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剑苍痕

作者:慕遥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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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昔时因,醉梦天昏



      冷如云终于将“琅環洞天”地图的秘密告诉了叶尘枫与紫璇,三人决定去江南寻找上官无痕和“烟雨图”,便进入真定府客栈投宿。
      清晨,叶尘枫与紫璇到冷如云房去,却见房内空空如也,她的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只见桌上,放着冷如云那片金锁,下面压了一纸信笺,上面写着四个潦草的行书:“紫璇亲启”。
      她的心又是一颤,与叶尘枫对视一眼,拆开信笺。
      “紫璇:对不起。你师兄妹待我一片至诚,而我却一直在欺瞒你们,我实无颜面再与你们同行。现已先行南下,寻找师弟子规。地图之事,我自会解决。这块锁片,就留给你聊作纪念。珍重!冷如云。”
      读完了信,紫璇心底一阵失落惆怅,轻叹道:“冷大哥,你为什么要走呢?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为什么你不肯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去江南呢?”
      叶尘枫见她怅然若失,不由也心中暗叹。

      此时此刻,冷如云已身在两百里外的石家庄一家酒楼里喝着闷酒。他终于将这个秘密道出,长久以来不安歉疚的心也因此得到了片刻安宁。但见紫璇待自己如此挚诚,深感愧疚,忍痛离开她,连夜赶路。离她越远,心中却越是抑郁难熬。
      在他心里,还有太多的事没有解决。红衣和那仇胭脂是如何得知地图秘密?紫璇这一路上,还会有寇墨闻之类的武林人士来抢骗“来凤琴”吗?他们能够一路平安吗?现在,他已不能保护她,又将去何处?真的去杭州找寻师弟凌子规吗?那“烟雨图”与“来凤琴”之事,又如何解决?
      诸多牵挂,诸多烦恼,诸多疑问,纠缠不断,令他心乱如麻。他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痛楚与迷惘,容色更是憔悴,咳嗽两声,一杯杯烈酒下肚,酒入愁肠,微醺之下,更感郁郁难安。

      楚云茗与柳清商从保定南郊结伴南下。他曾向“杏花酒坊”老板娘询问过是否有一男一女抱着婴儿经过,以师兄妹相称。其时紫璇确实来过,但当时却与冷如云假扮夫妻,那老板娘当然不会想到她就是楚云茗寻找之人。
      楚云茗心下疑惑:难道紫璇他们没有走这条路?但也只有这条路啊!思虑半晌,他还是决定从这里一路南下,先去河间府,也以便陪同柳清商。
      柳清商有他相伴,一路也不再说书。她亲和自然,毫不做作,见他一直唤自己“柳姑娘”,深为不喜,微笑道:“我们会同行很长一段路,你何必这样客气呢?就叫我‘商儿’吧。”
      楚云茗一怔,但见人家姑娘都如此大方,自己再拘泥俗礼就太过迂腐了,便依言唤她“商儿”。
      她听后嫣然一笑,顿增丽容。但随即脸色微微一黯,轻声道:“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叫我了。在我六岁那年,爹娘就去世了。爹娘、舅舅、舅娘和表哥都叫我‘商儿’,而现在,他们都离开我了,再也没人这么叫我。”
      见她神色黯淡,楚云茗心头登时涌出一股柔情,想要从此保护她,关爱她,不让她再伤心。这个念头一在心中升起,他自己都是一惊,暗想: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她长得太像紫璇,我就……
      柳清商性子豁达,立时便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抬头微笑道:“我说这些干什么,太扫兴了。云茗,不如你讲一些你们智斗奸臣的事给我听吧。”
      楚云茗一路讲述往事,两人一路前行,也不再感寂寞沉闷。这日暮色四合,两人却还走在河间府北郊的丛林里。
      柳清商抬头看看渐升上天的新月,微笑道:“看样子,今天只有露宿荒野了。”
      楚云茗见周围树丛森森,并无遮风挡雨的处所,便寻了处丛林稀疏,稍稍宽敞的地方坐下,拾了些柴火。柳清商从怀中取出火石火折,生起了火。
      楚云茗见她随身带着火石,动作熟练,忍不住道:“商儿,看来,你时常露宿啊。”
      柳清商微微一笑。“我以前一个人靠说书为生,四处漂泊,经常在荒野过夜,已经习惯了。有一次还因此着了凉,病得很重,幸好我以前学过医术,自己治好了。”
      “原来你还精通医术啊!”楚云茗颇为赞赏她的全才,又想到她为了生计,不仅抛头露面,还要受野宿之苦,不禁心生怜惜。“你一个姑娘家,孤身露宿很危险。”
      “没事,我虽然不会武功,但也算有点小聪明,总算一直无事。” 柳清商盈盈一笑。“更何况,现在有你相伴,我还怕什么呢?”
      她的笑容清若芙蓉,眉目与紫璇更为相似,楚云茗一见之下,不由心中又是一阵悸动,忙镇住心神,低头掩饰似的用一根树枝轻拨柴火。
      柳清商丝毫不觉,从包袱里取出水囊和干粮递给他。
      他正要伸手接过,忽地听到一阵极为轻微的簌簌之声,心头一凛,宝剑出鞘,一道明晃晃的白光闪过。
      柳清商一惊,低头一看,只见地上两截蛇身,被拦腰斩断。那蛇还未死,一截身子还在跳动。她大骇之下,两手拉住楚云茗胳臂,脸色苍白。
      楚云茗微微一笑。“还说你习惯露宿呢。一条死蛇,就把你吓成这样。”
      柳清商惊魂稍定,道:“这真是运气。我以前露宿,还真没见到蛇竟敢到火边来。幸好今天有你。”
      “的确是运气。我们不用吃这难咽的烧饼了。这可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美味。”楚云茗拾起蛇尸,从包袱里取出盐包酱瓶,但这话一出口,登时忆起近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他初识紫璇,陪她在苏州郊外过了一夜。当时,就如现在一般,周围虫鸣唧唧,夜风轻拂,紫璇的腿被蛇咬了,他为她包扎伤口,还道:“依我看,是上天知道你现在正饿着,为你送美味来了。”
      “美味?什么?”紫璇惘然问道。
      他微微一笑,将蛇尸在她眼前一晃。“这不是送上门的美味吗?”
      “你让我吃它?”紫璇吓了一跳。“能吃吗?”
      他笑道:“当然能吃。而且还是上等的美味呢!待我做了出来,你就知道了。”
      那情景宛如昨日,而如今情景依旧。她依然陪伴着她爱的师兄,而他,却和一个酷似她的女子又坐在野外烧烤蛇肉。
      他本欢然谈笑,一忆起那个曾令他刻骨铭心的紫璇,就心中痛楚惘然,笑容霎时消失,脸色黯然。柳清商聪颖无匹,看在眼里,竟然猜到了几分,浅浅一笑。“早就听说你精通烹饪,特别是野味。我真是有口福。”
      楚云茗淡然一笑,架起树叉,熟练地弄起这美味来。
      柳清商在旁饶有兴趣地瞧着,忽然问道:“‘常宁公主’是不是吃过你做的野味?”
      楚云茗调弄蛇肉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云茗!”柳清商目光忧郁,幽幽道,“其实,我一直都想听你的故事。我听说,你曾对‘常宁公主’有情,后来却挥剑斩情了,这是真的吗?”
      楚云茗脸色微白,继续烧烤蛇肉,淡淡道:“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
      “我知道,有些事压抑在心里,很难受。既然我们已是朋友,你为何不讲出来,让我替你分担一点呢?”柳清商清亮的眸子望着他,一脸恳切真诚。
      看到她如此柔和诚挚的目光,楚云茗心头蓦地一暖,忽然感到她就像自己多年的知己好友一般,能使自己甘愿将埋藏在心底的心事道出。长长一叹,道:“不错。两年前,我刚认识紫璇不久。大哥为了寻找高人对付丁天霸,不能陪紫璇去找尘枫。我在晚上偷偷骑马追到了紫璇,陪她在苏州荒野露宿了一夜。当时,就像现在一样,紫璇的腿被蛇咬了,我将那条蛇烤了给她吃……”
      他只开了个头,就再也收不住口。那夜紫璇如何靠在自己膝上熟睡;后来他俩又如何同骑奔驰,从苏州一路到扬州;紫璇醉酒,自己如何扶她上床休息而发现了她的玉佩;她和叶尘枫决裂后,自己与楚云深如何陪她重回“炆萱山”;楚云深被胡氏兄弟捉走后,自己与她如何同历患难;自己如何向她表白,要求她好好考虑;大事了结之后,在“撷芳殿”的腊梅花海前,她如何道出她不能放下对叶尘枫的爱,婉拒自己的深情……他都一一道了出来,毫无隐瞒遗漏。
      柳清商一直静静倾听,极少插话,但听到这里,却忽然问道:“听说,你还找了一张古琴送给她,是吗?”
      楚云茗叹道:“那是杭州知府献进宫的‘来凤琴’,我知道她喜欢音律,特意找到放在‘撷芳殿’她的房间里。她很喜欢,还用它弹奏了一曲。”
      “你对她真是情深意重。”柳清商赞叹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楚云茗心中惘然,也未注意,接着讲到最近他与紫璇在皇宫重逢的情景。
      柳清商幽叹道:“看得出来,你对她的爱,并没有因时间而淡去。这一年里,你只是将对她的深情尘封起来,一见到她,就会重新升起。”
      她一句话,就点出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感情,让他更感她已了解他极深。楚云茗长叹一声,目光中掩饰不住那种心痛。“要说对她已没有丝毫感情,那是骗人的。可是如今,我不敢再奢求什么,只希望她能幸福喜乐。”
      柳清商轻垂眼帘,道:“你对她如此痴心,一定不仅是因为她的容貌。不过,我听传言说她很美,真是这样吗?”
      楚云茗点点头,注视着她的面容,不自禁地道:“其实,你和她长得很像。”
      柳清商蓦地抬起眸子望向他,轻声问道:“真的吗?”火光照映着她,显得她脸颊微微晕红,增了几许她平素少有的娇艳。
      楚云茗话一出口,就立时后悔,怕她误会自己有轻薄之意。但见她神色平和,心中稍安,点头道:“其实,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还以为是她呢。不过,她生性好动贪玩,没有你这样宁静清雅的气质。”
      见他称赞自己,柳清商浅浅一笑。清亮的眼眸温柔地凝望着他,见他一脸柔和,显然忆起与紫璇相处的日子,心中微微一颤,不禁幽幽道:“难道,她真的从来就没有被你打动过?”
      楚云茗无奈地摇头。“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倔强,多么痴情。纵然尘枫早已明言终生不再爱别人,而她的心里,却也不会容下第二个人。就是上官兄那等人才,她都可以直言拒绝,更何况是我呢?”
      柳清商幽幽望着他,长长一叹,轻声道:“你实在是君子良配,只是她……没有这个缘分,错过了。”
      楚云茗想到自己这段难忘的感情,不禁怅然长叹。其实他与柳清商相识仅两日,就觉似乎与她早已熟识,不知是她为人亲切近人,还是她容貌像极紫璇,他竟对她毫无半点隐瞒,将所有的心事全部道出。对这一点,他自己也深感不解。
      夜色已深,柳清商脸上也显出倦意,双手抱膝,昏昏欲睡,但无所依靠,甚感不舒服。她眸子忽地一亮,微微一笑,道:“云茗,如果你不介意,我能不能像那晚紫璇那样,借你膝盖一用?”
      楚云茗微微一怔。若是与她初识,他或许还以为她不够庄重,不顾男女之防。但这两日相处下来,特别是方才与她一番谈心,他已知她大方自然,不拘礼教小节,这话道出,决无他意。便微笑点头。
      见他欣然应允,柳清商嫣然一笑,便向他靠拢一些,伏在他膝上入睡。
      此时虽是初夏,但夜间仍有几丝寒意,楚云茗便脱下外衫,轻轻为她披上,顿时又想到两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也曾将外衣披在紫璇身上。那夜发生的事,如今再次重现,不过靠在自己膝头的姑娘,虽然酷似紫璇,但毕竟已不是她。
      柳清商感到身上一暖,并不抬头,只轻声道:“谢谢。”
      楚云茗淡淡一笑,轻轻用树枝拨拨柴堆,那快要熄灭的火焰又燃了起来,发出“哧哧”的声响。
      半晌,便听到她漫长的呼吸之声,看来她已熟睡。楚云茗低头凝视着她,入睡后她睡态安详平和,面容微带红晕,比平日更像紫璇,他的心就如那晚一样,感到一片温馨,柔情涌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抚摸她的脸颊。
      当他的手就要触到她脸上肌肤时,他的心突地一个激灵,登时缩回了手,十分自责:楚云茗!商儿这样信任你,你却想待她轻薄,你怎么能这样?你真是混蛋!

      上官无痕与“青城”掌门松涛道人相约的三日之期已到。午时时分,他们五人便来到杭州北郊,见“青城派”已在那里等候了。
      松涛道人一甩拂尘,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无痕剑侠’果然守信,贫道在此已恭候多时了!”
      上官无痕淡淡一笑。“让道长久等了。”
      “好说!”松涛道人冷冷一笑。“三天期限已到!不知‘无痕剑侠’和丁姑娘是否已决定将‘烟雨图’归还本派。”
      雨烟微笑道:“道长为何不先问问我们调查的结果呢?”
      松柏道人一听这话,怒目圆睁,喝道:“我大师兄早就说了,‘烟雨图’是我们‘青城’之宝!你们想赖吗?”
      凌若夕啐道:“好不要脸!‘烟雨图’明明是我们师祖的遗物,和你们‘青城派’一点关系都没有!”
      松柏道人怒道:“你这小丫头没大没小,看我……”
      “师弟!”松涛道人止住他,冷笑一声,道:“可能‘无痕剑侠’还不知道吧。你身边的这一对兄妹,其实乃本门弃徒的徒孙!”
      他满以为这话一道出,众人脸色都会大变。谁知,上官无痕只是微笑,雨烟也无丝毫诧异。
      凌子规展开折扇,轻摇两下,微笑道:“师祖当初自行离开‘青城派’,并非贵派逐出。‘烟雨图’乃‘琅環派’圣地地图,与贵派也毫无干系。”
      松涛道人一听这话,便知他已将所有秘密告知上官无痕,不禁一惊。
      雲剑飞见他骇然变色,笑道:“我说松涛道长,你别白费力气了。凌大哥已经将‘烟雨图’里地图秘密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们了。”
      “是啊,道长。”上官无痕微笑道,“子规方才所说,正是我们这三天调查的结果,想必道长已经清楚了。”
      松涛道人脸色一暗,眼中闪过一抹杀机,冷哼一声。“看来,‘无痕剑侠’和丁姑娘是不愿归还‘烟雨图’了?”
      凌若夕快人快语,啐了一口,道:“你要来抢‘烟雨图’就明刀明枪地招呼,还假惺惺地要雨烟姐姐‘归还’,耍这种鬼把戏手段,哪像一派掌门?”
      “你们找死!”松柏道人早就气得吹胡子瞪眼,只碍于掌门师兄,强行忍住。这时见她一个黄毛丫头,竟敢辱骂本派掌门,怒不可遏。
      松涛道人眉毛一挑,眼中又闪过一抹阴骘森冷的寒光,咬牙道:“这么说,几位真的不愿给‘青城派’半点面子?”
      “废话少说!”雲剑飞手中长剑一晃,笑道,“你既然要来抢,不如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臭小子!口气还不小!”松柏道人忍无可忍,拂尘一挥,就向他攻来。
      雲剑飞说话之时,就料到他会出手,见机甚快,长剑一抖,接住了他这一招。
      这一动手,便是一场混战。松涛道人见他五人之中,上官无痕俨然首领,便一甩拂尘,向他袭来。而他所带的九大弟子,则纷纷拔剑与凌子规兄妹相斗。
      松柏道人性子火暴,而拂尘轻柔,与他本人格格不入。但他却在柔软的拂尘里加入了诸多外功硬招,挥舞起来,直如钢铸铁造,仿佛在他手中,已不是丝缕繁多的拂尘,而是一把钢刀,一柄铁索。
      而雲剑飞剑法极快,与他灵动跳脱的性格颇为相合,寒光闪动,招招进逼。一招“高山仰止”,长剑斜上,从松柏道人挥舞不止的拂尘中探得空隙,直刺向他肩膀。他自小四处流浪,靠偷窥别人打斗习得一鳞半爪,后又学得“凝霜剑法”,凌子规、上官无痕也指点了他部分招数,是以武功甚杂。这一招便是学自凌子规。
      松柏道人大怒,拂尘向他剑上一挥,一柔一刚相碰,竟也发出响亮的声响。雲剑飞只感虎口一震,长剑险些脱手。要论真实武功,雲剑飞实在差他太远。但他脾气太过急躁,雲剑飞抓住他这毛病,仗着自身动作灵活以巧快取胜。仿佛一个顽童在大汉面前一蹦一跳,趁其不注意抓他胡子,扯他衣服一般,大汉虽然气恼,却也捉他不住。
      而上官无痕与松涛道人却是另一番情景。他自幼习武,为了救妹妹上官文青,杀丁天霸报仇,更是勤练剑法,修炼内力。这一年来,虽游美景,武功却丝毫没有落下。只是这一年来除了三日前,用内力使出“天罗地网”,都没与人交手,未免剑法生疏,又乍遇如此强敌,开始三招,显得只有招架之力。但三招一过,剑法渐熟,挥舞得得心应手。一招“鹤唳风声”,宝剑从上划下,忽忽生风,剑尖直指他胸口“中庭穴”,松涛道人伸拂尘一格。谁料上官无痕招式未老,紧接着一式“枯木逢春”,竟将松涛道人逼得后退两步。
      松涛道人一与他交手,便感到他剑法微有凝滞,并无多大威力,暗忖江湖传言他乃后辈高手,看来名过其实。谁知才刚三招,他手中宝剑威力倍增,而且愈打愈强,心道:好小子!原来刚才是想诓我!心念及此,便收起对他轻视之心,凝神对付。他身为一派掌门,尽得通阳真人真传,且青出于蓝,内力浑厚,将一柄拂尘使得犹如一条软鞭,比刀剑更为厉害,川中人士一见他的拂尘,无不心惊胆战。
      上官无痕毕竟比他小了十岁,也少了十年的练功修为。相形之下,也逊于他,只依仗着家传剑法与他相持。
      上官无痕与雲剑飞是极力支撑,凌子规兄妹却势如破竹。“青城派”的这九大弟子,在派中已算仅次于二道的高手,但遇到他兄妹,却溃不成军。
      凌子规的折扇看似竹制扇骨,其实是将竹片挖成空心,里面实乃钢铸,是以比普通纸扇要重得多。当初雨烟要求看他扇上图画时,他并不递给她,正因如此。他将它一合拢,便成了一支打穴的判官笔。在他手中,有如神助,只见他几个翻身,右手轻挥,折扇已点住一人“巨骨穴”,另一人“膻中穴”,那两人登时软倒僵住。
      凌若夕身形晃动,手中竹棒轻点,也点倒一人。凌家家传武功,认穴极准,擅长打穴,他俩幼承父训,自然早已学到这看家本事。
      雨烟本会一些防身的粗浅武功,但比起这些“青城”弟子尤且不及,便远远退在一边观战。
      很快,凌氏兄妹将九名“青城”弟子点倒的点倒,打伤的打伤。两人见上官无痕、雲剑飞勉力支持,对视一眼,会意地点头,同时欺身上前,一扇一棒,使出家传的一招“左右逢源”,都指向松涛道人,扇柄直点他肩下“中府穴”,竹棒戳向右手臂“天府”穴。原来他俩深谙擒贼擒王之则,虽见雲剑飞比上官无痕更危险,但也知一旦合力制住松涛道人,那松柏道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松涛道人对付上官无痕一人绰绰有余,但突遭两人夹攻,登时一惊。见黄橙橙的竹棒已伸到了自己右臂,如点中“天府穴”,右臂立即会酸软无力。他来不及多想,右手一扬,避开这一偷袭。而拂尘一转,已攻向扇柄。此招名为“萍水相逢”,正是他拂尘招式“绕指柔”之绝招。凌子规折扇一晃,连忙避开。
      就在这时,上官无痕的宝剑已使出了另一妙招“枯木逢春”,形如闪电,飞旋着刺向他胸口。他大惊之下,拂尘回转,与宝剑一抵。他“青城派”的拂尘乃乌金玄丝特制,轻软却遇铁不断,能以柔制刚,是以方才松柏道人拂尘与雲剑飞长剑相撞,拂尘无损。他本拟这一招一定能拆解他的“枯木逢春”,谁知拂尘刚与宝剑一触,诸多丝缕齐剑身而断,飘落在地。
      他惊骇之间,宝剑又一招“不蔓不枝”,此乃楚云茗之绝招,两人切磋已久,上官无痕早已将此招精髓掌握。长剑向上一撩,雪亮的剑尖已轻触他咽喉,直感触剑处冰冷异常。原来,他没想到上官无痕的“白玉寒光剑”乃“刀剑三宝”之首,当今世上神兵利器,惟有楚云茗的“青釭剑”能与之媲美。他的拂尘虽然厉害,怎敌得起如此宝剑?上官无痕出其不意,加上凌子规兄妹相助,终于将他打败。
      松涛道人全没料到自己会败在晚辈手里,脸色登时煞白。
      “大师兄!”松柏道人大惊,也顾不得和雲剑飞相斗,两步过来站在他身后。但见宝剑已近至他喉头,也不敢轻动。
      上官无痕微笑道:“道长武艺高强,在下深感佩服。若不是‘白玉寒光剑’锋利,子规兄妹从旁相助,在下决不是道长的对手。江湖盛传‘青城’掌门乃蜀中一大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松涛道人冷哼道:“你也知道是你们偷袭,又占了兵刃上的便宜,才侥幸胜我一招半式。”
      松柏道人一张黑脸急得通红,叫道:“上官无痕!快放了我大师兄!”
      松涛道人哼了一声,道:“贫道虽然不服,但确实已败。不知几位打算如何处置。”
      上官无痕与凌子规对视一眼,微笑道:“道长乃是前辈,在下岂会无礼。只要道长直言如何得知‘烟雨图’的秘密,在下自会放了诸位,并向道长赔罪。”
      他说得颇为客气,但语意再明显不过:如果松涛道人不道出何人告知此秘密,那他们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松涛道人却丝毫不惧,冷冷道:“你想威胁我?”
      “不敢。”上官无痕微微一笑。“还请道长告知实情。”
      “快说!你们怎么知道地图秘密的?是谁告诉你的?”凌若夕心中焦急,连声追问。
      松涛道人只是冷笑。
      凌子规也曾听说这位新任“青城”掌门为人极好面子,顽固不堪,眼见松柏道人在一旁一脸惶急,心念一动,身形一晃,便到了他身边,扇柄已点中他腰间“巨骨穴”。
      松柏道人武功原在他之上,但这时见掌门被制,他又是火暴脾气,大惊大急之下全没料到凌子规会突然出手。只感肋间一软,浑身无力。大怒道:“你……你偷袭我?”
      凌子规折扇一张,轻轻摇动,笑道:“松柏师叔,相信你也不愿看到本派掌门被别人捉住杀死吧?要想保住掌门和你‘青城派’的名声,还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松涛道人喝道:“师弟!不能说!”
      凌若夕欺身上前,棒出如风,点了他的哑穴,嗔道:“谁要你多嘴了?”
      松涛道人为“白玉寒光剑”所制,根本不能动弹,这时又被这个黄毛丫头师侄女点了哑穴,早已老羞成怒,难堪至极。
      见他一张尖脸气得一阵铁青一阵惨白,雲剑飞甚是好笑,笑道:“若夕!真是高招!”他本最爱责怪凌若夕,以气她为乐,但此时却破例赞赏。
      “你们别伤害大师兄!我说就是!”松柏道人见她向掌门动手,心里一慌,忙叫道:“你们要问什么?快点问吧!”
      那九大弟子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师父被制,师叔被逼,却无丝毫办法,都默不做声。
      “还要我们问几次啊?”凌若夕啐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烟雨图’地图的秘密的?”
      松柏道人只得道:“你们的师祖是我们的师叔,他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叛出师门。我师父向师祖包庇他,说他死在杭州。谁知,后来师祖得知他在杭州开青楼,就派师父去捉他……”
      雲剑飞不耐烦地打断,道:“这我们都知道!那你们是怎么知道他把地图藏在‘烟雨图’里的?”
      松柏道人性子粗暴,说话却废话连篇,罗罗嗦嗦讲了许久,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清楚。
      原来,三年前,通阳真人奉师命来杭州与霍觅阳一战败阵受伤,霍觅阳感激他曾经庇护之德,便将他带入“嫣红阁”养伤。谁知,正因为如此,在霍觅阳与顾仙儿商量如何将“琅環洞天”的地图收藏时,被他无意中偷听到。待他伤愈回到“青城”,却一直将这个秘密深藏心底,连恩师广玄子也未透露半分。但三月前待到他临终时,想到如果“青城派”能拥有“琅環洞天”的绝世武功,一定能成为武林各大门派之首,但抢夺他派秘籍,实为不义。终于,私心战胜了良心,他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弟子松涛道人,并命他将“烟雨图”和“来凤琴”拿到手。
      松涛道人素来争强好胜,最大的心愿就是让“青城派”称霸江湖,听到这个秘密如何不怦然心动?忙亲自到杭州,不过那时霍觅阳夫妇已死,“嫣红阁”被洗劫,两件宝物已不知所踪。但他查到凌子规乃霍觅阳徒孙,便暗地注视他的行踪,见他整日在青楼出入,查到了两件宝物的所在,又与上官无痕结交。眼见着他们要离开杭州,终于按捺不住,编出谎言欲索要“烟雨图”。冷如云当时已经北上,是以他并不知霍觅阳还有另一名徒孙。
      五人这才清楚来龙去脉。凌若夕撅嘴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哼!”
      松柏道人道:“这个秘密,大师兄已经告诉了他堂妹,‘唐门’掌门三夫人仇胭脂了。仇掌门说,最好将这个秘密在江湖上传扬,让各大门派都来争抢,那我们就能坐收渔翁什么的。我真不明白,这和钓鱼有什么关系?”
      凌若夕不禁扑哧一声笑。而上官无痕与凌子规互视一眼,心知不妙。
      雲剑飞冲口问道:“也就是说,这个秘密已经传遍江湖了?”
      松柏道人点点头。他头脑简单,既然回答他们问话,便毫无保留地道了出来。松涛道人苦不能言,见他口无遮拦,心中只是又好气又好笑。
      上官无痕的宝剑微微一晃,已解了松涛道人的哑穴,道:“既然事情已经清楚,那道长请回吧。”
      松涛道人脸色铁青,拂尘向松柏道人一挥,便解开了他的穴道。凌子规方才点穴时虽未用内力,但“巨骨穴”乃人身大穴,需推拿一阵方解,更何况他的拂尘适才已被“白玉寒光剑”削去了大截,没想到他这轻轻一拂,便解去此穴,可见他武艺不俗。
      松柏道人急道:“大师兄!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松涛道人一言不发,走到众弟子身前,仍旧轻挥拂尘,解开了他们的穴道。
      他们被点之穴各有不同,他却能轻描淡写地一一解开,更显厉害。雲剑飞不禁看得咋舌,暗想:这道人果然有些能耐,这“青城”掌门的确不是胡吹大气。
      松涛道人盯着上官无痕,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冷冷道:“今日之辱,他日贫道一定双倍奉还!走!”袖子一拂,转身便走。
      “大师兄!等等我!”松柏道人带着众弟子忙追了过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雲剑飞忿忿道:“这个道士真是蛮不讲理!”
      “就是!”凌若夕立即接口。“都已经输了,还这么横!”
      雨烟默默地解开随身带着的包袱,取出了那幅已成宝物的“烟雨图”。“子规!”她走到凌子规面前,双手递给他。“我和上官大哥已经商量好了,决定把‘烟雨图’交给你。”
      凌子规一时间楞住了。虽然他曾经费尽千辛万苦地寻找它,也曾试探过让他们割爱,但当雨烟亲手捧给他时,他却不愿接受。
      凌若夕也很是震惊,脱口而出:“雨烟姐姐!这可是上官大哥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啊!”
      上官无痕走到雨烟身边,微笑道:“子规,虽然它对我们来说,有很特别的意义。但它毕竟是你师祖的遗物,事关你们‘琅環派’的武功秘籍。它可以让你们完成对父亲的承诺,你们比我们更需要它。”
      望着他俩真切诚挚的目光,凌子规心中好生感动,长叹一声。“大哥,雨烟,多谢你们一片好意。但现在,我不能收。其实,地图是用特殊药水画在‘烟雨图’上,要取出地图,也就要毁去这幅画。它是你们的信物,是雨烟对江南生活的向往,我怎么能为了私利就毁去你们的珍宝呢?”
      “子规!”上官无痕轻拍他肩,恳然道,“其实,我和雨烟已经在一起游江南了,有没有这幅‘烟雨图’,也是一样。你拿去吧,为了完成你爹的遗愿,为了发扬光大‘琅環派’的绝世武功,你都应该靠它找到‘琅環洞天’。”
      凌子规淡淡一笑。“大哥,你的好意,我明白。不过,地图是一分为二的。‘烟雨图’里只有一半,纵然我们现在有了‘烟雨图’,也无法找到‘琅環洞天’。”
      雲剑飞插口道:“凌大哥!你是说,你想等找到那张‘来凤琴’,再用‘烟雨图’取出这半张地图?”
      “不错。”凌子规微笑道,“所以,大哥,雨烟,你们愿意把‘烟雨图’给我,我很感激。不过现在我想让它暂时由你们保管。”
      “是呀!”凌若夕也附和道,“雨烟姐姐,它毕竟是你最珍贵的东西,你就先留着吧。”
      雨烟向上官无痕瞧了一眼,便点头道:“那好。既然这样,就先放在我这儿吧。”
      上官无痕沉吟道:“子规,既然这个秘密已传遍江湖,我们就应该尽快去和紫璇会合,取出‘来凤琴’,拼出地图。否则,恐怕夜长梦多。”
      “是啊!”雨烟也道,“我们有一年没见紫璇了,也正好去看看她和叶大哥。子规,你放心,紫璇心地善良,又识大体,她一定会把‘来凤琴’交给你。”
      说到紫璇,上官无痕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现在,寒露刚刚生子,紫璇应该在皇宫陪她。我们就上京去找她吧!”
      “好!我也去!”雲剑飞与凌若夕异口同声地道。
      上官无痕微笑道:“好。那我们就出发吧。”
      凌子规却微显忧虑,道:“大哥!丝竹现在还在‘醉梦楼’里,现在地图秘密公开,各派江湖人士会四处寻找我们的下落。我担心,丝竹若还留在‘醉梦楼’,不免有危险。”
      上官无痕点头道:“说的也是。不如,我们去接她出来吧。既然秘密已众人皆知,我想,你也没必要再瞒她了。向她解释清楚,接她一起上路吧。”

      于是,五人回到杭州城,径直去了“醉梦楼”。他们与“青城派”大打了一场,此刻已是黄昏酉时。晚霞绚烂,微风轻拂,甚是凉爽。
      凌子规想到终能向丝竹坦诚相告自己流连青楼的苦衷,但她能否谅解自己,却无把握。丝竹的倔强脾气,他从小就深知,不禁暗自担心。
      凌若夕见他神色,便猜到了几分,笑道:“哥!你放心吧!丝竹姐姐虽然很倔,但不是不通情理,一定会原谅你的!”
      凌子规微笑道:“说的也是。”心中稍安。

      五人走近“醉梦楼”,已感不对劲。若是平日,这里早应该是灯火通明,但此时却一片平静。走进门里,他们不禁都是一惊。这里面一片狼藉,那些穿红戴绿的姑娘正忙着收拾满地的碎片。
      他们一眼就看出,这里曾经有过一场厮杀。凌子规心叫不妙,见秦月娘坐在厅里,满脸颓丧,头发散乱,好几个姑娘不停地为她揉搓心口,忙两步上前,问道:“秦妈妈!这里出了什么事?”
      “啊?凌……凌公子?”秦月娘一见他,更是惊恐,面如土灰,全身发抖。
      见她这种神色,凌子规的心咯噔一跳,问道:“丝竹呢?她在哪里?”
      “凌公子!凌公子!”这时,奔来一个女子,正是嫣翠。她上前一把拉住他胳臂,一脸惊惧,叫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丝竹……丝竹被两个人抓走了!”
      饶是凌子规平日如何镇定自若,乍听这消息,不禁手足冰冷,脸色煞白,任凭嫣翠挽着自己撒娇,心中只道:一定是冲着“琅環洞天”地图来的!是我害了丝竹!
      “丝竹姐姐!”凌若夕登时大为惊惶,忙一把拉住凌子规,急道:“哥!丝竹姐姐被抓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啊?”
      雨烟劝道:“若夕,别急,我们慢慢想办法。”
      上官无痕处乱不惊,上前问道:“嫣翠姑娘,是谁抓走了丝竹?”
      嫣翠一怔,与秦月娘对视一眼,惊魂初定,这才将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一个时辰前,秦月娘刚准备开门迎客,就已有一客人踏进门来。只见他三十来岁年纪,一身锦袍,相貌堂堂,颇像富家浪荡公子。她们并不认识,其实这人就是丁天霸首徒丁原。
      秦月娘满脸堆笑:“这位大爷,您来得可真早!姑娘们还在梳妆打扮呢!您请稍等!”
      嫣翠正好下楼,一见有客,便嫣然一笑,上前挽住他,娇声道:“这位大爷,您好眼生啊!贵姓啊!”
      丁原见她娇艳迷人,心神一荡,笑道:“小姓丁!想必姑娘就是有名的花魁嫣翠姑娘吧?”
      嫣翠妩媚地一笑,杏目如波。“哎哟!原来丁大爷认识嫣翠啊!嫣翠真是受宠若惊了!一会儿会有嫣翠的歌舞,您可要捧场哟!”
      “那是当然了!”丁原微微一笑,问道:“我听说,‘醉梦楼’除了嫣翠姑娘这一台柱外,还有一位绝世美人丝竹姑娘,是吗?”
      嫣翠俏脸一沉,嗔道:“原来,丁大爷不是来找嫣翠,而是看上她了。”
      “嫣翠姑娘,你真会说笑。”丁原赔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传言说丝竹姑娘是整个杭州最美的女子。但依我看来,嫣翠姑娘已经美若天仙了,丝竹姑娘又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我有些好奇,所以想来见见丝竹姑娘。”
      秦月娘听到这里,上前道:“丁大爷,您不知道。丝竹的脾气呀,可倔了!除非你联上了她的三句诗,否则,你休想见她一面!我看,您就别费这个心了。”
      “哦?”丁原眉毛一扬,问道:“她真这么清高吗?”
      秦月娘一脸难色,道:“丁大爷,我劝您别去惹她,不然凌公子追究起来,我可担当不起啊!”
      “凌公子?”丁原一怔。“他是谁?”
      “凌公子是我们‘醉梦楼’的常客,他长得可俊了,而且才华横溢!”说到凌子规,嫣翠就一脸痴迷。“他平时来我们这,都会来找我。不过,他说,那个丝竹,是他的未婚妻。”说到这儿,又是嫉妒又是无奈。
      丁原眼中寒光一闪,笑道:“这么说来,我非要见那位丝竹姑娘不可了。”
      秦月娘一楞,道:“丁大爷,您惹不起凌公子的。您还是……”
      “大师兄!已经问得很清楚了,还和她们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传来一声冷笑,只见一名二十三四岁的冷艳女子走了进来,正是红衣。
      丁原笑道:“嫣翠姑娘这么美,难道和她多说几句话都不行吗?”
      红衣哼了一声,右手将腰间那条黑带一扯一抖,原来是一条长鞭,鞭梢是一个可怖的蛇头。
      秦月娘眼见着那个吐着红舌的长蛇向自己袭来,惊骇万分,连忙向后一退。她不会丝毫武功,怎抵得住红衣的诡异鞭法,登时全身被蛇鞭缠住。她拼命挣扎,大叫道:“你……你干什么?来人啊!”
      嫣翠眼见这一幕,吓得尖声大叫,缩到墙角。“来人啊!有人闹场子!来人啊!”
      她这一叫,整楼的姑娘们都从房里奔了出来,见此情景,都吓得乱成一团。而同时,也有六七名彪形大汉冲入了大厅。原来,秦月娘吸取了两年前的教训,特地请了几位镖局的镖师来保护自己的“醉梦楼”,以免像上次被寒露闯入一样,不仅骗来的寒霜被抢,还活生生挨了几十皮鞭。
      但这几个汉子见秦月娘在红衣手上,也不敢轻动,只是将他俩围住。
      红衣冷冷道:“老鸨,你别怕,我们不是来杀你的。我们只是想来为丝竹姑娘赎身,你带我们去见她就行了。”
      秦月娘大急,丝竹名为已入风尘,实乃凌子规寄放在此的未婚妻,若她有什么闪失,自己怎么向他交代?但如不照她所说的做,自己又肯定会有危险。她强笑道:“姑娘!丝竹她……她不能赎身……”
      “不能赎身?”红衣冷笑一声。“那我们只好替你这条老命赎身了!”
      秦月娘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忙颤声道:“别……别!好,我带你们……去见她!”
      她在红衣的胁迫下,只得带他俩去“听竹轩”。众姑娘与大汉谁都不敢妄动,只呆呆瞧着。
      丝竹生性冷淡,虽听外面大呼小叫,却丝毫不感好奇,仍呆在“听竹轩”不出。却听“砰”的一声,门被撞开,紧接着,纱帘被一把掀起,三人闯了进来。
      她不禁一怔,见秦月娘被长鞭捆住,一脸苦相,这一男一女显然不怀好意,失声问道:“妈妈,您怎么了?”
      丁原一见她的绝世姿容,不禁心神俱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道:真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美人!虽然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小师妹,但也必须承认,她比小师妹美得多了!楼下的那个嫣翠姑娘更是根本和她没得比!
      红衣冷笑道:“杭州传言丝竹姑娘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丝竹睁大清澈的眼眸,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放开妈妈!”
      “好啊!姑娘说放,我们就放!”丁原一脸讪笑,向她靠近。
      丝竹一惊,脸色微白,向后退去。“你……你要干……”话音未落,便晕了过去。
      她身子柔弱,又不会武功,丁原身形一晃,一指点中她背心“心俞穴”,此乃昏睡大穴,她顿时晕厥。
      秦月娘大惊,叫道:“丝竹!丝竹!”
      丁原狞笑一声,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红衣将秦月娘押下了楼,才长鞭一甩,将她摔出几步开外。
      “妈妈!”嫣翠和另两名姑娘连忙抢上去扶住。
      秦月娘还未站稳,就大叫道:“快拦住他们!一定要抢回丝竹!”
      那几名大汉见她已脱束缚,连忙两步冲过去,想截住他俩。
      红衣冷冷一笑,蛇鞭随手一挥,就有三名大汉被抛上半空,又重重摔在地上。
      秦月娘一脸惊骇,却见红衣一甩手,一支红镖如风,向自己飞来。她登时吓得傻了,手足僵直,不能动弹半分。飞镖划过她的头顶,直直地插入墙壁,而她头上的珠花,却散落了一地。
      红衣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告诉凌公子,他未婚妻被我红衣带走了!”飞身离去。
      秦月娘魂不附体,两眼发直,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

      上官无痕沉吟道:“原来是他们。他们也一定是听说了子规和地图的事,想借丝竹来要挟子规。”
      雨烟蹙眉道:“上官大哥,我们应该怎么办?”
      凌子规一直一言不发,这时却满脸悔恨。“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丝竹呆在这里,丝竹是因为我才被捉走的。丝竹……”想到未婚妻落入敌手,又素闻红衣狠毒如蝎,焦虑万般。
      雲剑飞安慰道:“凌大哥,你别急。我们这么多人,一定会想到好办法,救出孟姑娘。”
      上官无痕轻拍他肩,道:“子规,既然他们要用丝竹要挟你,一定会找你谈条件。放心,在这之前,丝竹不会有危险。”

      而此时的丝竹,已被红衣捉到杭州城西一间隐蔽的小竹屋里。屋外几株翠竹,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屋内泛着昏黄的灯光。
      丝竹已经苏醒,被她点了穴道,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若是寻常女子遭此横祸,必定或流泪哀求,或嚎叫咒骂。但她生性冷淡,即使身处险地,依然不改,淡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红衣颇有兴致地欣赏她美貌一番,啧啧赞道:“你真的很美!难怪别人都说你是‘杭州第一美人’。依我看,别说杭州,就是整个天下,也很难找到第二个这么美的人来了。”大凡女子,都最重视容貌。红衣虽心恨歹毒,也不例外。她见到丝竹,不得不承认自己远逊于她,不由生出妒忌之心。
      见她说话不着边际,丝竹微感心乱,问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捉我?”
      “我和你是无怨无仇,本来不需要捉你出来。”红衣娇然一笑。“要怪,就要怪你那个好未婚夫了。”
      “子规?”丝竹不禁一惊,更感慌乱。她知道凌子规乃江湖中人,莫非他和这女子结下了仇怨?
      红衣哼了一声,道:“你未婚夫想救你,就必须拿‘烟雨图’来换!”

      上官无痕虽分析到丁原必定会上门向他们勒索,但凌子规还是不放心,五人几乎将整个杭州城都翻了过来,依然不见丝竹踪影。这么天翻地覆的寻找后,已是夜深人静,进入三更了。
      他们这才回到“祥云客栈”。谁知,刚转进厢房长廊,便见一个高傲的身影叉手立在后院。
      上官无痕一见之下,就觉这背影甚是熟悉。
      “上官无痕!别来无恙啊!”他慢慢转过身,一脸得意的奸笑。
      “丁原?”上官无痕诧异地与雨烟相视一眼。他虽料到丁原必会来找他们,却没想到他竟在客栈等候。
      雨烟想到他劫走丝竹,就怒气上冲,质问道:“丁原!你来干什么?你将丝竹捉到哪去了?”
      “小师妹!”丁原一脸痴迷地盯着她,赔笑道,“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你知道吗?这一年来,我有多想你!”
      见他说这种风话,雨烟脸颊微红,侧头不再理他。
      “你就是丁原?”凌若夕上前两步,喝道,“快把丝竹姐姐交出来!”
      丁原向她脸上一瞄,笑道:“凌姑娘!你长得也很俏啊!你们姑嫂,可都是一对美人!”
      见他出言轻薄调笑,雲剑飞大怒,长剑出鞘,直指着他,喝道:“你抢走孟姑娘,还对两位姑娘无礼!我饶不了你!”
      “剑飞。”上官无痕伸指将他剑刃按下。他见丁原显然熟知凌子规等人身份关系,必定有备而来。淡然道:“丁原!你胆子不小,明知太子一直在通缉你,还敢来杭州去青楼劫人。你抢走丝竹,到底所为何事?”
      凌子规自知道此人就是抢走丝竹的丁原,心中就一直在寻思他此来的目的。他向来急智机变,处危不惊,适才乍得知丝竹被劫,关心则乱,失了方寸。这时却已平静下来,并不急于说话。心道:既然他对我们的事这么清楚,一定是为了“烟雨图”而来。
      果然,只见丁原哼了一声,笑道:“‘明人不说暗话’。要我放了丝竹姑娘,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交出两件东西,我们立刻放人!”
      凌若夕与雲剑飞同时问道:“哪两件东西?”
      丁原讪笑道:“这第一件嘛,当然是小师妹的‘烟雨图’了。”
      “‘烟雨图’?”凌若夕一震,立刻问道:“你要‘烟雨图’干什么?”
      “凌姑娘,你不用和我装糊涂了。”丁原笑道,“现在,江湖上谁不知道,你家师祖霍觅阳分藏‘琅環洞天’地图的事啊?”
      “这么说,你也觊觎我‘琅環派’武功了?”这时,凌子规才淡淡出声,折扇一摇。“听大哥说,你是‘青衣帮’的堂主,自己帮派的武功不练,却来抢别派秘籍,你师父泉下有知,真会被你这不肖之徒气得活过来。”
      这话甚是尖锐,即使丁原脸皮再厚,也不禁微微一红。但他随即冷笑一声,道:“你就是凌子规吧?自己未婚妻被捉走了,受尽凌辱,你还有闲心来管别人的事,真是好笑!”
      饶是凌子规再怎么冷静稳重,强压怒气,听到“受尽凌辱”四字,不禁恨怒交集,折扇一合,一蓬金针向丁原射去。
      他扇柄上有机括,暗器发出无声无息。丁原的武功虽不在他之下,也全没料到这暗器会突至,眼见着闪亮的金针就要插到自己身上,他心中一慌,一个翻身,右手将剑鞘一挥,将金针打下,尽皆插入土里。谁知,当他再转身回来时,又有数根金针已至,他再无可避可挡,五六支针尖插入了胸口。
      原来,凌子规知道第一蓬金针定伤不了他,连发两次,果然得手。
      丁原感到针扎处并不怎么疼痛,只是有些发痒,心中暗惊。知道若疼反不要紧,但这痒得如此怪异,多半针上淬了什么毒药,先前来之时的得意猖狂大为收敛,喝道:“凌子规!你要不要你的未婚妻毫发无伤的回来?”
      凌若夕急声问道:“你快说!你到底将丝竹姐姐怎么了?”
      上官无痕素知丁原性子,他虽然好色,但也不会置大事不顾,低声安慰道:“放心。他要用丝竹勒索我们,自然不敢对她怎么样。”
      见他说得有理,凌子规心中稍安,渐入平静。
      雨烟上前一步,问道:“丁原,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丁原讪笑一声,两眼直盯着她,道:“小师妹!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你了!”
      这话一出,五人同时脸上变色。凌若夕连呸了数声,骂道:“丁原!你要不要脸?你休想!”
      雨烟不禁退了两步,上官无痕一把拉住她手,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
      丁原见两人情深意切,酸意直冒,哼了一声。“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上官无痕!你可要好好考虑。你总不愿意眼睁睁地让自己的弟妹惨死吧!”
      雲剑飞气得咬牙切齿,怒道:“你欺人太甚!”长剑一抖,就要出手。
      丁原冷笑道:“我已有伤在身,你们完全可以以多胜少,将我乱刀分尸。不过,如果我寅时还回不去,我四师妹自会请很多人来招待丝竹姑娘!她本就是风尘女子嘛,我想,她应该可以习惯的。”
      他言语猥亵无礼,但雲剑飞已不再敢妄动,只得愤愤退后两步,骂道:“你真卑鄙!”
      丁原冷哼了一声,道:“自从师父死后,我才知道,一个人如果不卑鄙无情,就做不了大事。师父他,就是对沐师弟和小师妹心存怜爱,才会输得那么惨。这血换来的教训,我当然会记住了。”
      听他提起亡父,雨烟心中一酸,左手轻轻拉住上官无痕。
      “上官无痕,看在小师妹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对时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来。”丁原冷笑道,“到那时,你再决定你弟妹的命运吧!她是真的出去接客,还是欢欢喜喜地回来成亲,全在你一念之间了。好了,该说的我也都说完了,也该走了!”
      眼见着他这一走,己方就完全陷入被动。凌子规心念一动,叫道:“丁原!你不想要解药了吗?”
      丁原想到他金针上不知名的毒药,心头一震,但随即冷冷一笑。“想靠你那点解药换回丝竹姑娘?哼!我的胃口还不至于这么小。我回去,自有人为我解毒,不用你操心了。”
      其实,凌子规并不擅长用毒,那金针上,只是一些寻常的麻药而已,不出半个时辰,药性便过。凌子规确实本想以此要挟丁原交出丝竹,谁知他竟不上当。
      “丁原!你站住!” 当丁原转身欲走时,雨烟忽然叫住他。
      若是旁人叫他,他定不再理会,但这是他一直心念不忘的雨烟。他转过身,一脸奸诈的怪笑。“小师妹!还有什么事吗?”
      “大师兄!”雨烟神色冷淡,语气却十分强硬。“我们说好了明天给你答复。但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侵犯丝竹!”
      丁原笑道:“放心吧。小师妹,只要明天你带着‘烟雨图’乖乖地回到我身边,我就还你们一个绝对冰清玉洁的丝竹姑娘!对了!你们可不要跟踪我。不然,我可不能担保,丝竹姑娘会变成什么样子!”说完,他一个凌空翻身,一眨眼功夫,消失在夜空中。
      雲剑飞猛地上前两步。
      “剑飞!”上官无痕连忙叫住他。丁原方才最后的那一句话,实在让他不得不有所顾虑。
      五人相互对视,此时此刻,他们每个人的心,都感到了空前的黑暗。

      外面隐隐传来敲锣打更的声音,“当当当当”敲了四下,已入四更了。他们仍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他们只有两个人,而我们却有五个人!就算捉到孟姑娘又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把他们杀了,救出孟姑娘!”雲剑飞毕竟年少,气盛冲动。
      “剑飞,你怎么老是长不大呢?”凌若夕劝道,“现在,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虽然我们人多一点,但也会吃亏的。更何况他们手上还有丝竹姐姐啊!”
      凌子规沉思半晌,问道:“大哥,你曾和他们多次交手。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
      上官无痕沉吟道:“依我看,应该不止他们两个人。他们当初是和‘唐门’‘俏罗刹’颜丹凤一起逃走的,这一年来,一直都没有消息。我想,他们极有可能躲在了四川‘唐门’。这次来杭州,‘唐门’也应有份。”
      凌子规点头道:“不错。方才他说有人会给他解毒。这人,多半就是‘施毒至尊’‘唐门’的人了。”
      雨烟深蹙眉头,道:“若是从前,要对付丁原,也不是很难。小陵子就最拿手。可以前的他,多少要顾念一点同门之谊,不会太过绝情。现在见他,已变得辣手无情了。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向来歹毒的红衣?要救出丝竹,真的很难。”
      凌若夕一听,心中更急,惶然道:“那怎么办啊?”
      几人相视愁眉,都感一颗心像落入了万丈深渊。
      沉默许久,雨烟蓦地抬起头来,决然道:“事到如今,就让我去换丝竹吧!”

      夜阑院静,次日丑时将到。五人都已经两夜未眠,外面打更声刚敲了三下,房里上官无痕的“白玉寒光剑”就一阵颤动。打开房门,已看到后院里丁原的身影。
      他一脸得意的奸笑。“上官无痕,考虑好了没有?”
      “丁原!你不用这么得意。”上官无痕正色道,“就算你强抢走雨烟和‘烟雨图’,我也会救她回来的!”
      听他这话,丁原更是眉花眼笑。“这么说来,你是愿意用小师妹换丝竹姑娘了。那快叫小师妹出来吧!”
      上官无痕哼了一声,道:“丝竹呢?你没有带她来吗?”
      丁原微微一笑,大声叫道:“四师妹,出来吧!”
      这时,两个身影从半空处飘下,正是红衣带着丝竹来到,如红云绿晕,煞是好看。笑道:“上官无痕!没看出来,你还挺大方!用自己的未婚妻去救别人的未婚妻!”
      丁原忙道:“四师妹,你这话可错了!小师妹什么时候成了上官无痕的未婚妻了?”
      自她俩到来,凌子规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丝竹,见她面色憔悴煞白,双目紧闭,软软地倒在红衣怀里,心头大急,怒道:“你们到底对丝竹怎么样了?”
      第六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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