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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生
“你为什麽哭？弟弟。”
“我一个人，大概就要死了。小哥哥，我好害怕……”
“没关系，我会陪著你的。不要哭……”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弟弟，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桃树的精灵。我叫桃生。”
***
有一点寒意。云峰披起一件衣服往窗外看去。天刚微明。学校操场的矮墙外边，一株枝节茂盛的桃树挺立在青色的背景中。春天已经快要过了，却还没有要开花的迹象。
“云老师，今天起得很早啊！”
云峰停住脚步回过头。
叫住他的是学校里担任一年级至三年级体育的洪亮老师。
“早啊！”
“早，从来没有看过云老师来晨跑啊！”
“今天醒来早，睡不著就出来跑跑。”
云峰微笑地回答。
经过铺满青苔的矮墙边停了下来，洪亮老师拍拍越过墙头的桃树枝干。
“真奇怪。我来这边教书也有三四个年头了吧！这棵东西一直都没开过花呢！”
“……”
抬起头看著枯瘦枝干，连叶子都稀拉拉的大树，云峰只是沈默不语。
“云老师，你是这里长大的，你见没见过这棵树开花？”
“以前是开过的。”
“该不会已经死了吧！这样的话，就算砍掉也不会觉得太可惜……”
“砍了！？”
云峰突然变了脸色，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人。
“是啊！怎麽了？”对方起先有些不解同事有些太大惊小怪的反应，
“虽然说几百年的老树砍了是有些可惜，可是好不容易上面同意说扩建这所小学了，大家也顾不上什麽小节了，现在到处都在改修，哪里还有像这样的祠堂办的学校了。早就该改建一下了！所以桃树砍了就砍吧！如果会开花，开起来倒还满漂亮，也许会有点可惜。”
————————
“当当当……”夕阳西去的傍晚，守门人摇起了放课的铃声。
远离校门口暂时的喧嚣，云峰伏首在桃树苍老褶皱的枝干上。
“你在哪里啊？桃生……”
“云老师，你在这里啊？”身後传来苍老低哑的声音。是看门人远山。
“这是琼香老师要我帮忙拿给你的花房钥匙……云老师，年纪大了，哭起来不好看啊。”
“谢谢远山大爷。”接过金属物，放到手心微微使力捏了捏，云峰低下头，应得有些尴尬。“……我也年纪差不多了。什麽都看不清楚了……”
————————
胡桃村的塘下小学是个办在祠堂里的，连带老师也不过五十几个人的破旧学校。门口有缺了耳朵倒还威严的石狮，在下雨的天气里，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阳光透过株株参天大树的缝隙，在年代悠久的石墙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风起时，摇摇晃晃地勾起经过的人童年时的回忆。
宁静的午後，孩子们爬过布满山虎，镂空的地方多处残破坍塌的花墙，躲在背光面，把自己最喜欢的宝物藏在瓦砾堆和墙壁的缝隙之间。
当残垣一角经由手中被重新塞回去时，扑落落地掉下一层土灰。
孩子们心满意足，嘻嘻哈哈地咧大嘴巴笑著。回家时便是一群灰头土脸的小地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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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出深埋在记忆里的小铁盒。拿在手里的感觉已经不如往日的那般无忧无虑的轻快。变成黑色的盒子表面已经生了厚厚的一层锈，连打开盖子也已经非常困难。就像已经太过遥远的回忆，遥远得不知道怎麽去重启。
“啊……好痛！”
“桃生真是麻烦，连走路都会摔跤！”
“云峰，桃生是你带来的，带好他是你的事！”
“桃生！有没有哪里伤到？”
“没有，不碍事的。”桃生朝他甜甜地笑，细细的眉毛仍旧皱著。
“桃生……你是不是不能离开很远？”
“恩！因为我是桃树的精灵嘛！”
“那麽，如果有一天，我要到大城市里去了呢？”
“……那看到桃树就想想我吧！”
桃生蹙起眉头，口气却是无比的认真。
“呵呵，我是开玩笑的，我说过会永远陪著桃生的，所以不管是怎麽样，都是不会离开的。”
“谢谢你这麽说，云峰……可是我真的可以相信吗？”
小小年纪的脸上，透露著与年龄不相称的迷惘。
“我说过的！对桃生我是不会撒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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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峰很快地长大，为了对桃生的承诺，他没有去大城市，即使自从那个暴雨天过後，他再也没有见过桃生。
当他长成一个少年的时候，桃生离开了他。问谁都说从来没有见过桃生这样的小孩。
桃生消失得就像一场梦境一样。
“桃生──”云峰站在桃树下面，拼命地叫著朋友的名字。
可是桃树却象千百年都不曾动摇过一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从曲径尽头吹来的幽幽山风企图打动它，可是桃树给予的回应仅是萧瑟的沈默。
“桃生！桃生……”
“骗人！你是真的出现过吧？出现过的吧？”
“他们都在乱说，你明明曾经跟在我的身後，你还常常摔跤的，常常跌倒……为什麽他们都要说谎呢？”
累了。云峰在桃树下面坐了下来。
抬头穿过桃树狭长的叶片望著顶上的苍狗白云。想著难道桃生就像这云一样，本来就是虚幻的吗？
可是他带著泪笑的样子，曾经让自己脸红心跳的软软的口音──
“因为我是桃树的精灵嘛！”
桃生那怯弱的甜甜笑容。就像不真实的虚幻。
真的是精灵吗？
可是不管怎麽样，就是喜欢那样的桃生，喜欢得不顾在暴雨的天气要跑出去找他。
──因为两个人约好了的。
可是发了烧，身体热得看不清路。
晕倒了，一下子昏睡了三天。
————————
“桃树下面，很容易落下蠕虫呢！如果桃树能够感知，也不想因此而给人造成困扰吧？”
煞风景的苍老声音惊醒了沈睡的双眼。
“桃生！”喊出来後，顿时发现认错了人，顿时泄气地叹了一声。
“你在找你的朋友吗？”
远山嘬了一口底上沈满老茶叶的茶，倚著祠堂雕著木兰花油漆斑驳色彩黯沈的大门，看著满脸疲惫的少年。
“桃生不见了。”
“……”
顿了一下，捞起黑色的老茶在手中用指尖搓了几下放进嘴里嚼著，老人的口气依然是冷冷淡淡的，“对朋友失约，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少年的脸越来越黯淡，他跑到老人身前，抱著最後的希望哀求。
“桃生是桃树的精灵！远山爷爷，你在这里已经这麽多年，一定见过桃生的！见过吧？“
“没有见过什麽桃树的精灵……”
“骗人……骗人！你一定见过桃生的。”
“精灵不知道，”老人叹了一口气，终於开口，“只知道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孩子跟朋友约好，可是朋友没有来，所以他就一直等著，不敢离开。後来山洪暴发了，他就抱著桃树死了。到了第二年春天，树开花了，比往常任何一次都灿烂。村里人都说，是桃树可怜那个死去的孩子，显了灵。──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连我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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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起来，有些凉了。
踉跄了一下，一个没有拿稳，盒子脱手掉到了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声响。
盒子里，桃花变成枯叶般颜色的花瓣散落出来，撒了一地。
拿手去碰时，破碎成一块一块。
云峰怔怔地看著再也回不到以前的色彩的残花，感到眼睛酸涩了起来。
不久之後，连桃树都要在记忆中被抹去。
就像再也不出现的桃生。
怯弱的，不是记忆中带著甜甜笑容的桃树精灵。
应该是无可奈何的童年，甜甜的记忆中温柔的一幕，通通被剪去。
遗憾的，不是在暴风雨的天气里的那一次失约。
而是，终究会对他失约──
──对那一个时间停留了的桃树精灵。
***
“你为什麽哭？弟弟。”
“我一个人，大概就要死了。……我好害怕啊！”
（桃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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