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莉

　　云岫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看时间，已经快十分钟了，池郁金还是没有下来。

　　云岫皱了下眉，她送了很多次货，知道这已经超出正常时间。

　　那会池郁金安抚好她，朝她笑说她去一趟马上回，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又过了五分钟。

　　云岫逐渐感到不安，她摸了摸裤口袋，摸到那把水果刀，一点一点沿着轮廓摩挲。

　　大妈们还在跳着广场舞，云岫从没有觉得那些歌这么聒噪过。

　　不一会，有阿姨中场休息，在椅子上坐下了，瞧见她后纳罕道：“诶，你咋不看店了坐这？”

　　“我不想干了，休息会。”

　　阿姨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惊讶地瞧了她一眼，好一会没说下一句。

　　好半天，阿姨憋出这么一句，“那不能这个样子的，你们老板知道了会骂人的，出来上班怎么能这样呢，你太不负责了。”

　　云岫没说话了。

　　阿姨坐了会后又重新跳下一首了。

　　歌又开始放，云岫看了眼手机时间，终于按耐不住站起来。

　　刚拐到电梯口，远远地，她看到池郁金出来了。

　　池郁金两手空空，随意得像是出来遛弯的，衣角飞扬，连头发丝都是轻松的。

　　云岫的视线紧紧盯着池郁金，从上到下由池郁金的脸看到她的鞋，看到一切正常后才松了口气，“怎么这么久？”

　　池郁金解释道：“我的那单外卖在另一个楼层。”

　　云岫在心里默默想，那也不需要这么久。

　　见云岫不说话，池郁金仔细观察云岫的眼睛是否红肿，“已经没事了。”

　　云岫点头，没在这个话题继续纠缠。

　　问题得到解决，以一种她未曾料到的方式，可心里照旧一团皱巴。

　　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八点多，视线由逼仄的便利店飘移到更远的地方，她看到绕树飞的小虫，卖臭豆腐的摊贩，路人打着蒲扇散步，很快走到她的视线盲区，不见踪影。

　　收回目光时，云岫发觉有人在看她，刚才那个跟她搭话的阿姨正指着她跟别人说什么。

　　那种接近指责的表情……

　　云岫无意识掐了下自己手心。

　　池郁金已经上车，马上就要走了。

　　意识到这点时，云岫回过神，用轻松的口吻说：“还有十分钟才下班，但我突然想旷班了。”

　　“好啊。”池郁金不甚在意，“你高兴就行。”

　　云岫看了眼池郁金，“你能不能也别上了。”

　　池郁金撑着把手，“为什么，你想让我陪你？”

　　池郁金这句话问得很轻，神色平常，并没有任何暧昧的语气。

　　所以云岫诚实回答道：“是的，你能暂时陪陪我吗，有时间吗？”

　　池郁金瞧着云岫，像是思索了一会，还没张口呢，就听到云岫说，“你送一晚上外卖大概赚多少钱，我可以付给你工资，你陪我一会，可以么。”

　　话一出口，云岫觉得说错了话，这样说不尊重别人，她这是怎么了。

　　云岫微微抿唇，去看池郁金的脸色。

　　池郁金只是垂着眼睫笑了下，“想坐顺风车是吗，让你再当回霸王好了。”

　　在池郁金的玩笑里，云岫心里松了口气。

　　也是在这时，云岫发觉池郁金的右脸有一颗小痣，颜色很浅，笑起来时，那颗痣会在梨涡中央荡漾。

　　很好看，很漂亮，以前居然没发现。

　　池郁金把头盔唯一的头盔给云岫戴，“你想去哪？”

　　“不知道。”云岫坐在后座，茫然道：“但暂时不想回家。”

　　她松松垮垮靠着送餐箱，突发奇想，“要不你带我去送外卖吧。”

　　池郁金摇头说，“我才不，你旷班那我也要旷班。”

　　她的语气带了一点点俏皮的味道，竟然有点像小朋友。

　　云岫笑出声，感受到今天的第一次畅快。

　　池郁金好像就是故意逗她笑似的，等她笑完了问：“你一般不好受的时候会干些什么？”

　　“我吗？”

　　云岫想了下，她现在干的事应该在别人眼里看了都蛮无聊的，“逛大超市，去以前没去过的地方散步，或者坐在二楼有落地窗的地方看楼下的人群之类的。”

　　“行。”池郁金开动了车，迎着晚风说，“那我们今晚先找个地方散步。”

　　车驶离便利店时，云岫看到那个阿姨张大嘴讶异地望着她，也看到有人似乎想进便利店买东西，她把这些暂时抛诸脑后，因为风太清凉了。

　　比她在便利店待着要凉快一万倍。

　　池郁金照旧穿得清凉，上衣是白色无袖T恤，下身是卡其色短裤，身上没有任何装饰，肩颈线条漂亮极了。

　　云岫坐在后座，看池郁金的随意扎起来的长发一晃一晃，几缕掉进了衣领里。

　　池郁金应该是觉得痒，伸手抚了下，但没完全弄出来。

　　云岫看了一会，伸手帮池郁金把恼人的碎发整理好，不经意间碰到她脖子，换来池郁金微微侧头。

　　云岫问：“你为什么要送外卖啊？”

　　池郁金很快地回答了，“缺钱。”

　　云岫思索了下，缺钱吗……

　　但池郁金每次出现在她面前都十分体面，哪怕是第一次伤了腿，也不像其他外卖员一样胸口汗湿，急躁匆忙。

　　“你看上去并不在意钱的样子。”

　　起码现在愿意舍弃跑单来陪她。

　　“是吗。”池郁金停下来等红灯，反问，“那你呢，为什么愿意守便利店。”

　　“缺钱。”云岫实话实说：“太缺钱了。”

　　池郁金不再说话。

　　云岫双手抓着大腿缝，她坐得不太稳当，但也绝对不会掉下去，在这种微妙的悬空里，她忽然想抱一抱池郁金。

　　夏夜晚风，彻底吹干身上的一切黏腻，云岫侧目看路边的不知名小花，大脑渐渐放空。

　　车很快开到一处公园，池郁金问，“这里来过吗？”

　　云岫看了看周围的景色，很陌生。

　　“没有。”

　　榕丰大部分地方她都没有来过。

　　来榕丰这么久，云岫最熟的路是出租屋到便利店的路，便利店无休，她每天下完班只想回家躺着，最多回家路上走走散散或者去菜市场买点剩下的菜，没有时间走远。

　　池郁金把车停下。

　　云岫慢慢打量这处地方。

　　公园里人并不多，各种景观像是有点年代的电影里会有的，许多设施都灰扑扑的，但树木葱绿，蝉鸣蛙叫，还是让云岫觉得新鲜。

　　云岫和池郁金并排走着，暂时都没有说话。

　　毕竟不太熟，云岫在想池郁金和朋友相处是不是也这样，她觉得池郁金挺慢热的。

　　这样不说话，却也不是尴尬，云岫说不清这种氛围，她只知道自己脑袋下瀑布，想了许多稀里哗啦，诸如池郁金在想什么，池郁金来过这里吗，池郁金会不会觉得这样无聊……

　　池郁金池郁金……

　　她们就这样经过溜冰场，锦鲤池，到了空中飞椅，云岫看到卖西瓜的小摊贩。

　　她终于有话说。

　　“你口渴吗？”

　　池郁金也看到了，“有点。”

　　云岫去摊贩那选了个圆滚滚的小西瓜，喊池郁金在周围的休息椅坐下。

　　池郁金掏出纸巾擦干净座位，“我去买把水果刀吧。”

　　“不用，我有。”

　　云岫从裤兜摸出那把水果刀，看到池郁金讶异的眼神。

　　“你随身带刀？”

　　想起刚才帮云岫解决的事，池郁金眸色渐深。

　　云岫呼出一口气，“当时想勇敢点。”

　　她把折叠水果刀抽出来，拿来壮胆的水果刀发挥了它最本真的用途。

　　云岫切开小西瓜，分成八份，递了一块西瓜给池郁金，“尝尝。”

　　池郁金咬了口西瓜尖，“很甜。”

　　“那会发生什么事了？”

　　云岫把嘴里的西瓜咽下，说：“我不知道那算不算骚扰，但他让我很不舒服。”

　　池郁金听明白了，看来是没误会那男的。

　　“已经没事了。”池郁金再次说。

　　云岫又递了块西瓜给池郁金，池郁金摇头拒绝，“太甜了。”

　　于是一晚上没吃饭的云岫继续闷头吃西瓜，她觉得这个场景也挺诡异的，池郁金就这样静静等她吃。

　　好几次视线相撞后，云岫被注视吃东西的羞耻症发作，“你老看我干嘛？”

　　池郁金的视线落到云岫全是鲜红色汁水的唇角，递了张纸巾给云岫。

　　“……”

　　“谢谢。”这句话一说出口，云岫猛地反应过来，那会还没跟池郁金说过谢谢呢。

　　算上今天，这是池郁金第几次帮她了？

　　回想过往种种，云岫心下翻涌，“你就好像我的……”

　　她想了想用词，最后说：“天使。”

　　说完云岫先不好意思，“是不是挺俗气的，但是我发现我快要习惯你出现得恰到好处了。”

　　与此同时，池郁金正在被无数蚊子袭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腿和胳膊上持续的痒意，她心里忽然泛起奇怪的涟漪，“你说话一直这样吗？”

　　“什么？”

　　“像写诗。”

　　还是情诗。

　　池郁金犹豫了下，没开这个玩笑。

　　她看到云岫撑着脑袋，微微咬唇，“哦……其实我一般情况不会这样，今天是因为比较难受，我难受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

　　“但我刚刚说的是实话，你人好好哦，特别热心。”

　　“是我在这里见过最好的人。”

　　池郁金想，快别说了，她要受不了了。

　　她矜持地回了句不客气。

　　云岫塞了一肚子西瓜，吃不下后开始清理桌面。

　　池郁金动了动腿，“这里好多蚊子。”

　　“啊？”

　　黑不溜秋的，云岫没看到什么蚊子，“我没被咬啊。”

　　池郁金忍不住低头挠着，“怎么蚊子只咬我。”

　　云岫一看，才瞧见短短几分钟里池郁金腿上起了七八个红色肿包，“可能因为我穿的是长裤，而且我下午喷过花露水了……”

　　她忽然想，池郁金什么时候开始被咬的啊，不会是她发表感谢那会吧……还是等她吃西瓜那会？

　　一旁就有小卖部，云岫心里发窘，站起来，“你等我一下。”

　　她跑过去买了瓶六神花露水，回来路上被发传单的塞了几张传单。

　　云岫把花露水递给池郁金，拿传单给池郁金扇风，“有风流动是不是不会咬你了。”

　　池郁金涂好花露水后，云岫还一本正经给她腿上扇风。

　　挺可爱的，池郁金想。

　　云岫把没吃完的西瓜收拾好，“我们走吧，去蚊子少的地方。”

　　她们往回走，在锦鲤池旁边的栏杆站定，这里人多灯亮，没什么蚊子，只有胖头鱼。

　　云岫靠着栏杆，惬意地捂脸打了个哈欠。

　　池郁金看了会锦鲤，去买了包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喂食，后来有两个小女孩眼巴巴看池郁金喂食，池郁金就把剩余的鱼食给了她们。

　　池郁金很好，云岫这样想着，又打了个哈欠。

　　她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犯困，但是好想跟池郁金在一起待着。

　　当她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她听到池郁金说：“我送你回家睡觉吧。”

　　云岫骤然清醒，“就回家吗？”

　　“我看你哈欠打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云岫那点困意烟消云散，可这才相处多久，“那你困了吗？”

　　“嗯，有点累。”

　　好吧。云岫揉揉眼皮，“你还记得我家在哪吗？”

　　“记得。”

　　云岫不再说话，上了车。

　　回家路上风灌进宽大的衣领里，她打开手掌心玩风，身体疲惫昏昏沉沉，这一天太多内容都让脑袋过载，可那点莫名的兴奋感现在也没消散。

　　离家越近，云岫心里越奇异不舍，等到了家楼下，再怎么不舍也没办法了。

　　云岫慢吞吞下车。

　　她把在心里练习过的话说出口，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我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吗？”

　　“很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次，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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