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笔记录

　　八月的周末总带着点慵懒的热，海风吹过基地的防波堤时，会裹着淡淡的咸腥味，落在烧烤架上滋滋作响的鱿鱼须上。渝万承蹲在旁边，手里拿着竹签，正帮刘叔串虾——青灰色的虾刚从海里捞上来，虾壳上还沾着细沙，刘叔说这样的虾烤着才鲜，比冻虾多三分甜。
　　“渝老师，你串虾的手法挺熟练啊，”赵宇拿着一把鸡翅走过来，胳膊上沾着点酱汁，“以前经常烧烤？”
　　“大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去过几次，”渝万承笑着把串好的虾递给刘叔，指尖蹭到虾壳的凉意，“不过都是瞎折腾，烤出来的要么没熟，要么烤焦了，还是刘叔烤的专业。”
　　刘叔在旁边听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的刷子往鱿鱼须上刷着酱汁：“你们年轻人就是客气，这烧烤啊，没什么专业不专业的，火侯对了，调料够了，味道就差不了。”他顿了顿，往海边看了一眼，“今天的海挺静，等会儿日落的时候，说不定能看到发光的浮游生物，去年这个时候，我跟老王在海边看到过，像撒了一把星星在水里。”
　　渝万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海面泛着粼粼的光，远处的渔船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海天一色的地方，夕阳正慢慢往下沉，把云朵染成了橘红色。他的目光在海面扫过，突然停在离防波堤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极淡的蓝色光点，像一颗被风吹落的星星，在水里轻轻晃了一下，又很快消失了。
　　“看到什么了？”李曼拿着一杯冰镇汽水走过来，递给渝万承，“刚才看你盯着海面，是不是看到鱼群了？”
　　“没，”渝万承收回目光，接过汽水，冰凉的杯子贴在掌心，压下心里的波澜，“就是觉得今天的海挺好看，比平时安静。”
　　他没说那个蓝色光点——那是安德森的荧光，他太熟悉了，鳞片、毛发、H-01样本的骨骼，都是这种淡蓝色，像深海里的月光。安德森在那里，藏在海水里，看着他们烧烤，看着基地里的人说说笑笑，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烧烤的香味很快弥漫开来，张姐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大家先吃点西瓜解解暑，刘叔的鱿鱼还得等会儿才能好。”她拿起一块西瓜递给渝万承，“渝老师，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看你脸色有点白，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宿舍歇会儿。”
　　“没事，张姐，可能是刚才蹲久了，有点晕，”渝万承接过西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等会儿吹吹海风就好了。”
　　他确实有点心神不宁——从早上开始，他就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不是恶意的，是带着审视的，像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早上准备烧烤食材时，他放在桌上的手套被人轻轻挪了位置，当时以为是风刮的，现在想来，是安德森；刚才串虾的时候，他感觉背后有一阵微凉的风，明明周围的风都是热的，那阵风却带着海水的凉意，是安德森离得近了。
　　“老王呢？怎么没看到他？”李曼四处看了看，没找到后勤处的老王。
　　“刚才还在这儿呢，说去海边抽烟了，”刘叔指了指防波堤的方向，“估计是被海风吹着，忘了时间。”
　　渝万承放下手里的竹签，说：“我去叫他吧，顺便吹吹海风。”
　　他沿着沙滩往防波堤走，沙子被太阳晒得有点烫脚，海浪一次次漫上来，把沙子打湿，留下一串小小的贝壳。离防波堤还有十几米时，他看到老王站在那里，手里夹着一根烟，目光盯着海面，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王师傅，该回去吃烧烤了，刘叔的鱿鱼快好了。”渝万承走过去，拍了拍老王的肩膀。
　　老王吓了一跳，烟差点掉在地上：“哎哟，渝老师，你怎么过来了？我刚才……”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刚才好像看到海里有个东西，长着尾巴，在水里游得特别快，还发着蓝光，不是鱼，也不是鲸鱼，你说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发光的水母？”渝万承打断他，语气尽量轻松，“夏天海边经常有发光水母，晚上更明显，你可能看错了。”
　　老王挠了挠头，有点不确定：“是吗？可我看着像个活物，有头有尾的，还盯着我看了一眼……”
　　“肯定是你眼花了，”渝万承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快回去吧，再不去，鱿鱼就被赵宇抢光了。”
　　老王半信半疑地跟着他往回走，嘴里还在嘟囔：“不可能啊，我看得清清楚楚……”
　　渝万承回头看了一眼防波堤——那里的沙子上，有一串极浅的脚印，比人类的脚印长，脚趾更细，边缘还带着一点淡蓝色的荧光，是安德森刚才站过的地方。他刚才离老王很近，近到能让老王看到他的影子，却又没让老王看清楚，像是在故意留下模糊的印象，又在隐藏自己的真实模样。
　　回到烧烤架旁，赵宇正举着一串烤好的鱿鱼，对着李曼比划：“你看这个，烤得外焦里嫩，刘叔都说我有天赋，以后退休了可以开个烧烤摊。”
　　李曼笑着接过鱿鱼，咬了一口：“确实不错，比上次在市区吃的好吃。渝老师，老王，你们快尝尝，再不吃就凉了。”
　　渝万承拿起一串虾，虾壳已经烤得通红，轻轻一剥就能剥下来，虾肉带着淡淡的炭火香和海鲜味。他慢慢吃着，目光时不时往海边扫——那个蓝色光点再也没出现过，但他知道，安德森还在那里，藏在夕阳的影子里，藏在海浪的声音里，观察着他们，也观察着他。
　　下午四点多，夕阳开始往下沉，海面上真的出现了发光的浮游生物，小小的蓝色光点在水里飘着，像撒了一把碎星星。大家都围到海边，拿出手机拍照，赵宇甚至脱了鞋，踩在浅水里，吓得浮游生物往周围散开，留下一圈圈蓝色的涟漪。
　　“太好看了！”张姐举着手机，不停地拍照，“我要发给我女儿看，让她也看看这么美的海。”
　　李曼站在渝万承旁边，看着水里的浮游生物，轻声说：“要是H-01样本还活着，会不会也像这样发光？在深海里，跟着浮游生物一起游，肯定很壮观。”
　　渝万承点头，目光落在水里一个稍大的蓝色光点上——那不是浮游生物，比其他光点亮一点，移动的速度也快一点，是安德森。他在跟着浮游生物移动，像是在融入这片海，也像是在模仿它们，不让自己显得突兀。
　　“渝老师，你看这个！”赵宇突然喊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贝壳，贝壳上沾着一点蓝色的荧光，“刚才在水里摸到的，不知道是什么，还会发光。”
　　渝万承走过去，接过贝壳——荧光是从贝壳内侧来的，那里沾着一点细小的黑色鳞片，和他之前收藏的鳞片一模一样，是安德森故意留在贝壳上的。他把鳞片轻轻刮下来，藏在手心，笑着说：“应该是沾到了浮游生物的荧光物质，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这个贝壳挺好看，可以留着当纪念。”
　　赵宇哦了一声，把贝壳放进兜里，又跑去水里玩了。渝万承走到没人的地方，把鳞片放进一个小小的密封袋里——这是安德森这周留下的第三个痕迹，第一个是实验室通风口的毛发，第二个是防波堤的脚印，第三个就是这个鳞片。每一个痕迹都很细微，像是在试探他的反应，看他会不会发现，会不会告诉别人。
　　晚上，大家都散了，渝万承和李曼一起收拾烧烤架。刘叔已经把大部分东西搬回食堂了，剩下的只有几个空盘子和一串没烤完的鸡翅。李曼拿着湿巾擦盘子，突然说：“渝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海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渝万承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说不上来，”李曼摇摇头，把擦干净的盘子放进袋子里，“就是觉得比平时静，连海浪声都小了，而且晚上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海边，不是害怕，就是一种感觉，像有人在看着你。”
　　渝万承看着她，心里有点惊讶——李曼也感觉到了，不是他一个人。他笑了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可能是最近实验太忙了，有点累，产生错觉了。等下周实验告一段落，我们可以申请休息一天，去市区逛逛，放松一下。”
　　“好啊，”李曼笑着点头，“我早就想去市区的书店看看了，听说最近新到了一批海洋生物学的新书。”
　　收拾完，两人往宿舍走。海风吹在脸上，带着夜晚的凉意，远处的灯塔亮着微弱的光，在海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走到研究楼附近时，李曼突然停下脚步，指着研究楼的窗户：“渝老师，你看，实验室的灯怎么亮着？我们下午离开的时候，不是关了吗？”
　　渝万承抬头——四楼的精密仪器室亮着一盏灯，窗户没关严，能看到里面的影子晃动了一下。他心里一紧，是安德森，他进了实验室。
　　“可能是陈教授回来了，”渝万承尽量平静地说，“他昨天说，要再测一次多糖的稳定性，说不定是忘了关灯。我们上去看看吧，别让仪器一直开着，浪费电。”
　　两人走进研究楼，电梯缓缓上升时，渝万承的手心有点出汗——他不知道安德森在里面做什么，是在破坏仪器，还是在留下痕迹，或者……是在等他。
　　电梯门打开，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精密仪器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声响。李曼走在前面，轻轻推开门：“陈教授，您在……”
　　话没说完，她就愣住了——实验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光谱仪亮着，屏幕上显示着一段奇怪的曲线，像是某种信号波动。窗户是开着的，海风吹进来，吹动了桌上的实验报告。
　　“没人？”李曼走进去，拿起桌上的实验报告，“这是昨天的多糖检测报告，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放进抽屉里了。”
　　渝万承走到光谱仪前，看着屏幕上的曲线——曲线的波动规律和他之前记录的低频声波完全一致，是安德森留下的，他在通过光谱仪传递信号。他拿起鼠标，保存下曲线数据，然后关掉光谱仪：“可能是陈教授早上来看过，忘了放回去，也忘了关灯。我们把窗户关上，灯关掉，走吧。”
　　“嗯，”李曼点点头，把实验报告放进抽屉里，“明天提醒陈教授，下次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检查好。”
　　离开研究楼，两人继续往宿舍走。渝万承心里很清楚，安德森刚才就在这里，在他们来之前，从窗户跳下去了，回到了海里。他留下的曲线，是一个信号，一个只有他能看懂的信号，像是在说：我知道你能看懂，我在等你。
　　回到宿舍，渝万承打开电脑，调出刚才保存的曲线数据。他把数据和之前记录的低频声波对比，发现完全吻合，而且曲线的峰值出现的时间，刚好是他在海边发现鳞片的时间。安德森在告诉他，那些痕迹是他留下的，他一直在关注他的研究，也在关注他。
　　他打开私人日志，写下：
　　“8月20日（入职第三十五天）：
　　1. 周末烧烤时，安德森在海边出现，留下蓝色荧光光点、浅脚印和鳞片，还让老王看到模糊的影子，疑似在试探人类对他的接受度。
　　2. 李曼也感觉到海边的异常，说明安德森的存在已对周围环境产生细微影响，不止我一人察觉。
　　3. 安德森进入精密仪器室，在光谱仪上留下与低频声波一致的曲线，明确传递信号，表明他知道我能看懂，且在主动与我建立联系（非直接接触）。
　　4. 安德森的行为模式从‘被动观察’转向‘主动试探’，但仍保持距离，无敌意，无破坏行为，核心目的为评估我及基地人员的反应。”
　　写完，他关掉电脑，走到窗边。海面上很静，只有灯塔的光在晃动，像是安德森的眼睛，在看着他的宿舍。他拿出那个装着鳞片的密封袋，放在月光下——鳞片发出淡蓝色的荧光，和实验室屏幕上的曲线一样，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基地的生活依旧平静，实验按部就班地进行，陈教授的多糖稳定性实验已经接近尾声，下周就能提交最终报告给中科院；赵宇的探测器维护也很顺利，新订的压力传感器已经到货，正在进行调试；张姐每天都会送一些新鲜的水果到实验室，刘叔也会偶尔做些新的海鲜菜，让大家改善伙食。
　　但在这份平静之下，安德森的试探从未停止。
　　周一早上，渝万承在实验室发现，培养箱里的细菌菌落排列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像是一个箭头，指向H-01样本的方向；周二下午，他在标本馆的玻璃容器上，发现了一个极淡的手印，手指比人类的长，指尖有明显的蹼痕，是安德森的手印；周三晚上，他收到一条奇怪的短信，没有号码，只有一串数字，他破译后发现，是冷泉区的坐标，比之前的坐标更精确，是安德森发来的。
　　他把这些痕迹都记在日志里，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知道，安德森在一步步靠近他，从被动观察到主动传递信号，从留下细微痕迹到提供精确坐标，像是在引导他，引导他去冷泉区，去找到他，去了解他的世界。
　　周五下午，陈教授召集大家开会，宣布多糖稳定性实验圆满成功，报告已经提交给中科院，接下来可以开始准备H-01样本的颅骨扫描实验，争取下周开始。
　　“颅骨扫描很重要，”陈教授坐在会议桌的主位，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如果能确定颅内有细菌腔室，就能证明我们的共生关系猜想是正确的，这对整个研究来说，是里程碑式的突破。”
　　李曼点头，翻开手里的笔记本：“我已经联系了市区的医院，他们有最先进的脑部扫描仪器，可以租过来用，下周三就能送到基地。”
　　赵宇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探测器模型：“我会调整探测器的参数，在扫描期间，加强对冷泉区的监测，防止出现上次的干扰。”
　　渝万承坐在会议桌的角落，听着大家的讨论，心里却在想——安德森知道他们要做颅骨扫描吗？他会同意吗？还是会像上次一样，干扰实验，阻止他们？
　　会议结束后，他留在会议室，整理会议记录。陈教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渝，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的很多想法都很有价值，要是没有你，多糖实验不会这么顺利。”
　　“谢谢陈教授，”渝万承站起来，手里拿着整理好的记录，“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对了，”陈教授突然说，“你上周提交的鳞片微量元素分析报告，我看了，里面提到的锶和钡，在冷泉区的含量很高，我联系了国外的专家，他们说，在某些深海未知生物的体内，也发现过类似的元素组合，说不定H-01样本和这些未知生物，有共同的祖先。”
　　渝万承心里一动，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未知生物”这个词，不是他的猜测，而是有专家的支持。他点点头：“要是能找到这些未知生物，说不定就能解开H-01样本的秘密，也能知道，它到底是不是智人分支。”
　　“是啊，”陈教授感慨道，“海洋太大了，我们知道的，还不到万分之一，说不定在深海里，真的有我们不知道的文明，或者说，有我们不知道的生存方式。”
　　离开会议室，渝万承往海边走。夕阳已经落下，海面上的浮游生物开始发光，小小的蓝色光点在水里飘着，像一片星星海。他走到防波堤上，看着海面，轻声说：“我知道你在这儿，我要做颅骨扫描了，你会阻止我吗？”
　　话音刚落，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光点，比其他光点亮很多，在水里划出一道曲线，像是一个“不”字，然后又很快消失了。
　　渝万承的心跳加快——安德森在回应他，他在说“不”，他不希望他们做颅骨扫描。
　　他又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你和H-01样本是什么，没有恶意。”
　　海面上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出现了一串蓝色的光点，排列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像是一个问号，然后慢慢散开，融入了其他的浮游生物光点里。
　　安德森在问他：“你真的没有恶意吗？”
　　渝万承看着海面，心里很复杂——他有野心，想通过H-01样本和安德森，解开深海的秘密，证明自己的猜想，这是真的；但他也没有恶意，不想伤害安德森，不想破坏他的世界，这也是真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站在那里，看着海面上的光点，直到夜色越来越浓。
　　回到宿舍，他打开私人日志，在最后一页写下：
　　“安德森已明确回应，反对颅骨扫描实验，对我的‘无恶意’表示怀疑。双方的拉扯进入新阶段，他开始用更清晰的信号表达意愿，我需要重新评估实验计划，平衡研究需求与他的意愿，避免引发对抗。
　　下一步计划：
　　1. 暂缓颅骨扫描实验申请，以‘设备调试’为由拖延，观察安德森的反应。
　　2. 继续分析他留下的信号曲线，尝试解读更多信息，建立更稳定的‘非接触沟通’。
　　3. 加强对冷泉区的监测，记录他的活动规律，为后续可能的接触做准备。”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走到窗边。海面上的光点还在闪烁，像是安德森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这场关于深海秘密的较量，还会持续很久，他和安德森之间的试探和拉扯，也不会轻易结束。
　　夜深了，基地里的灯陆续熄灭，只有渝万承的宿舍还亮着一盏灯。他坐在书桌前，看着那个装着鳞片的密封袋，鳞片在灯光下泛着淡蓝色的荧光，像是安德森的眼睛，在看着他，也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海风吹进来，带着海浪的声音，像是一首温柔的歌，陪伴着这个在野心和良知之间挣扎的研究员，也陪伴着那个隐藏在深海里的、沉默的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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