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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秋月
晚间,岺暙没回到之前下榻的客栈。刚来汤城那天,他没戴斗笠,只怕客栈小二已经知晓他的身份。
晚间在城东口的城隍庙找了个地方休息,岺暙便从身后小包袱里拿出一些干粮,他将一个馍馍递给那宁云归,宁云归一把抢过,吃得狼吞虎咽很快被噎住。
岺暙递过去一壶水,宁云归接过后喝下去好几口,脸色才恢复正常。他见着岺暙似乎和那些人不太一样,又偷偷看了他好几眼,戴着斗笠倒也看不见是何模样。
岺暙靠在供桌前面,想要休息。晚间又回来不少借宿这里的乞丐,这地方本是他们占了的,见着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脸色难看。
几人窸窸窣窣的扯过那藏在桌子底下的稻草,凑在一块儿。
“哒哒哒!”
外面天色已黑,一个衣着华丽,身形微胖头上戴着朵大红花的妇人走来,她走到城隍庙院子里头左看看,右边望一望,见着里头还有声音便蹲下身。
老鸨对着纸钱盆子里烧纸,一边把黄纸放进盆子里头,一边口中念道:“好女儿啊,不是妈妈我狠心。你莫要再来缠我。”
忽而,脖子有阵阵凉风,老鸨身体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子站在她跟前,光着脚,那双腿之间一直向下流出鲜血,将地面打湿。
老鸨心中害怕,一屁股坐地上,暗道不好。她听人说,去城隍庙烧纸,这鬼怪就会了却心愿离开,如今真是害惨她也!
老鸨只得硬着头皮,抖着嘴唇说道:“胡家小子不要你,你莫要怪在我头上。”
女鬼始终直直地站着,既不上前,也不开口。脸色惨白中带着绝望。
城隍庙里头的乞丐听见外面的声音,都把头埋起来,假装不知。
岺暙听得声音起身出门,宁云归见他动作,也跟着出门。
外头又有人带着纸钱进来,见着那女鬼。
“妈呀!”那人大叫一声,立刻往外跑。
岺暙向着有火光的地方走去。
老鸨见着有两人前来,倒是胆子大了一点,但是她心中发虚。
秋月因那胡家小子染上梅毒,两人好了数年。然而,最近胡家拆迁,得了官府给的银子后,胡家小子便不再来楼里。
老鸨见着秋月年纪已过花期,客人越来越少,她舍不得出些银子给秋月治病,叫龟公拿那烧红的烙铁去烫那生疮的地方。
谁知秋月命薄,因着那烙铁便一口气不上来,死在床上。
自从这件事情发生后,但凡进秋月屋里的人都会看到她坐在床上穿着死前那身绿色的衣裳,腿间汩汩流血,场面实在吓人。
也因着这个事情影响了楼里生意,老鸨就打听了个烧纸送鬼的法子,只是这回出师不利,怕是小命也要丢在这里。
屋里头的乞丐见着岺暙去外头,有好奇的便扒着门看了一眼,这一眼望去唬得他一跳,旁边有人道:“你恁是不想活,看那些脏东西,小心找上你。”
那人忙又回到方才躺着的草垛里,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墙边闭着眼睛假寐。
宁云归直面女鬼恐惧,后退到岺暙身后拉着他的袖子,手指将衣服捏起皱褶,他却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庙里。
岺暙凤眸微眯,开口冷淡道:“既已死去,且该随着阴差去投胎,何故逗留人间。”
声音虽不严厉,但语气中惯有的气势将那女鬼惊得飘飞。
秋月眼神幽幽转向岺暙,期期艾艾:“胡郎不会负我。定不会负我。”
岺暙听得此言,知是她心愿未了便也不在逼迫,缓声道:“那你为何不去找你郎君,说个清楚?”
老鸨满身是汗,此时一边擦着额头汗水一边起身说道:“这位大人说的是,秋月别缠着我,去找胡公子才对。”说完还有些眼神躲闪地看了岺暙一眼。
宁云归见着老鸨模样,不由伸出头出声道:“一看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那老鸨顿时想破口大骂,却见秋月脖子一个九十度的转动,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她。
“我好痛,我好痛。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秋月血泪直流。
“我忘记了什么?还给我。好痛,好痛。”
老鸨连连后退,拿着帕子捂住脸一个劲儿叫道:“救命,大人救命。”老鸨被秋月按在地上,掐着脖子,她嘴里呼呼喘气,脸色也涨的发紫。
岺暙双指并拢,开口制止道:“住手!”
“天道自有轮回,如今你已不是这红尘之人,便该一刀了断。我与你一个身体,了结你心中所想。”
秋月听得这话,声音中带着颤抖:“多谢大人成全。”说完伏地一拜。
岺暙便在城隍庙中拿来一些黄符撕出一个纸人,对着那秋月道:“过来。”秋月便化为一股青烟钻进这纸人之中。
岺暙袖子一挥,那纸人便缓缓长大,伸出手脚,还长出头发。
这番景象,宁云归啧啧称奇,他看着一个纸人最后化作方才那秋月的模样。
宁云归不由惊叹,伸出手去,戳了戳那秋月,谁知道这手指戳下去,对方后背便多出一个窟窿,他吓一跳慌忙收回手。
老鸨见此欣喜,大声道:“胡公子就在胡家庄第三家。”
送走女鬼老鸨脸上带笑,刚走出几步,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伸手去摸后脑勺,满手鲜血。她回头便见着那方才骂她的少年。
宁云归手里拿着一块石头抛在空中。
老鸨生怒想叫龟公去捉了这人,还不等开口便见宁云归手里的石头又向着她扔来,老鸨偏头躲过气急败坏叫道:“来人,快来人。”
有两个穿着黑衣,提着灯笼的龟公便上前问道:“妈妈啥事儿?”
老鸨便指着宁云归方才站着的方向,见宁云归已经与岺暙、秋月走到一处,心下有些害怕,便硬是咬牙吞下到嘴边的话。
“我们走!”
宁云归因着营养不良,夜里眼睛不好使,便坠在后面一手拉着岺暙的衣摆,一手拄着个树枝。
岺暙想着这件衣服总归早些换下,出言却道:“我们缓缓,你小心些。”
宁云归一听便满脸恼怒道:“假惺惺,不要你操心。”说完一把丢开岺暙的衣服,走在前头。
秋月此时却满身轻松,娇笑道:“这位小哥儿,这是害羞了。”说完还指着那少年的耳根。
宁云归便愈加气愤大声分辨道:“要你一个死鬼瞎说,我是大爷。是大爷。”
秋月见他如此生气,心中不恼,继续逗他说道:“这位大爷,您今年贵庚啊?”
宁云归一噎,回头见这纸人笑的用手捂住嘴巴,知道故意戏弄,他气闷不在言语。只是小声说道:“反正就是大爷,宁家的大爷。我祖辈还是皇亲国戚!哼!”
几人走下城隍庙的梯子便到城东街头,街头十分冷清,偶尔经过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夜里街边虽然燃着灯笼,但是整个小城却都在诡异宁静的氛围里,感受不到灯光的温暖。
街角有个卖馄饨的小贩,将自己馄饨车停在墙边,前面放着两张桌子,桌子前头坐着三个汉子,宁云归一见脸色煞白,原来那几人竟然没有五官。
岺暙的袖子被宁云归拉住,宁云归小声道:“快走,快走。虽强自镇定语音中却带着点颤抖。
岺暙便伸手拉过宁云归的手,偏头安慰道:“没事,跟着我。”语气之中满是温和。
宁云归一愣,转而低着头不吭声。
因着有风吹过,秋月的纸皮身体就哗啦啦地响,那几个无面人转头看过来。
还好几人走得快,一转身就进巷子。穿过这个黑漆漆的巷子,便到东大街十字坊,从左边拐进一个种下不少竹子遮住墙皮的胡同里头,就到胡家庄。
这胡家庄都是之前汤州原住民,因着房子还没有被官府规划现在有些老旧破败,只在外面墙皮刷上红漆遮羞。路边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看的不是很清楚。
秋月见到这里,脸上出现一坨红云:“想来胡郎定是对我用情极深,我才如此割舍不下。”
说完还用袖子捂住脸,很是羞怯。
“哐哐哐!”
很快有人前来开门,看着门前站着的人那开门人便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儿?”
秋月一听这个声音,突然潸然泪下,欲言又止竟是不知如何开口。
岺暙道:“胡公子可在,我受秋月之托带她前来。”
那人眼神躲闪,便要关门。
“不识得什么女子,没听说过。你认错人了。”
胡公子心下嘀咕,怎么有人跑来和他提一个死人的名字,真是晦气!如今他可是在说亲的紧要关头,不能出事儿。
宁云归见到胡公子如此,一把推开门,指着那纸人秋月道:“她来找你,你见是不见?”说完撇撇嘴,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胡公子顺着视线看到门外秋月的影子,手下一松,后退一步说道:“你怎的在这里?不是说死了吗?”
秋月亭亭玉立,泪眼汪汪又带着欣喜。
胡公子暗骂老鸨竟然哐他,他又不是不给几个打发钱。哼!还拿死来说事儿!
见着秋月这个大“活人”这话出口自觉失言,胡公子又改口说道:“妈妈说你已经离去多日,怎的来找我?”
胡公子说完这话,没发现秋月的异样。便又补充一句“你快离去,你我二人无话可说。”说完挥挥手要赶人。
秋月见胡公子这般模样,脸色煞白。
忽然,秋月脑中涌来一大股那些消失殆尽的记忆。
原来秋月与胡公子两人相识数载,胡公子对秋月极好,却也将梅毒传给了秋月,秋月痴心交付这些年来所赚银钱,两人说好了买房置地一起生活。
然自打胡公子有了官府得来的银钱后,看不上秋月青楼出身,且还染上梅毒。胡公子便打算给几个钱断了这情谊。
只可惜秋月命薄,没等来胡公子就先死在房中。死后,秋月脑中空空一直想要找到什么。
那些记忆除了苦痛还是苦痛一般,似乎要将秋月淹没。
秋月喃喃道:“不是说好一起离了汤州吗?不是说好了吗?”
胡公子装作没有听见,背对着她道:“快走,别来找我。我也不想见你。”说完竟有几分急切地想要赶人。
岺暙见着这般光景很是无言,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胡公子对秋月没有好脸色,秋月却痴心不改。
屋里头传来笑声,胡公子的老娘和大姐在屋里头说话,还有一个不停奉承讨好的声音原是张家媒婆。
前些日子齐家与胡公子说亲,胡齐两家通了气都十分满意,今日媒婆晚间在胡家吃了些酒,便留在胡家说叨。
媒婆道:“这郎才配女貌,真真好姻缘。齐家姑娘性格温柔又乖巧,常年在家绣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贤良淑德,娶了她你们胡家好福气。”
里头一女子道:“我家那不成器的弟弟,以后还要靠着齐家老爷多多指点才是。”说完咯咯咯笑。
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语带不屑道:“自然比那秋月好上百倍,呸,楼里头的还想进我胡家门,也不看看我们老胡家如今的光景,可不是她一个妓子肖想的。”
那张媒婆便接口道:“对对对,胡老爷,胡夫人。如今你们胡家可是大有不同,这说亲的人把这门槛都要踏破了,还好她识趣。”
屋里一阵欢声笑语。
秋月脸色惨白,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胡公子,胡公子觉得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后背汗毛倒竖,他用手搓着胳膊说道:“你不要来闹事,本来你我就两不相干。”
“之前那房子也是我买的,你别想拿回去。”说完冷哼一声,露出凶相。
前些年他倒是想过和这秋月一起过日子,谁让他家穷,连个媳妇钱都出不上。这秋月是个蠢的,把她这些年赚来的银钱交给他。
这人若是蠢起来,可怪不得他人狠心。
胡公子一手捡起地上的扫帚,嘴边挂着凶狠,手指泛白可见他用力之大,他拿着扫帚便向着几人赶来。
岺暙看着发生的闹剧,轻声道:“走吧!”
几人出门后,大门“嘭”的一声被关上。
秋月仿佛还没回神,呆呆地站在门口,身体随着关门那阵风,微微浮动。
岺暙对着失神的秋月温声道:“既是无情无义,没甚好留恋的。”
秋月哭的呜呜咽咽,声音断断续续:“奴家以为之前放不下是有人惦记,却原是个薄情郎的怨气让奴家憋在心里。”
说完手指因着泪水沾在脸上拿不下来,只得一直保持这个动作。
岺暙与秋月走出这胡家庄,宁云归却站在胡家大门,一边解下自己的裤腰带,一边嘴里骂道:“狗东西,让你好好感受一下你宁大爷给你的关怀。”
宁云归嘿嘿一笑,身体抖了抖,便对着这胡公子家门撒出一泡尿。
“人呢?”
“来了,来了。”宁云归穿上裤子,回头又啐一口,小跑追上。
走过冷清的街道,岺暙发现秋月有些不对劲,她既没有哭声,双手也没有动作,便问道:“你可是还有何事?”
秋月期期艾艾道:“大人,奴家手指拿不下来。”
听得这话,宁云归凑上前去,看到她那副模样哈哈大笑。
岺暙亦忍不住一笑:“罢了。帮她一下。”
宁云归前去,借着月光看了好久,一边用手撕下来粘在一起的纸皮,一边凶道:“你什么你,我叫宁云归,宁云归。宁家行三。”
见他炸毛,岺暙便点头安抚道:“好,云归。”
秋月手被拿下来,五官却糊在一团,她又拜过岺暙道:“多谢大人,小女子已经得了答案。”
“虽然那些过去还不如不知道,可我还是不想做一只糊涂鬼。”说完那纸人慢慢变小,最后又变成一张薄薄的黄纸随风掉落。
岺暙看着秋月消失,最后看向浩瀚的天空。
‘可是私心里,我却希望哥哥能像如今这般...快活。’
见着岺暙站立不动,宁三便催促道:“快回去,我冷。”说完抱着身体搓了搓,拉过岺暙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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