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月 瓶中梅

　　她声音不小也不大，但在这幽静小屋，就格外明显了，连兰芝的箜篌都走了一个声调。

　　元英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脸上情绪莫辨：“你说什么？”

　　紫姝被看的瑟缩了一下，绞着手帕，望了周围一圈，见大家的目光似乎都转向了她，她从小被家中娇惯的不成样子，此时被目光环绕，竟奇异地生出了一些勇气。

　　“我听好多人说你......说你最近迷上了一个......烟花女子......”

　　她话到嘴边，还是把“勾栏”二字换成了烟花，看着元英的目光还有些委屈。

　　元英放下茶杯，抬头直直望向紫姝，突然笑了。

　　“是吗？好多人？是那些闺阁妇人吧？”元英整了整衣摆，不甚在意，“再说了，姑娘不要这样叫我，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今日家母生日，在这里的都是我的朋友，也希望姑娘遵守为客之道，不要说些令自己难堪的话。”

　　一番话结束，紫姝的脸上已经青一片红一片了，兰芝依旧弹奏着，屋内的人瞧完这边的热闹都笑着摇扇不作声。

　　紫姝只觉血气上涌，又见那叫做惜月的女子坐在那里，不声不响，看着不争不抢，好似习惯这种场面了，一时竟有些自降身份的悔意来。

　　“元英哥哥，你乃当朝状元，宰相之子，静娴姐姐的父亲也是翰林学士，家世清白高贵！你如今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不觉得......不觉得......”说到这里，紫姝竟有点说不下去了。

　　惜月抬头看着这个女子，她穿着明艳大方，脸颊红扑扑的，一双杏眼此时含着一包泪，看样子真是气得不轻，委屈得不轻。

　　“不觉得什么？”元英叹了口气，也有些不耐烦，“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在家读些诗词歌赋、内训女则，怎么尽听人说这些，我也不计较你冲撞客人了，还是早早回去吧。”

　　紫姝咬着嘴唇跺了跺脚，转身就跑着离开了。

　　等她走了后，林子方才摇着扇子调笑道：“如琢，好福气！听说她是伯母今天特地请来的贵客啊。”

　　他促狭地眨了眨眼，扇子摇得更快了。

　　元英没理他，那林子方也不在意，转头对兰芝道：“姑娘，咱们弹首喜庆的，来一首《春江花月夜》吧！”

　　元英低下头，对着旁边的惜月，刚才不耐烦的样子一扫而光，有些欲言又止，《春江花月夜》的曲调流水般响起，兰英只觉心神松了松。

　　“你不要往心上去。”元英接过惜月正在解护甲的手，将缠住的布条一圈圈卸下。

　　惜月笑了笑，此时日光正好，她笑得淡风轻：“无事，这种话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没听过一船，也听过一车了。”

　　“她是我母亲请来的，是静娴本家的旁支的女孩儿，家里父亲也在朝为官，虽只官居五品，但家里平时较为放纵，说话总是没有遮拦。”元英仔细解释道：“我也不瞒你，我母亲是打算将她纳进来为我......为我添子嗣......但我确实没这个想法。”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惜月忍不住问。

　　元英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这个问题：“我该喜欢她吗？你希望我喜欢她？”

　　惜月抿唇不答。

　　元英无可奈何地笑笑，道：“我不喜欢骄矜的女子，也不喜欢做作的女子。”

　　说完他看向惜月：“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酒宴到黄昏将近就结束了，丞相夫人不喜过晚喧闹。

　　看着那位清俊男子扶着一位柔美的女子上马车，兰芝身边的小丫鬟忍不住讥讽道：“她有什么好的，长得又不如兰芝姐姐，还是一味天天装可怜，哄得别人团团转。”

　　兰芝看着惜月趴在车窗跟元英说着话，眼角眉梢都沾着甜意，就想起她刚来凤鸣坊因不愿意学软舞，被玉妈妈叫几个人打的瑟瑟发抖的样子。

　　那时候惜月的手还被烫伤一块，她偷偷拿药过来找她，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学软舞，兰芝至今还记得那个瘦弱倔强的小女孩说：“软舞是青楼女子跳的，我不是青楼女子。”

　　兰芝当时听得好笑，只觉得这个女孩不知好歹，兰芝是被家人用三钱银子卖过来的，只不过从一个低贱的地方到另外一个看着风光但实则更低贱的地方，但这里吃得饱穿得暖，她日日用功，就希望出人头地，于是后来在惜月突然转性似的开始练软舞并且练的比谁都好时，兰芝这才把她视作对手，针锋相对。

　　但同为女子，为欢场女子，她懂得她们背后的不易。

　　“别说了，自己有本事就是最大的依仗。”兰芝制止了小丫鬟逐渐难听的话语。

　　兰芝并不想依靠男人，她没有成婚做妾的想法，当然她也不想成为玉妈妈。

　　她希望能寻找出第三条路。

　　京都繁华迷人眼，春游灵开河，夏乘和苑凉，秋看枫山叶，冬赏骊山雪，围坐红泥小火炉，共饮绿蚁酒。

　　夏去秋来，秋走冬去，在杏花开满枝头，春光烂漫之日，一顶花轿终于停在凤鸣坊前，大红盖头盖上了惜月的眉眼，她披着嫁衣，在杏花微雨时节，终于被抬进了元府。

　　只是中间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一个叫游习之的书生试图拦轿，但被随行的武夫打跑了，因此惜月也就不得而知。

　　因是纳妾，不能走正门，但是元英给了惜月极大的排场，虽然不能拜天地，但是其他能有的都有精心安排。

　　丞相夫人看着这一对新人，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希望你安分守己，明白自己身为妾室，尊重静娴，好好为元家绵延子嗣吧。”

　　惜月心中一紧，点点头。

　　等被牵引着来到了洞房，等了许久后，一柄如意秤杆轻轻挑起盖头，眼前的人儿眸光闪烁，面若桃花，惜月平时穿衣颜色清淡，如今穿着红色喜服，不同于平日的清冷，很是妩媚动人。

　　元英愣了愣，叹息道：“月儿，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惜月有些害羞，她回想这一年，元英陪了她整整一年，只要他没有公事，几乎天天都会来凤鸣坊赶场，在这期间，他给了他充分的尊重和呵护，直到惜月完完全全放下心，穿上了这身嫁衣。

　　惜月点头，大红烛火灼灼，光影在惜月的头冠上交叠，她伸出纤细的手，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惜月进府后，元英的正室林静娴生了一场大病，缠绵了将近有三个月还没好，于是府上的部分事宜都交给了惜月。

　　惜月曾心有惴惴地去看她，结果她歪在枕头上，低低地咳嗽着，抚慰着惜月：“妹妹不要内疚，我知道你是心善知礼的女子，我这个病由来已久，只是现在生的不是时候罢了，真是扫大家的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好好相处，为元家绵延子嗣、照顾好官人才是大事。”

　　林氏歪在枕上，发丝黏在额头，蜿蜒进领口，即使身在病中，也能看出她着实是个美人。

　　就是有些无趣呆板。

　　惜月心中想着。

　　被林氏身边的嬷嬷送出来，她没有回自己的胧月院，而是带着贴身丫鬟出了府。

　　马车碾过青石板，转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了凤鸣坊。

　　惜月已经嫁人了，不方便出去，便打发贴身丫鬟上去请人，不一会儿，一个活泼轻快的身影跑了出来。

　　“月姐姐！”欢意欢快地跳上了车，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激动地看着惜月，“你可来了！我想死你了！”

　　惜月忍不住唇角带出笑意，欢意并未跟着惜月一起进元府，她自幼也学琴练曲，之前说是惜月的丫鬟，倒不如说是惜月带着欢意入门。

　　在欢意眼里，凤鸣坊并不是什么水深火热的地方，虽然她也知道会有一些姐姐有迫不得已出去陪客的事情，但是跟在惜月身边，她耳濡目染，还是很希望自己也能唱出一些名堂来，毕竟，惜月在离开前，已经给了她足够赎身的钱了。

　　“元公子对你好不好？府上的人对你好吗？他的正室夫人有为难你吗？”欢意如同连珠炮一般，让惜月都难以开口了。

　　她笑着说：“都很好，他的正室夫人确实身子不好，如今就是我在打理着府上，太夫人年纪大了，不爱管家，我只需大事向她禀报，由她做主就好了，府里的下人看我掌着权，也不敢势利。”

　　欢意见惜月眼角眉梢已逐渐褪去了昔日的清冷，人也胖了点，带着一丝妩媚，显然过得很好，也就放下心来。

　　“你呢？还好吗？”惜月问道。

　　“还行吧，凤鸣坊现在可是兰芷姐姐的天下了，你一走，那些大客人就只能捧她的场了。”欢意好似还有点不服气，哼了一声。

　　“那她有为难你吗？”惜月道。

　　欢意的眉头松下来，想了想，迟疑了一下，道：“这.......这倒没有。”

　　惜月笑起来：“这不就行了，你才刚开始，客人不多是正常的，慢慢来，这次府上要宴客，元英最近升了工部左侍郎，我想请兰芝过来，你到时候一起来吧。”

　　欢意的眼睛亮起来：“真的吗？好啊！我就知道月姐姐对我最好了！”

　　跟欢意商量了一会儿，惜月就打道回府了。

　　回府后她找来管家吩咐宴席之事，她出身欢场，参加过无数次各种或大或小的盛会宴席，她又聪慧，这类事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于是元英也就放心把这些事都交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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