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装乖

　　开机仪式后就是第一场戏，俞则泽好在还有点分寸，没对拍摄进程造成太大的干扰。许慎半个眼神没分给对方，兀自化完妆就到了场内。

　　许慎边走，边走马灯似的回忆整个剧情。

　　许慎所扮演的男主洛恩斯，在长期家庭暴力中变得怯懦寡言，长期的自卑使得他在学校里也命中注定般成了校园欺凌的对象，直到男二转校生程巍到来，事情才出现了转机。

　　听起来很俗套的救赎故事，却远远不止于此。

　　忽然踉跄几步，许慎复盘着的思绪戛然而止，不小心撞到他的打光师频频弯腰道歉，许慎木讷地摇摇头——

　　他已经入戏了。

　　周围嘈杂的声音变成了警报般的耳鸣，天空如预期中的那样飘起了细雨，而后纷纷扬扬砸下雨点。

　　许慎缓慢地走到定点过的墙角，蜷缩着蹲了下来。

　　周围的摄像悄然开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许慎身上，没人注意到角落的某个小卷毛，在许慎蹲下的那一刻，他爱慕专注的眼神顷刻变得柔软，原本只是旁观的寡淡神色也瞬间克制地扭曲，好像在看只落汤的猫，又好像在看别的。

　　可许慎也不是落汤的猫，他现在是刚被父亲殴打出门的洛恩斯，他甚至没有猫那样锋利的爪子，没有遇见程巍之前，他连还手的勇气与能力都没有。

　　雨势越来越大，身边的人纷纷打开了伞，可洛恩斯仍然了无生息地蹲在角落，破落狭小的房顶遮不住一个十七岁少年人的身体，洇开的水珠渗入布料，洛恩斯难以抑制地发起抖。

　　许崇野往前迈了一步，下意识想要去拥住许慎，可眨眼间，取景框内飞速闯入了一个人。

　　“给你伞！”程巍的笑容破开沉郁的雨幕，素朴的灰伞递到面前，洛恩斯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许崇野的心几乎一瞬间被攥紧，许慎退却的步伐混合着雨水滴滴答答，在心脏的褶皱处拍打。

　　“我......我不要......”

　　许慎狼狈的声音喃喃响起，许崇野再也听不下去，猛地转身，雨幕模糊视线，他看不清人，蛮力推开后，飞快地跑走了。

　　后续的剧情不必说，两人初遇，程巍靠一把伞破开洛恩斯的心房——

　　“凭什么......凭什么！！！”许崇野狂奔的去路被石墙堵住，他没有任何停滞，狠狠挥出一拳，粗粝的沙石割破表皮，鲜血瞬间挤压涌出，密密麻麻的血珠眨眼间消失在磅礴的大雨里。

　　“许慎是我的......”许崇野的低吼更像是野兽的咆哮，“是我的！！！”

　　许崇野的脑海不断翻涌着两年前的记忆。

　　两年前，他第一次见着许慎时，对方也如刚才那样，可怜、无助，在濒死的边缘苟延残喘，灰败的瞳孔像彳亍于死寂的幽谷。

　　回忆与现实交织，他凌乱的思绪与嘈杂的当下分庭抗礼，走马灯似的虚影晃过，那是所有人眼里怯懦凄楚的洛恩斯，却是许崇野眼中濒死绝望的许慎。

　　他不容许这样的许慎被他人染指，许慎所有的好与不好，矜贵与落魄都只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思绪渐渐清明，呼吸趋于平稳，许崇野扭头远远看去，第一场戏已经结束，涌上去给许慎打伞披衣的挤成一团。

　　人群之外，许崇野瞥见刚刚那个送伞的演员。这两年为了给许慎反黑，他也算在追星大军里摸爬滚打半圈，有点名气的演员都能认得出，因而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方视，名气不小，算个次顶。

　　但是......

　　许崇野眯了眯眼，就他知道的而言，方视两个月前被狗仔爆出有热恋可能，只是消息断在半路，不知道被谁买走了。

　　或许他需要替身，许崇野想，比如吻替。

　　他勾了勾唇，悄然离场。

　　-

　　许慎入戏快，出戏也快，导演喊“咔”的瞬间，他立刻清醒过来，撑开手边被“程巍”放下的雨伞，笑着起身弯腰跟工作人员道谢。

　　林谦很快递上了热水和厚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也围着许慎嘘寒问暖，恭维和赞扬不绝于耳，许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称不上厌烦，反而应对得宜，如鱼得水。

　　趁着空隙，他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放下的手忽然一顿，目光向某处望去，却只看见空空如也的石墙，又很快被收拾的工作人员挡住了视线。

　　一行人乌泱泱地来，又哄哄地走，许慎上了房车，厚实的毯子披在身上，寒意驱散不少，他忽的就想起某个挨冻的小孩儿，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有很多未读消息。

　　许崇野：【哥哥，我今天在烧烤摊帮忙，你看。】

　　许崇野：【图片.JPG】

　　许崇野：【哥哥，我学会炸鸡翅了，这是我炸的，等你回来，我给你做。】

　　许崇野：【图片.JPG】

　　许崇野：【哥哥，这是张姨中午做的，特香。】

　　许崇野：【图片.JPG】

　　......

　　划不到底的消息满满当当地侵占了整个聊天框，几乎都是一句话加一张图，许慎漫不经心地扫过，视线顿在最后一句——

　　许崇野：【哥哥，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吗？】

　　许慎盯着这句话，挑眉，悠悠然打下：好好吃饭。

　　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四个字含糊而关切，像是无可奈何的纵容，又像是聊胜于无的温柔警告。

　　消息发过去没几秒，许崇野的电话就打来了，许慎看了眼坐在前面的林谦，起身走进另间房，才接起了电话。

　　“哥哥！”许崇野的声音依旧很有活力，带着实打实的期盼与思念。

　　许慎含着笑：“嗯。”

　　“哥哥今天拍戏开心吗？”许崇野问，“室内还是室外？我看过天气预报，清杭下雨呢，哥哥有没有淋湿？有没有喝热水？吃饭了吗？”

　　问题连成串地抛出来，许慎笑了声，和着雨打玻璃的声音，听起来温润又干净：“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

　　许崇野那儿似乎停顿了下，而后才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开口：“那......那哥哥，哥哥只要回答一个就好啦......”

　　“哪个？”

　　“哥哥......想我了吗？”许崇野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能听得见气声。

　　许慎没出声。

　　电流声放大了时间的流逝，不过两秒，许崇野就慌乱地想要开口：“我——”

　　“哪种？”

　　“什......什么？”许崇野愣住了。

　　“哪种想？对张姨手艺的那种？”许慎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贯的温柔笑意。

　　这样的语气似乎给了许崇野莫大的勇气，他咽了口口水：“不......不是吧......”

　　许慎挑眉，刚要开口，却又听见对方欲盖弥彰地补充：“......我又不是食物。”

　　话题走向有点奇怪，许慎也没想要给个准确答案，干脆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说：“好了，我刚拍完戏，要去休息了。”

　　“哥哥！”许崇野着急喊住许慎，“我明天......可以来看你吗？我攒钱了......”

　　许慎停顿两秒，佯装思考，而后才慎重般开口：“早上七点前和晚上六点后，我在酒店，其余时间应该都在片场，找不到我的时候可以给林哥打电话。”

　　许崇野：“好！”

　　挂了电话，许慎却没立刻走出去，细细思索起后续的事。

　　林谦还不知道许崇野的存在，可要说许崇野是自己弟弟之类的，也行不通，对方早见过趴在地上拦车的许崇野，哪就成了什么弟弟。

　　最初给电话的时候，许慎并没想过真的会用上，毕竟这两人初见就不算愉快，许崇野这样乖的小孩儿，也许早被林谦吓着了，可看对方刚刚的样子，似乎并不介意这场初见。

　　思忖半晌，许慎才慢慢走了出去，等走到林谦面前时，已经是一副主动认错的模样。

　　林谦警觉地看向他：“怎么了这是？”

　　“林哥......”许慎抿抿嘴，“我做错事儿了。”

　　林谦一口气差点没喘到底，下意识就要拿手机去看热搜。

　　许慎拦住他：“不是微博上的事儿，是......我个人的。”

　　“你谈恋爱了？”

　　许慎摇摇头。

　　“你在宣发会上穿了竞品？”

　　许慎摇摇头。

　　等对方把一系列最坏的事儿都猜了个遍，好容易松口气，许慎才出声：“你还记得上次路边给了他两百的那个小孩儿吗？”

　　林谦立刻竖起眉毛：“他又来找你了？”

　　许慎：“我把他带回了家。”

　　林谦：“......”

　　许慎看看林谦：“......”

　　“咣当——”

　　林谦手中的杯子落地，他“唰”的一下站起来：“许慎！！！”

　　许慎一激灵，往后退了两步，无力地辩解：“我看他太可怜了......”

　　“可怜？我给你认领所孤儿院好不好啊？你去开收容所好不好啊？你他妈是个演员啊！你被人拍到怎么办？人家说你包养未成年怎么办？你以前捐助——”

　　“他成年了。”许慎小声开口，不动声色地打住林谦的话头，他并不想听林谦对他以前那些捐助的事评头论足。

　　林谦深吸一口气：“你别跟我装可怜，现在，立刻，马上，把他赶出去。”

　　“林哥......”许慎轻声说，“他没有家了。”

　　气氛安静下来，两人沉默对视半晌，林谦才叹口气：“小慎，我知道你善良，但我也不是没有善心，你自己清楚，你这个位置，多少摄像头对着，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行差踏错都是不能有的，小慎小慎，你不能对不起你的名字。”

　　“我知道，我——”

　　林谦打断他，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沟通太低效，直奔主题：“真要养？”

　　许慎垂着眼：“想。”

　　林谦点点头，放弃挣扎，扭头从包里翻出叠资料：“上次碰见他之后，为了防止是私生，我调查了他，但我到底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人物，他孤儿一个，查不出什么，连出生年月也不清楚，所以你要养，你就得自己挂心。”

　　许慎应了声。

　　“如果之后的相处出现任何问题，第一时间告诉我。”林谦看着他，再次叮嘱，“别太心软。”

　　许慎松口气，应下话，又说：“他明天要来，你帮我带带，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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