再说云中郡的缔造者之一,定安王。此人并非顺定仁胞弟,只是顺氏宗亲中的一位远房堂表。

      他十三岁投效顺定仁,骁勇善战破敌无数,功绩并不逊色范二分毫。可惜为人忠厚憨直,甚通人情但不解世故。顺定仁自觉与这位堂表性情万分不投,不喜他在眼前晃悠。战乱四起时,尚且能和颜悦色的念叨几句骨肉亲情。但平定北境后,顺定仁对这位分不清是堂是表的族弟愈发嫌弃,总想找个由头给叉出去。

      范二自是通晓他家国主心意,顺势献计让顺大丰去镇守极北边境。

      且为了不让世人诟病国主苛待功臣,建议封顺大丰为北渊国第一个王爷,并取国主名讳中“定”之一字作为封号。顺定仁大赞此计甚妙,当场慨然道:“也算是物尽其用!此人虽然木头脑袋不通事理,但妙在把忠义二字看得比命重,给他些军队也无妨。再说,极北边境的那群东西,已经算不得人了。若真遇上了—”

      “圣上慎言!” 每每提及“那群东西”,范二都感受到近乎本能的恐惧。

      顺定仁顿时清醒,“是寡人失言!是寡人失言了!”

      顺大丰也曾犹豫过,他并不乐意让妻儿白白遭受这样的霜寒之苦,但妻子玄英却是十二分的乐意。于是乎,顺大丰领着他麾下的三万大军,以及“定安王”的尊荣,与妻儿启程前往极北边境。

      现下盛京已是初春节气,春暖还寒,天光晴朗。甭管城郊是否还半秃不秃的,也碍不着无事清贵们出行游乐。

      而云中郡一年四季皆被冰雪覆盖,此时更是天寒地冻。

      极北之地,过冬尤为不易,百姓们困于陋室难以出户谋生,朝廷给的钱粮要么延期拖沓,要么缺斤少两。定安王府各种精打细算省了又省,才勉强扶助郡中百姓兵士平安过冬。

      漫天的大雪已经连下好几日。夜幕低垂,月色下的定安王府银装素裹,傲然挺立。

      入夜不久,府内已是一片漆黑。下人们大多早已安歇。放眼望去,唯有王妃寝殿中的那根残烛,尚托举着星点萤火苦苦支撑。

      “嘎吱—” 刺耳的开门声划破府内宁静,一位身着盔甲手持兵刃的壮硕男子进入寝殿。此人一身寒气凌厉逼人,眉峰上、长须中、鬓发间皆布满了冰霜。掩门后,凌厉之气尽收,只痴痴的望向在昏暗烛光里缝制冬衣的定安王妃,玄英。

      王妃的衣衫朴素洁净,若不是发髻上和腰带间的那几枚皇族御用的发簪、玉佩,恐怕无人能看出她身份的尊贵。王妃眉眼柔顺、面容可亲、目光澄澈如镜,堪称素雅风韵兼而有之。但与她有过交集之人却总隐隐觉着,在这份温柔背后,积蓄着一股巨大的能量。

      王妃起身向男人走去,满目怜爱的嗔怪道:“为何又没穿新制的狐裘大氅?” 男人正欲开口,“若是要唬我说穿了,只是进门时就脱下让余伯妥善保管之类的鬼话,那你还是闭嘴的好!” 王妃话说的煞有其事,眼中的怜爱却愈发浓厚。

      男人憨笑,不敢招惹的点点头,怯怯的伸手想要拉扯一下妻子的衣袖。王妃尚在气头上,本想将男人的手撇开,但肌肤相触之际,她的身子猛地一颤,随即万分心疼的捧起了男人粗糙的双手。

      在残烛微弱的光亮下,男人的手掌上又新横亘了几条纵横颇深的血色沟壑,形状蜿蜒甚是诡异。

      “顺大丰!我嘱咐过你多次了!别去那里!你为何—”

      “这道门每次打开都鬼喊鬼叫的,得让余伯再找人来修修才行。我和诚儿、渊生的冬衣也已经够多了,别白白熬坏了眼睛。再说了,你现在还怀......” 试图扯开话题的定安王,却在不经意间触及了更加不能提起的禁忌。他立刻乖觉的将嘴闭上。

      王妃没有理睬他的失言,见他对新增的伤痕不愿细说,虽然心中依旧难过恼火,但也不再多问。

      二人进屋坐下,王妃一边为其上药,一边顺着他的话茬聊起了家常。

      “前些日子缝制的冬衣,是给府中体弱老者的。现在才轮到你和诚儿、渊生。几件衣服罢了,哪里就能累着我。” 紫色的药液抹在伤口上略微会有些刺痛,王爷久经沙场并不在意,但王妃依旧会在话语间停下,像照顾诚儿、渊生那般为他轻轻吹一吹,再继续上药闲谈。

      “军中将士的冬衣都安排好了吗?可要细细查验,切不可让人以次充好。驻守极北之地,这些孩子已经够苦的了,千万不能再寒了他们的心。”

      王爷温柔的注视着忙碌又唠叨的妻子,“放心吧!兵部虽不顶用,但郡中的裁缝铺子是好的,况且他们也没胆子在云中郡糊弄定安王府。”

      “世道艰难,商贾生意也是难做的很。还是要仔细着才好。宁愿多舍些银两出去,这样两头都不为难。”

      王爷看着妻子的目光充满了歉疚,“是啊,谁也不为难,就只为难你。什么王爷王府的,外头的人听着还以为我给了你多大的福气富贵。谁曾想,跟了我,你过得还不如外头的一个商贾夫人。”

      王妃听后莞尔一笑,“我是做不了商贾夫人了,那你可愿做商贾的夫君?”

      定安王疑惑的大脑袋向左微微一撇,王妃笑意渐浓,“朝廷的钱粮是有了上顿不知何时才有下顿的,郡中百姓日子艰难,王府亦不可强求税赋。求人不若求己。我已和余伯商量,寻些生意来做。王府不好出面,我们以余伯族亲的名义行商即可。”

      话是听懂了,大脑袋也掰正了,但定安王依旧闷闷不乐的撇着嘴。王妃知道这是要开始使小孩儿气性了,于是安静的在一旁守着,不言不语等他发作。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

      “玄英,我顺大丰娶你之日曾许诺你,既然你无法实现心中真正的抱负,那么便退而求其次,我顺大丰定要供养你学富五车,成为著述等身的君子士大夫!结果呢?嫁与我后,抚育幼子、缝补浆洗、近身庖厨。现如今,堂堂亲王王妃!居然要委身至行商贾之术才得以谋生的境地!我顺大丰还要脸不要了啊!” 定安王陈词得很是激昂,一时情难自禁,英雄泪目。

      王妃看得啧啧不已,笑意盈盈。

      定安王一番煽情,无人接应,霎时间感到了一丝空旷的尴尬。偌大个糙汉站在原地,抓耳挠腮的不知如何是好。

      “王爷王妃恕罪,方材收到盛京飞鸽传书一封,急来禀告。” 门外说话的是王府总管余伯。

      王爷正憋了一肚子闷气没处撒,想到定是这余伯撺掇他娘子行商,登时有名之火狂冒六七丈高,直接撩开嗓子隔门叫骂,“你个死老头子出息了啊!盛京来的信鸽每日少说也有八九十只,一大半儿都烤来紧着你余大总管温酒下菜了!这些本王都羞得说你!你倒好,什么了不得的盛京消息,值得你大半夜的搅扰王妃安歇?!”

      “胡说八道!尽会睁眼说瞎话!我什么时候安歇了?不正在和你闲聊吗?” 王妃白了顺大丰一眼,“余伯,进来说话,外面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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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定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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