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作纸

　　2016年，冬。

　　许徜徉放寒假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没有回家，在学校多留了半个月。

　　谈姝姝躺在沙发上抱着日历数日子，照许徜徉电话里说的，他应该就是今天到家。

　　“咯咯咯。”许云游的笑声从沙发角落里传来。

　　自放寒假以来，许云游十天有八天都在谈姝姝家。谭阿姨基本晚上才会回来，谈叔叔更不用说，年前那几天才会回来。

　　在这待着，可比在自己家安全多了。

　　“许徜徉是不是今天回来？”

　　谈姝姝用脚趾戳了戳他。

　　许云游在漫画后面头也不抬，“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

　　许云游收起笑容，“你惦记他回来干嘛啊，他回来不管死我们。”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许云游清楚得很，等许徜徉回来，他就得退位。

　　谈姝姝顿了顿，“我就是看他什么时候回来，好防着他啊！”

　　漫画书“啪”地一下被合上。

　　“你说的对，得提前防着他，我得回去把我的漫画书收好。”
　　许云游心中警铃响起，连滚带爬从沙发里起来，想先回家收拾一下东西。

　　三步并两步到门口，门一开，瞬间睁大了眼睛。

　　“哥……这么巧啊……”

　　这声“哥”叫得拐了好几个弯，许徜徉都不用看他，就知道这小子在心虚。

　　谈姝姝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起来，探出头来。

　　“你有家不回，老待在姝姝家干嘛。”

　　许徜徉人虽然不在家，但对他们俩的情况很是了解。

　　而许云游断定是老爸老妈告状了。

　　“这不是……姝姝一个人在家，怕她害怕嘛……”

　　许徜徉冷笑一声，打开了自己家门，拖着行李箱进去。

　　“你那胆还没她大呢，还怕她害怕。”
　　许徜徉一边嘲笑他一边进自己房间。

　　许云游不在乎这些，见他进了他自己的房间，也马上拐进自己的屋。

　　盯着他们都回了自己家，谈姝姝犹豫着要不要去串门。

　　她趴在沙发背上，数着日历上的字，“去，不去，去，不去……”

　　“一个人在家连门都不关好，等着小偷光临呢。”

　　她还没数出结果，许徜徉就出现在门口，一边数落她，一边拿着水杯大摇大摆走进来，坐到了她旁边。

　　白色卫衣外还穿着一件藏青色薄棒球服，周身还带着寒气。

　　“那是许云游出去没给我带门。”
　　谈姝姝从沙发背上滑下来，抱着日历乖巧地坐好。

　　“这么久没见……”许徜徉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随后轻笑出声，“一点儿没变。”

　　谈姝姝斜眼看他，“你不也一样吗？”

　　许徜徉伸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刚从外面回来，还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来干嘛？”谈姝姝主动开口。

　　许徜徉像个老大爷一样喝了一口手里的热水，“来看看你啊，看你有没有兑现你的承诺。”

　　几个月前她写的那份保证书，现在还好好躺在他的抽屉里。

　　“我、我当然有！”

　　谈姝姝皱起眉，不理解自己为什么结巴，明明自己的确好好在学，也没有惹事，心虚个什么劲。

　　许徜徉笑看着她，“寒假还去画室吗？”

　　谈姝姝愣了愣，老实道：“老师说每周三去一趟。”

　　许徜徉点点头，“之后我跟你一起去。”

　　“嗯？”谈姝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怎么了，不愿意啊。”

　　他手里那杯水还冒着热气，谈姝姝好像隔着一团雾看他，有些不真实。

　　“你去干嘛？”

　　“当然是有正事，不用害怕，和你没什么关系。”

　　谈姝姝嘴一撅，“谁害怕了。”

　　许徜徉伸手掐她的脸，后者一脸不满，却又没有躲开，只是愤愤地看着他。

　　“疼啊！”

　　“疼才长记性。”

　　谈姝姝不明白，“我长什么记性啊。”

　　“啊……”许徜徉临时头脑风暴，“记得听话。”

　　说完松开手。

　　看她这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许徜徉觉得还挺可爱。

　　逗小孩子玩果然是有乐趣在的。

　　“离我远一点！”

　　谈姝姝还抱着日历，在沙发上挪动屁股，坐得离他远一些。
　　此时此刻像只炸毛的小狐狸。

　　“我走行了吧。”

　　许徜徉站起来，往门外走，到了门口想起什么，又回头看她。

　　“欧阳老师跟我说，你不跟画室里的其他人说话，总是一个人在角落里自己玩。”

　　谈姝姝微微仰头，“怎么了，这你也要管？”

　　许徜徉面上平静，盯着她的脸不打算错过她接下来的任何一个表情。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受欺负。”

　　“……”

　　谈姝姝愣了愣，还以为他要和爸妈一样，说她不合群。

　　“有人欺负你了？”

　　见她不说话，表情又有些凝固，许徜徉不自觉皱起眉。

　　谈姝姝连忙摇头，“没有，我本来就不爱聊天，而且他们都比我大，也没有话讲。”

　　画室里都是高中生，就她一个还在准备中考。

　　“那就好。”

　　许徜徉轻声说了一句，比起对她说的，更像对自己说的。

　　“周三我带你一起去画室，早上八点我准时来敲门，不要赖床啊。”

　　从他那个眼神里谈姝姝看出来了，他知道她老迟到这件事。

　　所以……虽然那么久不见，他一直都有关注她的对吧。

　　等许徜徉出去给她带上了门，谈姝姝心里还一直在想这件事。

　　——

　　今年冬天还没下雪，但温度骤然下降。

　　谈姝姝心道也好，这么冷的天她不用自己骑车去画室，许徜徉坐在前面还可以给她挡风。

　　周三的早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谈姝姝还在被窝里半梦半醒。

　　大概过了五分钟，许徜徉在门口盯着手腕上的表，眼看着秒针划过，开始掏钥匙开门。

　　因为害怕谈姝姝一个人在家出事，谭阿姨就把备用钥匙放在许家。自知道许徜徉放假回来了，谈妈先是吐了半个小时谈姝姝赖床的苦水，后来知道许徜徉会带她一起去画室，又准许他用备用钥匙开门去叫谈姝姝起床。

　　谈姝姝睡得迷迷糊糊，敲门声猛的响起，还是她房门的敲门声。

　　心里一惊，这个时间点妈妈早就上班去了，家里便只有她一个人，还有谁能敲门。

　　“谁啊！”

　　谈姝姝从床上坐起来，用被子将自己从头裹到尾，只剩一双眼睛暴露在空气里。

　　“谈姝姝！”

　　许徜徉略带一点怒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谈姝姝一激灵，没敢回话。

　　见里面没有反应，许徜徉握上门把手，用力往下一摁，锁开了，门却只开了一条什么都看不见的缝。

　　谈姝姝已经预想到他会一脚把门踹开，然后气势汹汹进来逮她。

　　但是没有，一切都在他大力开锁后戛然而止。

　　只是唯一的门缝让他的声音落在她耳里更清晰。

　　“你还没起床？”

　　“起来了。”

　　谈姝姝懒洋洋回应，然后笨手笨脚地翻找衣服。

　　“啪嗒”一声，门锁回扣上，许徜徉又关了门。

　　“我在客厅等你。”

　　这一句的情绪平静了许多。

　　谈姝姝愣了愣，反应了五秒后缩进被子里换衣服。

　　一阵捣鼓，十分钟不到她就站到了许徜徉面前。

　　“我好了。”

　　许徜徉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起身背包出门一气呵成，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谈姝姝一时没反应过来，照理来说，这个时候他应该会奚落她几句，再不济也会冷笑一声。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

　　谈姝姝不由地心慌，他这是……在生气？

　　一直到她坐上他自行车后座，他起步踩着自行车往画室去，他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骑车的速度很快，快到寒风打在谈姝姝脸上，她像在挨巴掌。

　　再三犹豫下，她艰难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你慢一点。”

　　他终于说话了，不咸不淡，“再慢要迟到了。”

　　一点速度没减。

　　谈姝姝此时确定以及肯定，他在生气。

　　“许徜徉！”

　　她大喊了一声。

　　一个急刹停下，她反应不及整张脸撞在他背上。

　　幸好冬天穿得厚，不算疼。

　　“怎么了？”

　　他这个比寒风还冷的语气，让谈姝姝欲言又止。

　　许徜徉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过了，顿了两秒，又轻声道：“有话就说。”

　　谈姝姝仰头看他，“你生气了啊……”又伸手拽他的衣角，“因为我耽误时间了？”

　　许徜徉回头，垂下眉眼。

　　“你没觉得你有问题是吗？”

　　她的语气试探得明显，并没有一丝丝悔过。

　　谈姝姝不说话，她一点都不喜欢他这个语气。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八点在门口等我。”

　　略带责备的感觉让谈姝姝有些不爽。

　　“是啊，你是说了，可是我又没有答应你。”

　　“你……”
　　许徜徉一时语塞，盯了她理直气壮的脸两秒，随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谈姝姝经常呛别人，口头上总是不服输的，但现在却没有胜利的感觉。

　　甚至有一点紧张。

　　许徜徉回过头不再看她。

　　“行，那之后还是你自己去画室吧，我不打扰你了。”

　　“不要！”

　　谈姝姝想也不想就否定。

　　“我不会陪你迟到的。”
　　许徜徉冷言冷语。

　　谈姝姝伸手狠狠抓了一下他的卫衣帽子，像在泄愤。

　　“迟到一会会儿怎么了，欧阳老师都不说我，就你小心眼。”

　　许徜徉气笑了。

　　“欧阳老师不说你是她宽容大度，不代表你可以不尊重她。”

　　“我哪里不尊重她了，我又没有耽误作业，又没有破坏画室秩序，我只是晚到了一点点而已。况且……”谈姝姝着急为自己辩解，“况且那些高三生才是她上课的重点，她对我的要求还没有那么高，我只要按质量完成她给我的作业就好了。”

　　许徜徉踩上脚踏板，一副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

　　“随你。”

　　蹬上一脚重新上路。

　　谈姝姝皱着眉，松开他，只抓着后座控制身体的平衡，不愿意碰他一下。

　　许徜徉感受到了她在赌气，却也只是晾着她。

　　不仅一路互相什么话也没说，到了地方许徜徉去停车，谈姝姝下车就走，径直上楼，不带理人的。

　　许徜徉落后几步跟上，见她进了画室便转身去了欧阳老师的办公室。

　　两个人根本不像一块来的。

　　像恰好一起出现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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