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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医师收拾着药箱对我们道,“是肺的问题,沉疴绝症,老朽实在无力。”
我看着姑娘灰白的脸,实在痛心,拦住医师道,“可我家妹妹自幼并无疾病,这风寒怎么却成了沉疴绝症?”
老医师叹了一口气,急于要走,索性不再遮掩,“风寒郁肺,有风集于肺部,这位祖宗又听不得老朽嘱咐,姑娘还是准备……”
他最后这话没有说出来,但我们大家却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素来冷静的凌阿母也慌张了起来,她手颤抖着,叫来打手陈阿五快马加鞭去通知贵人。
我的心一瞬也酸涩起来,我紧紧攥着姑娘的手安慰她,“姐姐陪你,你按时吃药,一切都会好的。”
可姑娘却猛然咳出一大口血来,大约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她清醒过来,对我道,“姐姐莫再安慰我了,可否将凌阿母叫来,我,我有点想见阿爹了。”
“凌阿母——凌阿母!”我急忙去唤,早已泪如雨下。
这年仲夏不过十日,姑娘还未来的及见生父,却终究是死了。
也是这年仲夏,一日我偶然去姑娘的院中探望凌阿母时,见到了姑娘所说的那位神秘人。
缎绿的锦袍,长眉阔目,或许是因为思念爱女,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他走出房看见我,愣了好半晌。
我忙做礼,“见过伯父。”
这位神秘人在金陵待了三日。
等到第四日的时候,他却破天荒的来找到财通酒楼说是要见我。
我们在顶楼一处僻静的房间中坐下。
神秘人呷完茶开口问我,“你是这酒楼掌柜的表亲?”
我应道,“是。”
过了许久,却又问我,“金陵城到底不比阙都,姑娘可想去瞧瞧都城的风景?”
他举手投足气度不凡,那玫玉扳指在指间透着温润的光,我突然“扑通”一声生生将膝盖磕在了地上。
“民女,拜见陛下。”我颤抖出声。
这件事我在阙都时是有过耳闻的。
当今皇帝下金陵,曾对金陵花楼中一女子一见钟情,金陵七日,可等到来年皇帝陛下欲将这女子引入宫时,却月坠花折,只余下心上人冰冷的坟冢。
这事当时在阙都传得风靡,是一段令无数人唏嘘的风花雪月。
却不想竟如话本子一般,还有后续。
不敢再想,此刻我低低的俯下头,入目是膝上大片天青色的布料,我的心即将生生跳出来,身体却只能岿然不动。
“起来吧。”皇帝终于道。
他蹲下身去抬起我的脸瞧了许久,我知道,他在透过我的脸,望向另一个女子。
只有在这里,他的眼里才充满了悲戚。
“随朕回阙都吧。”皇帝道。
这一年的秋天来的格外早,亦或许是因为在江南待久了,我倒有些不适应阙都的秋了。
最终我并没有顶替我侄女的姓名成为众多秀女中的一位,因为那位姑娘的缘故,计划要比我想象的更顺一步。
我顶了宁安公主的身份,成了皇帝养在外十几年的私生女,名正言顺的入了宫。
后宫亦是明争暗斗之地,所幸公主的寝殿并不与嫔妃们的一处,这倒省了我许多麻烦。
而因为随皇帝来阙都的时间紧迫,我的儿子便只能交由莲织看着,她照看着,我也放心。
我是在宫廷的长廊上碰见顾长安的。
那日赶巧了要去赴怜妃娘娘的约,而顾长安随他母亲来,刚好也要去荣贵嫔那叙旧问候。
我们在长廊上眼对着眼,一时各有心思。
少年意气消失的极快,几年未见,从发冠至靴底,顾小侯爷变得愈发沉稳起来。
这是我曾经的夫君,而今我看着他,却像在瞧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这一瞬对目不过一息,我略有不满的撇向长平公主。
皇帝陛下千般维护骄矜放纵养大的女儿,我如今的性情,照的全是那位不幸早夭和我容貌相似的姑娘演的。
我微抬了抬下巴,心里却在想,还好今日秀玉并未跟着我一同过来。
而果然,这颇显矜傲的一声一出,长平公主和顾长安同时又愣了几许,暗暗舒了一口气。
这时我身边的小宫女才忙过来附耳,“殿下,这是永宁侯夫人,今上的胞妹,长平公主。”
“啊,原来是姑姑,”我弯眉笑起来,“婉意见过夫人。”
萧婉意,这便是我如今的名讳。
算算时日,我在宫中待了已差不多有半年。
因为要尽量扮演起妙龄少女来,故这半年中别的未有什么成效,我倒是习惯了每日被秀玉变着花样打扮的花枝招展。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闲暇逗乐的时光飞快,而终于在十二月底时,阙都迎来了第一场雪。
同这场扬扬大雪一同来的,还有当年被父亲送进宫的,我的二表姐薛贵妃难产,和礼部侍郎袁榛被流放的消息。
世事巨变,老皇帝还未年迈,大燕朝中却已经分为太子和邕王两派党羽。
而被流放的礼部侍郎袁榛,恰好便是往日极力拥护太子的一员。
皇帝陛下这一举动令朝臣们遐想非非,舆论一时四起,都言今上这是打算废太子了。
可我却并非这么想,因为这张脸的缘故,皇帝时常也来探望我,他时常静静的打量着我,对我说,“真像。”
他并非是在看我,甚而也并非是在透过我的面容去怀念真正的萧婉意。
便如我近来听闻顾长安大招同我相似的小妾一般,我知道,尊贵如这人,心底里却也有一处明明如月的地方。
情浓时的离别,对于男人来说最为圣洁。
所以我偶尔也从皇帝的嘴中知道,他并非想废太子,且最重要的是,他对那个独揽大权的首辅大人并未有好感。
我替父亲感到了些许惋惜。
父亲心高气傲,近几年尤是,他位高权重,便总会无意表露出来陛下倚重于他的意思,他拥护邕王,而此次陛下又贬黜了袁榛,便愈令父亲有些飘然起来。
顾长安近几日常来宫中。
我的帕子丢了,丢在了花园中,行至半途我带着秀玉分了两头去寻,却冷不丁又撞见了顾长安。
“公主殿下。”他恭敬的对我行礼。
“我的帕子丢了,”我硬着头皮道,“这处怕是未有,我去别处再找找。”
“殿下,”我回身正欲逃走,却被顾长安叫住,“臣方才拾到一只帕子,不知是否是公主遗失的那只?”
我步子一顿,转过头来。
那方鸳鸯绣帕此刻正稳稳的躺在他掌心。
过了许久,我听见自己说,“不是这只,谢过小侯爷。”
顾长安便怅然若失似的,“是臣失礼了,这方帕,同臣一位故人的极像。”
故人?便连前夫人这个词也说不得了?
这回便算是彻底丢了帕子,却又碰上了顾长安,我回去时脾气难免有些大了。
但甫一进大门瞧见一抹明黄,我的坏脾气立时便吞到了肚子里。
“父皇。”我恭敬的叫了一声。
皇帝的面色极沉,我们进了内殿,他的两鬓已经斑白,坐于上位同我道,“你以为这么长时间朕不知道,薛如月是你杀的!”
薛如月,我那位因难产而死的二表姐。
我再一次跪下,惶恐不安,“儿臣实在不知父皇在说什么?”
“装聋作哑,”皇帝仿佛被气笑了,“你这双眼睛,可比我那傻女儿漂亮得多。”
我向来谨慎,这件事情自然也做的百密而无疏漏,我笃定便是皇帝也断不会查出我谋害贵妃的证据,可在此时,我却对我自己怀疑起来。
不过这种犹疑只有一息,一息之后,皇帝开口,“也许你可以帮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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