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

　　第十五幕：

　　（从幽王的书房出来，朝阙的虚弱再也无法掩藏，他是硬撑着和幽王说出那样一番话。他的身后一滴滴地淌着血，顺着他虚晃的脚步，连成一道弯弯曲曲的线，往清漪园的方向蔓延而去。朝阙是在不知不觉间走到清漪园的，他看见那一座精致的小阁楼，却没有看清小阁楼的窗棂是不是还紧闭着。

　　他倒下了。

　　与无涯的一战，他虽然胜了，却胜得一点也不轻松，他受了不轻的伤。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赶回幽王府，在幽王面前，他必须保持不屈的姿态，不然他救不下那八十一个孩子，可是一看见小阁楼，他所有的心防撤下，没有支撑的力量，便轻而易举倒下了。）

　　烟袖：公子！

　　（烟袖发现倒在地上的朝阙，吓了一跳，她什么也顾不得了，上前一把抱住他。她捧起他的脸，纤细的手上沾满了血，他的身上全是血，而蓝布包裹的无涯的头颅早已经滚落到一边。）

　　烟袖：发生什么事了？（她哭喊，朝阙是她的救命恩人，一直以来他在她的印象里都是高深莫测的，她以为他无所不能，却没有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样子）

　　朝阙（指着无涯的头颅，艰难地）：包裹……

　　烟袖：什么？

　　朝阙：那个蓝色包裹，帮我拿起来，不能让它落在地上，不能！

　　烟袖：好……（捡起地上的包裹，包得很严实，她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可包裹上滴着血，她的手一直在颤抖）这是什么？

　　朝阙：头颅。

　　烟袖：啊——（一声惊呼，头颅！她吓得差一点就要把包裹扔在地上）

　　朝阙：别扔！这头颅的主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烟袖（压抑着心头的恐惧）：好，我不扔，你伤成这样，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只好带你回我的住处，先把伤养好。

　　（烟袖一手提着无涯的头颅，一手吃力地撑起朝阙，扶着他一步步往清漪园里走去。

　　从始至终，小阁楼的窗棂一直开着一条缝，一双眼眸充斥着浓浓的怨怼。）

　　第十六幕：

　　（朝阙的伤不轻，烟袖把男女之别先放在一边，在她的坚持下，朝阙只好在她的地方住下。这两天一直是烟袖在照顾他，帮他拿药，煎药，她的床已经让给了他，疲倦的时候就趴在床榻旁睡下，却始终不敢离开半步。）

　　烟袖：我只是一个婢女，住的地方简陋，你不要嫌弃。（站在一旁，轻咬着嘴唇，秀美的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

　　朝阙：我不过也只是一介剑客，浪迹江湖的人而已，怎么会嫌弃你，我还要多谢你替我疗伤。

　　（说着，朝阙拿起烟袖刚煎好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药，仰头一饮而尽。）

　　朝阙：那头颅？

　　烟袖：我已经帮你把它厚葬了，等你伤好以后，我就带你去看。

　　朝阙：多谢。

　　烟袖：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能帮上你的忙是我的荣幸。（她摇头，她不希望朝阙总是与她谢来谢去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轻笑出来）以前是我一个劲地对你说多谢，现在轮到公子你一直说了。

　　朝阙：你的确没什么需要谢我的，倒是我，确实要谢你。

　　烟袖：你不让我说多谢，那你也不要说了好不好，我们之间……可以不这么见外的。（话还没说完，烟袖的脸颊却泛起了一抹红，她不小心对上朝阙的眸光，又连忙低下头）

　　朝阙：好，那我便不再说，以后若是有需要朝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烟袖（赶紧地）：啊——我不要你粉身碎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刚消褪的脸色又泛红了，她只好换个话题）我能不能多嘴问一下，那个头颅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受伤的？

　　朝阙：之前我与你辞别，说要去杀一个人，我与他一番激战，最终杀了他，带回了他的头颅，我也是因此受的伤。

　　烟袖：烟袖不明白，既然是公子的敌人，为什么还要将他的头颅厚葬呢？

　　朝阙：他不是我的敌人，他是大英雄，是天下第一侠客，无涯。

　　（烟袖错愕，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出来。）

　　朝阙：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他是天下第一侠客，是好人，我还要杀他？可我偏偏还是杀了他，会觉得我是一个坏人吗？

　　烟袖（摇头）：烟袖相信公子这么做一定有公子的理由，公子不是坏人，不然公子不会不忍见他的头颅落在地上，更不会让烟袖厚葬他。

　　朝阙（苦涩一笑）：是好还是坏，我却已经打破了我的原则，不过，能得你一知己，足矣。

　　烟袖：公子……把烟袖当作知己么？（她有些激动，水眸里泛着晶莹的光，那是满满的期待）

　　（一声“知己”本来是感叹之言，朝阙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烟袖眼睛里的期待还在。）

　　朝阙（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笺，递给她）：这上面是很好的疗伤药方，麻烦你帮我抓一下药，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烟袖：好，公子等着我。（拿着纸笺走了出去，她的脚步匆匆，她把他的伤势放在第一位，不敢有一点耽误）

　　第十七幕：

　　（“你还没有回答她的话呢，你把她当作知己么？”一道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熟悉中掺杂着教人猜不透的语气。）

　　朝阙：瑾泱？

　　（朝阙一愣，眼睁睁地看着瑾泱走进来，一缕明媚的阳光洒在她俏美的脸上，脸上却没有表情。

　　她怎么会来？

　　朝阙往四周看了看，烟袖早已经离去。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瑾泱的脸色更显得冰冷。）

　　瑾泱（冷冷地）：你在看什么，怕烟袖看见我来找你，还是怕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我们的关系？

　　朝阙：我和烟袖没什么，我只是偶然救过她一命。

　　瑾泱（冷笑）：呵！救过她一命，所以她就成你的知己了？所以你就住到她的地方了？你选择了一个伺候我的人，却不肯选择我？

　　朝阙（眉头紧锁）：你不应该这么说话，就算烟袖是伺候你的人，你也不能瞧不起她。

　　瑾泱：你就这么维护她么？我当然没有瞧不起她，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她呢？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公主殿下了，如今国破家亡，我的地位还不如你一个可以自由自在的剑客。

　　（瑾泱，就是五年前朝阙和封弈护送去天台山为国祈福的公主殿下。那一次护送，将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的世界和一个漂泊江湖的剑客的世界连在了一起。）

　　瑾泱：而且，我也不如烟袖了，是吗？（紧咬着唇瓣，她的眉蹙得厉害，眼睛直直地盯着床榻上的朝阙，眸光里是几乎按耐不住的不甘心）

　　朝阙（摇头）：我受伤了，是烟袖救了我，不得已才会在她的地方住下养伤，我与她不过只有几面之缘而已。

　　（瑾泱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旁边还放着他刚刚喝过的药碗，他的确是受了不轻的伤。而她更是第一次见他受伤，记忆里的他号称是天下第一剑客，他怎么会受伤呢？

　　瑾泱的眼眸深处忍不住掠过一抹心疼，她走近他，在他的床榻边坐下。时隔五年，两个人第一次靠的这么近，几乎呼吸可闻，她的心上忽然冒出一丝紧张。）

　　瑾泱：呃……你的伤，怎么样了？

　　朝阙：没什么大碍，休养几天就会好。

　　瑾泱：那你，怎么会受伤的，谁能伤得了你？

　　朝阙：人在江湖，少不了厮杀，这一次对手的修为不下于我，我杀了他，却也被他所伤。（说的轻描淡写，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他的对手是天下第一侠客无涯，他之所以会违背自己的心答应杀无涯，是为了眼前的她）

　　瑾泱：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下无敌的，以为你没有对手，没有什么可以挡得住你。

　　朝阙（一声苦笑）：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天下无敌，我有很多无力的时候。

　　瑾泱（看他一眼，眼神透着一丝凄迷）：所以，我们之间，也曾经让你觉得无力，所以你才会放弃，是么？

　　朝阙：瑾泱……

　　瑾泱：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瑾泱似乎在喃喃自语，她的问话极轻，却因为靠得近被朝阙听见，生生把他深埋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一段记忆扯了出来。

　　五年前，也是在天都城。那时候旧东胤国还没有亡，都城还在天都，大内皇宫，御花园。

　　姹紫嫣红之间，一只风筝在天上翱翔，少女擎着线，跟在风筝后面跑，她一边跑一边开心地笑，那明媚的笑令盛开的百花也失了颜色。风卷起她的裙摆，撩起她的长发，身上的璎珞与琼琚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像极了一只美丽的精灵。

　　风筝越飞越高。然后，她扯断了风筝的线，眼睁睁地看着她亲手扎的亲手放上天的风筝飞出深深的宫闱。她痴痴地望着，眼眸里不小心溢出一丝丝的向往。

　　她叫瑾泱，是东胤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她一回眸，看见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人，他一袭蓝衫，挺拔地屹立在宫墙的角落，他的身后拖着一柄长长的剑，他一人一剑，与森严的宫禁格格不入，他却浑然成自己的一个世界。

　　那是江湖的世界，也是自由的世界。瑾泱从小幻想的自由的世界，就应该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样子，她出身宫廷，却不喜欢宫廷的拘束，它就像一只华丽的牢笼，再华丽，也是牢笼，而她就像囚禁在牢笼里的一只金丝雀，再倾尽宠爱，也飞不出去。

　　这个年轻人活在她向往的世界里。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朝阙，是天下第一剑客，由他护送她前往天台山。

　　瑾泱开心极了，她可以走出宫闱，得到她渴望已久的自由，虽然这自由是暂时的，可是她的身边有他，她有一种预感，她的世界会因这个年轻的剑客而改变。

　　前往天台山的一路上，瑾泱总是缠在朝阙身边。她会叽叽喳喳，会肆无忌惮地笑，会策马扬鞭，做各种不符合皇家身份的事，她一点也不像养尊处优的公主，更像是一个江湖儿女。甚至于，她还会拔出朝阙一直握在手里的青锋剑，学着他舞剑的样子舞上几剑。她的欢乐感染着他，他的目光也一直在她的身上停留，于是，一向冷漠的剑客也学会笑了。只要瑾泱在他身边，他的眉眼总是弯弯的，虽然他不自觉。

　　瑾泱却能感受到他的改变，他虽冷，对于她，却是暖的。

　　有一次，她问：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待在你的身边吗？

　　朝阙摇头，他其实知道，却想听她说。

　　她捧起双手，手心里有风，有阳光，也有花的香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了，明媚的笑容里有淡淡的痴迷。她说：因为自由，待在你的身边，我总觉得我离自由更近了一分。

　　朝阙却道：那为何不是封弈，他也是剑客，他甚至比我更自由自在。

　　瑾泱的俏脸一下子红了，她没好气地瞪了朝阙一眼，终于说：因为我只喜欢你啊！

　　朝阙的心怦怦直跳，这比他第一次拿起青锋剑的时候跳得还要快，甚至他的手心都在出汗。

　　瑾泱：我向往自由，可是，你比自由重要多了！

　　朝阙：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瑾泱：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她不解地问，随即把羞红的俏脸埋进了朝阙的胸怀里，道：我说不好，反正就是喜欢你。还有，不准说你不喜欢我！

　　朝阙没有直接回答，却将她抱的越来越紧，两个人的心也倚靠的越来越近。

　　天都城距离天台山不近，可是再远的路终有尽头，他护送她到了天台山，又护送她回到天都城，回到那一座华丽却如牢笼一般的皇宫。厚重的一重重宫门，阻挡了两个人缠绕在一起的目光，也让他们明白，剑客与公主之间，不仅隔着宫墙，更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终于，不知是谁先叹了口气，陷入回忆中的两个人同时被硬生生地扯回到现实。）

　　瑾泱（抬头看他，幽幽地）：终于，我们之间，剩下的只有回忆了。

　　瑾泱：你好好养伤吧，这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和烟袖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一点也不关心。

　　朝阙（无奈地）：我和烟袖之间没什么关系，我曾经救过她，现在是她救了我，仅此而已。

　　瑾泱：我说了我一点也不关心，不过烟袖是伺候我的人，你不能让她照顾你，你的伤，你自己去养。

　　瑾泱（站起身，看了朝阙一眼，终于还是帮他盖上已经滑落的被子，然后转身离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回头，冷冷地撂下一句话）：赶紧把你的伤养好，赶紧离开，清漪园是我做主的地方，我不要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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