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爱

　　“请慢用。”邓陆希微笑着对客人开口，将一盘桂仁饼递上，随后转身走到柜台一侧，看里面沉默忙碌着的人，“我说——”
　　“砰！”重重一声响，是盘子飞进垃圾桶的声音。
　　一旁嘴巴塞得鼓鼓的但愿抬眼同情地瞧了瞧邓陆希，随即埋首翻手中的报纸，选择继续当隐形人。
　　“好吧好吧。”邓陆希挫败地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瞎子，岂会看不出他的伙计这段时间对他非常非常非常地不满？“我承认，我确实认识黄洛一。”
　　但伟终于转身过来，表情是相当地不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关系吗？”邓陆希自言自语，在见了某人瞬间黑脸后，他咳了咳，适可而止地收敛了笑容。
　　至少目前看上去，影响还不小。
　　“如果是我，一定会找她要签名。”偏偏，还有人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
　　邓陆希小心地看了看随时可能发飙的但伟，脚下悄悄挪动，远离风暴圈确定到了安全区域后，这才开口：“我可以解释。”
　　但伟睨他一眼，哼了哼，不发表任何意见，重新背过身去，捞起洗净的盘子狠狠地擦。
　　“你对我，了解多少？”
　　出乎意料之外，居然听见了这样的问话，但伟愣了愣，回头望去，见邓陆希一脸平静的笑容。
　　但愿抹抹嘴，又来插话：“学长啦，老板啦，蛋糕师傅啦……”
　　“丫头，别来捣乱。”邓陆希拍拍但愿的脸，轻轻推开她，目光锁定但伟，“人都懂得隐藏，就像你看见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反映。”
　　但愿咬了一口面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个人自言自语：“听起来像政治老师在上哲学课。”
　　可惜，没人理会她的深刻感悟。
　　但伟盯着邓陆希：“你的意思是，站在这里的邓陆希，并不一定是我认识的那个邓陆希？”
　　“我没说过。”邓陆希否认，给了但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心理学很奇妙的——一个人不能完全看透自己，但心理医生可以。”

　　最近的事情太反常——至少他这么觉得。
　　比如说，但愿大老远地跑来找他渡假；比如说，冒出一个被大众追捧的知名人物黄洛一；比如说，他自己一系列颠三倒四的表现；比如说，邓陆希莫明其妙的话；再比如说，他居然还跟着邓陆希去听黄洛一讲课……
　　天气冷，感冒厉害，可见自己烧得也不轻。
　　说是听课，其实也不准确，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场活动。黄洛一不是老师，她根本没有上课的必要。不过是某大型出版社的一次作秀而已。
　　因为旗下准备发行针对女性消费群体的时尚杂志，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请黄洛一来写专栏来提高发行量呢？
　　用意太明显，他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来。
　　走来走去的宣传员将宣传单递过来，但伟瞥了一眼，精美的制作，长篇累牍在作宣传，尽是无聊的商业运作手段。
　　突然之间感觉无聊，他推了推旁边的邓陆希：“我要走了。”
　　邓陆希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有些诧异：“还没开始，为什么要走？”
　　“没什么好听。”不想回答原因，但伟侧身，越过邓陆希，问坐在他旁边的但愿，“你走不走？”
　　处于兴奋状态的但愿哪里肯依：“难得有机会呢，哥，再坐一会儿嘛。”
　　“随便你们，我先走了。”但伟起身，对另一边的人小声说抱歉，半弯着身子通过座位，右脚才跨上走道阶梯，不提防，被后方赶来的人踩上一脚。
　　“对不起，对不起……”来人道歉，“咦，是你？”
　　声音有点耳熟，但伟抬起头，见面前风风火火的女子，竟是华美灵，想起自己那日的失态，他未免有些尴尬。
　　“好小子。”华美灵的口气有些揶揄，“原来你也喜欢洛一呀。”
　　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面皮竟飞快地红热起来，仿若被火烧一般，但伟反驳，声音在瞬间高出了数分，“谁喜欢她了？”
　　周围有人侧目，纷纷看向这边。
　　“你——”华美灵的笑意还没来得及从唇边退去，望着但伟的表情有些古怪，拿不准他的心思。
　　感受到了华美灵的讶异和旁人的目光，但伟快走几步，逃开大家的注视，出了通道门，靠在墙角，狠狠地吸气。
　　天知道这是怎么了。明知道华美灵口中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大众追随的意思，偏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失态到如此地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第一次与黄洛一通话，便逐渐开始变化了吧？
　　太可怕了。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觉得周身冷起来，慌忙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摸到手机，感觉到在振动。
　　拿出来，他盯着来电显示，是熟悉的号码，拇指在接听键上徘徊，犹豫了片刻，还是移开，挂断。
　　“有电话，为什么不接？”
　　冷不丁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手抖了一下，本就拿得不是很稳当的手机结结实实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人，弯腰下去，伸出手，拾起手机，再交还到他手中。
　　那只手，洁白、修长，他不会忘记。
　　“为什么不接？”
　　又在问他，虽是质问，依旧和煦如风，轻轻淡淡，仿佛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却莫名烦躁起来，只想从这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编织的温和大网中逃离，随口敷衍：“只是不认识的号码。”
　　一声轻笑，像是在笑他的言不由衷，几秒后，才是低声呢喃——
　　“你撒谎。 ”
　　声音很小，小得几乎令他以为是自己误听，偷看过去，正巧迎上黄洛一的眼睛。
　　那种眼神，平静包容，却又了如指掌。
　　“你——怎么知道？”他倔犟地反驳，不肯轻易服输。
　　“真要不认识，最正常的表现，一是立即挂断，一是接听告诉对方打错。”黄洛一摇头，“而你的眼睛，你的举止，明显是在挣扎。要真是陌生来电，就不会这么复杂。”
　　伪装在刹那间决堤，紧绷的心弦却松开来，但伟转过身来，睁眼看她，露出苦涩的笑：“这就是心理医生的直觉？”
　　黄洛一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倒是望了望他的身后：“你也是来听课的？”
　　这才想起自己还站在演讲厅门口，刚巧被她逮了个正着，但伟嗫嚅着开口：“我准备要走了的……”
　　话没说完，也不容他再继续说下去。他低头望着绕过自己臂弯的手，再抬眼，只见黄洛一笑意更深的脸。
　　“既然来了，听一听，也没有关系，对吧？”

　　一个女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能引得这么多人对她的演说狂热追捧？
　　拗不过黄洛一的坚持，他随她进来，却固执地隐身在后台不愿露面，只是透过帷幕向外观看，所有的情形，一清二楚。
　　演讲厅内，座无虚席，过道上还有不少人站着。没有人交谈或是沟通，都在认真地听黄洛一演讲，包括工作人员。老实说，这么大的场子，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回旋，某种程度上来说，安静得异乎寻常地可怕。
　　扫视的目光，慢慢回到黄洛一身上。从他这方看过去，正巧能看到黄洛一的侧脸。
　　自第一次见她，有一个问题搁在心间，一直不太明白——像她这么漂亮又有气质的女性，二十六岁的年纪，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都是应该享受的时候，而不是——如她说的研究。
　　是“研究”，这个词，用来形容感情，至少在他看来，非常怪异。
　　手心间的手机又轻微振动起来，他扫了一眼，退后一步，到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这才接听：“喂？”
　　起初没有人回答，几秒后，似乎电话被转移，这才有人开口：“在学校吗？”
　　耳边是熟悉的浑厚低音，但伟抬眼，瞅了那方正沉浸在演讲中的黄洛一，淡淡应了一声：“嗯。”
　　沉默片刻。
　　但伟想了想，终是先开口：“爸，但愿很好，不用担心。”
　　似乎听到了长长的舒气声，很如释重负的那种。
　　“为什么不接你妈妈的电话？”很低很低的一声叹息，语气中除了责备，还掺杂了其他复杂的情绪，“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已经长大了。”
　　但伟没有吭声。
　　“伟儿?”没听到他的回应，那边试探性地呼唤，“快四年了，你都没有回家。我跟你妈妈，都很想你，今年春节，你——”
　　“我长大了。”但伟终于开口，却是打断了话，“但有些事，我还不明白。”
　　这一次，只有呼吸声，想来，是他的这番话，又叫人失望了吧？
　　突然间，耳边掌声雷动。但伟分神望过去，见黄洛一虽已光辉谢幕，却被涌上来的鲜花和人群重重包围，难以抽身而退。
　　“怎么了？”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有人问。
　　“没事，话剧团彩排预演。”但伟回答，隐约听到对方模糊的对话声，“就这样吧，我很忙。”
　　“伟儿——”
　　正要挂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了，是个女人，平和的声调，又带着点紧张。
　　但伟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一些不开心的记忆在脑中开始回放，惹得他心烦意乱。
　　拇指已摁上了挂断键——
　　“别、别挂好吗？我只说几句。”似乎已预料到他接下来的反映，那边的语速加快了些，急切地请求，“我和你爸爸，只希望你能回来——毕竟，这是你的家啊。”
　　手指微微颤抖，心底悄然隐藏的一角开始生疼。开心的、不开心的画面相继交替出现，错综复杂地快要搅乱他的思维。一张笑脸浮现，他伸出手去，想要抓出，指尖探触的一刹那，影像破碎，虚无一片。
　　毕竟是现实，无论怎样，曾经的美好，都不会再重来一遍。
　　心底的创口又慢慢合拢，掩埋下去，谁人都不能看见。
　　“我的家？”知晓那方的人还在等他的决定，但伟握紧了手机，冷冷地嗤笑，“曾经是。小姨，你忘了，现在你才是女主人，我妈妈曾拥有的一切，现在全是你的了。”
　　言罢，不再等那边的回话，他毫不留情地挂断，关机，拒绝再有任何骚扰。
　　鹊巢鸠占，他不原谅，永远都不会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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