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昭国举办秋收大典的王令几乎在一夕之间传遍了，朝堂和民间好一番沸腾。甚至连都城中一些偏僻冷清的客栈都变得热闹了起来，住满了各国的商人和使者。
　　君上为了便宜行事，特让负责此次盛典的太子和靖华君在各自府中主持事宜。这样一来，封府和太子府俨然变为全南邑最繁忙的两个地方。司礼官吏频繁的出入，世族别有居心的探视，趋炎附势的道喜和投奔，都让封府的人疲于应付。现在连封家负责商旅的人手都被临时抽调过来帮忙了，府内现在是一派忙碌。
　　南邑城向南有一片树林。此时，一个少女正坐在一处较高的树枝上，双臂抱着树干向四处张望，正是雨芙。
　　为了擂台赛能夺魁，亦鸢被特许这一个月专心练剑不用在公子身边随侍。府内现在人多眼杂，她便出城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练剑。雨芙被特地指派给亦鸢临时照顾她的起居，一直向往去外面溜达的雨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欣欣然拎着食盒水壶就跟亦鸢一起跑出来了。
　　坐在树枝上的雨芙兴致很高，没有流露出一点怕高的神色。从这么高的地方看这片树林，于她而言是第一次。
　　树下，一身劲装的亦鸢正将那柄长空剑武得凌厉无比。
　　自从入世以来，她未将武功落下，内功心法也是时常温习。
　　一套剑招操练完毕，手腕翻转，长空剑如被驯化过一般乖巧入鞘，只留下一道清脆的鸣金之声。亦鸢轻出一口气，面色倏然一冷，沉声道：“兄台已在旁窥看多时，难道还不想现身吗？”
　　一双黑靴踩在枯树叶上，身负弓箭的男子信步从不远处的树后走出，冲着亦鸢轻笑一下，缓缓说道：“这位小兄弟好俊的身手，不知师承哪家？”
　　细细打量这个男子，胸膛饱满体格魁梧，身上斜跨着一柄长弓，背着箭筒。健壮的胳膊和结实的手腕上都缚着熟皮甲，黝黑的皮肤有风吹日晒的痕迹。是个常年习武之人。
　　年轻男子双臂抱胸微笑着站在那里任由亦鸢冷冷的打量他。他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的玩味和探究，亦鸢很讨厌那样的目光。她不打算回答男子的问题，转身对着树上的雨芙说道：“雨芙，我们走。”
　　刚说完，只觉身后风动，心中暗道糟糕，回头已不见男子身影，树上传来雨芙的惊叫声。那人身法很快，转瞬间上了树，将坐着的雨芙一把拉起，拦腰搂在怀里了。雨芙方才还想努力看清男子，眼前一花，那人居然已在身侧了。雨芙惊恐的睁大眼睛，身旁的男子却似挑衅一般，将搂着她的手臂向后松了松，雨芙失去平衡向后仰去，尖叫一声，慌得伸手揪住男子的前襟。男子又将手臂收拢，将她重新揽回怀里。
　　看着小侍女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男子哈哈大笑道：“你叫雨芙，好名字。”
　　雨芙抓着他前襟的双手不住的颤抖，见他如此捉弄自己，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恨不得将踢到树下去。
　　亦鸢厉声道：“放开她！”
　　“哈哈，你叫我放开这小姑娘也行，要么你自报家门把面具取下来，要么跟我比划一场。”
　　男子单臂搂着雨芙站在树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亦鸢。见亦鸢犹豫不决，于是故技重施搂着雨芙的手臂又向后松了松，吓得雨芙又是一声惊恐的尖叫。
　　亦鸢咬牙朗声：“祁连将军威名远扬，武功高强，非我等贱民能及，还望将军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青年眼里闪着戏谑的光：“你怎知？”
　　“将军少年英才昭国谁人不知，况且将军所携弓箭，乃是君上赐的乌骨弓。”亦鸢抱拳行礼，“小人见过将军！方才是小人冒犯了，恳请将军宽恕则个。”
　　祁连世家是昭国目前军功最大的军旅世家。眼前的这个青年，就是祁连家这一代的长子——祁连琰。
　　关于祁连琰有很多传闻。说他年级轻轻眼光十分独到，其他贵族公子都还世袭着祖上的荣光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的时候，唯有他隐姓埋名去了边关参军。待到立了大功君上亲自给他册封，旁人才惊觉祁连家的这个儿子不是个凡人。
　　现在祁连琰手下有自己组的四万精锐骑兵，还有步兵无数，都镇守在昭国最北边的国境线上。
　　“呵，有点见识。既已知我身份，那本将命你与我一战！”
　　“小人一届蝼蚁，怎敢与将军动手，若让我家公子知道，定不会轻饶了小人。”亦鸢的语气谦卑至极。
　　“公子……哼，你是公子烜的人。”公子是一种称谓，同时也是一种封号。昭国举国上下只有一人被君上正儿八经地赏赐了公子的封号，那就是靖华君封烜。普通士子之间能用“公子”这个称谓。但被国君赐予封号的，才有资格在“公子”后面加上自己的封号，被称谓“公子某”。
　　祁连琰玩味一笑。雨芙以为他又要恶作剧一样的再次松手，结果天旋地转，人已经稳稳地踩在了地面上。祁连琰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在她后腰上一敲，双腿使不上劲儿歪倒在一旁。
　　祁连琰将乌木弓拉的如同满月一般，正对准了亦鸢，缓缓的开口道：“别以为你是封烜的人我就不敢动你。今日就算我在这里杀了你，你主子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亦鸢仍旧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面对祁连琰的威胁，仍旧保持着拱手抱拳的姿势。此时树林里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响在亦鸢的世界里。
　　祁连琰松手，弓箭的尖啸声响起，最终结束在一声闷响中。箭簇整个插进了一棵树的树干里，箭身上有血迹，箭尾的尾羽亦沾了血在轻轻颤动。
　　原来那一剑并未射中亦鸢，而是擦着右臂而过。凌厉的箭风划破了她的右臂，此时，亦鸢右臂上的衣料转眼间被鲜血晕染成了黑色。
　　祁连琰重新将弓箭负上，缓步走向依然保持拱手抱拳姿势的亦鸢。现在的她脸色苍白，强忍右臂的剧痛，却仍旧保持刚才的姿势。
　　祁连琰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亦鸢的右肩，看着亦鸢微微颤抖的身体，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临危不乱，不错。”
　　这一箭虽未要命，但也够受一阵子的了。
　　祁连琰漫不经心地走到亦鸢身后，将箭从树上拔出，感叹道：“唉，闷葫芦一个，没劲。”把玩着箭簇走远了。
　　亦鸢直到听不见祁连琰的脚步声，才捂着伤口走到雨芙身边。她伸手在雨芙后腰揉了一会儿，解开了穴道。雨芙一得自由，便哇的哭出来：“什么劳什子将军，心眼这么小！真讨厌！”
　　“别光顾着哭，处理伤口。”亦鸢苦笑，伤口太深，如果不及时处理这条使剑的胳膊就废了。
　　雨芙连忙在脸上胡抹了一把，转身跑去找包袱。从包袱里拿出了亦鸢常用的金创药，扯了几根布条，做了简单处理。
　　雨芙道：“鸢哥，你这伤的太厉害，手头这些顶不了多久，咱们得赶紧回府。”
　　雨芙赶紧将一边拴在树旁的马儿牵了过来，二人相互扶持上了马，一甩缰绳，马儿风驰电掣的飞奔了起来。

　　封府的偏厅与正厅仅有一墙之隔。正厅是接受君王封赏或接见三公大臣地方，一般不轻易用，启用了就表示来贵人了。
　　偏厅则温馨许多，是用来接待普通的客人和亲朋好友的。偏厅也带有个小院子，院子北侧的墙壁上开着一扇小门，这扇门也直通府外。
　　雪荷刚安顿完几位来办事的吏员，正和其他侍女们收拾着偏厅桌上的茶碗点心。
　　她伸手够桌子中间的茶点碟子时，手腕露出来些许。雪白纤细的腕子上有一道快散的淤痕，虽已经快好了，但此时看来仍旧刺眼。雪荷于众侍女看不见的角度轻叹一声，伸手往下扯了扯袖子，遮住了淤痕。
　　今早小妹还很开心的叫她一起出城玩，被她婉拒了。顾叔吩咐她这段时间呆在府内不要出门。挺好的，这段时间她也不想出府，只希望时间能淡化王宫里那些不愉快的事。
　　“管事姐姐。”一个少年声音打断了雪荷独自的抑郁。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面生的小厮，穿着迎春居跑堂的衣服，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模样，点头哈腰的等着她搭理自己。
　　“你是？”雪荷经常负责接待，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商铺跑腿小厮，全都认识，就是没见过这个小厮。
　　“小的是最近招来的伙计，专门跑腿传话的。”
　　“哦。”
　　小厮笑得很谄媚：“我们东家让我来找亦鸢侍卫。但我是第一次来府里，不认识路，求管事姐姐帮帮忙。”
　　“你要做什么？”
　　“东家让我给亦鸢侍卫带话，还说了得当面讲，不能让人代传。”
　　雪荷倒也不奇怪，迎春居里经常安顿公子结交的江湖朋友们，这些江湖侠客总是惊叹于亦鸢侍卫的身手，常想切磋一二，亦鸢侍卫在无事时也会欣然赴宴。这次说不定又是哪位侠客想偷偷摸摸的下战书。
　　“鸢侍卫这几天都在城外……”话还没说完，侧门就被人拍的震天响。众人面面相觑，守门的小家丁放下手头东西急急忙忙跑去开门。
　　门外踉踉跄跄摔进来两个人。一个是雨芙，她眼眶通红，手上鲜血淋漓，还在不断的往袖口滴。另一个是亦鸢，她面色煞白，受伤的胳臂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色，踉跄了几步就倒在了地上。
　　雪荷急忙扑上去扶人。
　　守门小家丁年级尚小，被吓得出溜一下瘫在地上起不来，院内其他的侍女也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一时间居然没有人能帮得上忙，雪荷急的满头大汗。
　　这时刚才还和她说话的跑腿小厮奔了过来，拨开趴在一边哭的雨芙，半跪在亦鸢的身边干脆利落的解下腰带绑在胳膊上的出血口上。
　　“快去叫大夫！”小厮对雪荷喊道。
　　雪荷愣了一下。这小厮刚看起来还是一脸的谄媚样，现在却跟换了个人一样，眼里的果断和冷静在一瞬间震慑住了雪荷。
　　“别发愣，快去！”
　　雪荷被喝醒，赶忙起身去叫人。她起身离开后，自然是没能听见小厮的轻声低语。
　　“哎，每回出门不带药包就准得出事。”
　　雨芙着实是被吓坏了。祁连琰走后，亦鸢简单包扎了一下就带着她骑马往回奔驰。一路上颠簸不止，简单包扎的地方没几下就开了，鲜血直流。亦鸢得驭马，没办法，她只能听亦鸢的吩咐伸手按着伤口。出血量太大，血很快就流到她的手上了，一点一点顺着指缝往下滴。
　　雨芙是个从小养在富贵宅邸的家生婢，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本能的想尖叫想大哭，可嗓子里却好像堵着一块石头，完全出不了声。
　　现在，她泪眼婆娑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亦鸢，除了发抖，什么都做不了。此时她透过蒙蒙泪眼，看见小厮好像是从手腕上撸下来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猛地一揪。那小东西被他捏在指尖使力一碾，迅速剥掉外衣，然后掰开了亦鸢的嘴给送了进去。
　　接着小厮对着雨芙说道：“你看着他，我去叫人。”然后就快步离开了。
　　可是这个小厮直到最后都没有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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