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

　　对于昔日的友人们所下定的决心，埃塞林德一无所知。她也是许久后才得知威廉姆斯公爵去世的消息——那时她刚刚怀上了她与荷尔贝因的皇子的孩子。这双重的噩耗几乎将她本来就处于极度的孤独与迷茫中的心击倒。
　　无论是丈夫还是忠心的克拉拉都无法理解她为何会因朋友的父亲的伤心到如此地步。她只好解释说，一想到友人伤心的模样，便会忍不住为她而感到担忧。西里尔笑着安慰她道，“不必如此担心，你的这位朋友可不是会因此而伤心的人物——我听说伊尼德·拉瑞萨·斯图亚特在她的父亲去世之后便一举驱逐了真正的继承人，在加菲尔德的支持下继承了本应属于她兄弟的财产与地位。埃塞林德，你可做不到这地步。”
　　埃塞林德听了这话，抹干眼泪回答他，“谁也做不到这地步。”
　　西里尔大笑起来。他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埃塞林德知道原因，西里尔有着在荷尔贝因称王的野心。于是她又说，“我知道你能做到，但是不是一定要走到那一步的，西里尔。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和孩子也活不下去。”
　　她不过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但是皇子却把这话当成是一种奇妙的誓言。他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妻子，这半年来，对方从来说出过动听的情话，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柔情——现在也是如此。长相平庸，胆小的过了头，他在心里这样评价对方。若不是因为她与坎特西亚未来的继承人是同胞的兄妹，他必定不会娶她。埃塞林德对他也没有感情，虽然西里尔认定自己正带给对方比过去要好得多的生活。
　　此刻的话或许正是出于感激吧——西里尔看着妻子因为哭泣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这么想着，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走到埃塞林德身边，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不会的，埃塞林德，我一定会让你和孩子都好好地活着。”
　　埃塞林德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能。我一直很相信你，你一直很愿意满足我的愿望。”
　　她看了站在一旁的克拉拉一眼，克拉拉回望着自己的主人，露出欣慰的笑。于是埃塞林德不敢再看那表情。

　　埃塞林德的噩梦从此便开始了。肚子中的孩子仿佛就是那个噩梦在人间的化身，让埃塞林德从梦境中到现实中都无处可逃。她从离开母亲的肚子的一刻起就没有了藏身之处，只是此刻，这种恐惧感因孤独而被不断放大，成为了她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埃塞林德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向神祷告：“求求您，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然而，肚子一天比一天地鼓胀起来。
　　她请求克拉拉去打听有关于斯图亚特的事情。克拉拉声称埃塞林德因思乡而想要吃些来自故乡的食物，与来自坎特西亚的小贩交谈，这才带回来些消息。也都是些不太好的消息：被驱除的米利亚姆去了北方，便再没了什么消息，而伊尼德在皇室的道路处处受阻。
　　“至于那位比彻·艾萨克大人，”克拉拉面露困惑，“殿下，他也许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没有人听说过他的行踪。”
　　埃塞林德的脸色因为她这话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克拉拉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连忙低下了头。埃塞林德愣了一下，“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她口中的到此为止所指的，是与过去的伙伴不可能再有的联系。对于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停留之处的她来说，放弃这联系就等同于放弃所有的幻想，将心彻底放在现有的生活上。
　　而克拉拉却理解为这位异国的公主不过是逞强着想要忘记对于故乡的思念，于是她面上虽答应着，心中却暗自发誓，一定要为埃塞林德找来有关那些故友——有关故乡的记忆。

　　诞下长子的过程异常地漫长。埃塞林德总觉得自己的思维异常地清醒，但是就是无法支配自己的举动。若说生育也是充斥着痛苦，血液与死亡的过程，那么生育与王室之间的权力斗争也没什么区别吧？
　　与即将登上王位的新王相似，在母亲的九死一生后被诞下的皇子在出生之前已经经历过死亡的考验。
　　西里尔很开心。他为了王位而自己选择过的道路，妻子是为了他而选择的。当他怀着喜悦的表情对着埃塞林德说出感谢时，埃塞林德真心诚意地发笑：她在丈夫与儿子的脸上没有看见丝毫死亡的阴影，反而看见了同样的天真。
　　而克拉拉也终于为主人找到了一封有关于她故乡的信。克拉拉看不懂荷尔贝因或是坎特西亚的文字，便将信件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埃塞林德。
　　伤口仍未愈合的皇后一看见那封信，便想起了她再熟悉不过的、独属于斯图亚特的那些符号。而她手边已经没有可以翻译这些符号的字条——也不再需要了。
　　信中写得故事并不如过去埃塞林德用这种文字所读到的故事那样精彩，尽是一些令人看了伤心的事情。而信件末尾，来自友人的问候与关于改革的、开玩笑般的邀请无限地放大了她长时间以来的孤独与不甘。
　　她无法给友人回信，只是吩咐克拉拉将信件烧毁。当克拉拉问起她那位旧友的去处时，她告诉克拉拉，“他是在忍受心中的折磨与忍受身体的痛苦之间做了选择。”
　　克拉拉面露羡慕，“二者之中还能选择其一，这本身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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