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爱鸣|一念起 彼岸殊途

　　灰蒙蒙的天，灰扑扑的面目，全都阴沉而压抑。我站在幽长深邃的走廊里，遥望着尽头，迟迟挪不动步伐。

　　就在那里、就在尽头，躺着一个人。只要我靠近，就能真切地再与他谋面，不需回忆想象，也能看清他容色，是否如昔日模样。

　　可是，害怕、恐惧、畏缩、心痛、羞怯……，无数的情感在我胸腔内喷薄而出，复杂得难以承受，也将我牢牢钉在原地，寸步动弹不得。

　　我不禁为自己感到可悲。

　　乔蔓，你真是个胆小鬼！直到今天，依旧这般懦弱。从曾经的不敢想，到眼下的不敢看，你还想酿成需要多少次的悔恨错过？

　　正自我厌弃间，一阵凄厉哀恸的哭声，从尽头处传来，毫不留情地撕开我深藏的恐惧。这一刻，永别的相见亦战胜了所有怯懦，我拔腿而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

　　闯进会堂，直入眼帘便是一张硕大的黑白照片。冷淡的眉眼，倔强的唇线，深刻的轮廓，都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熟悉得令人热泪盈眶。

　　果然是季朗啊，年轻俊逸的季朗，好久不见的季朗！

　　原来穿上警服的他，是这么的挺拔帅气；原来对他的不舍，是如此地深入血脉；原来模模糊糊的情感，可以一息之间清晰至此。

　　泪水无声从眼眶滑落脸颊，打湿墨色衣襟，再而隐匿不见。我在朦朦胧胧的视线中，贪婪地看着季朗失了明艳色调的容颜。耳边还有起伏不断的呜咽声，里面融进了季朗所有的生平荣誉。

　　“作为一个英勇牺牲缉毒警的后裔，他主动承继了父辈的热血与抱负。积极考入公大，并毅然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潜入毒巢，将自己全部的理想与作为，投入到未竟的战场之中。血写了两辈人的功勋，成为我等立志学习的楷模……”

　　短短几百字的悼词，让我隔着这么多年，听到了季朗的热爱，季朗的血泪，季朗的决绝。谁也不知，我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隐在庞大而悲伤的人群中，补完不曾参与的缺憾。

　　他的一生，如此轰轰烈烈，该是无憾无悔的吧！我看着那张年轻的面目，痛得血肉模糊的心里，突然又渗入无比的骄傲与庆幸。他的出现，不仅照亮了我的青春，还成为无数人希望的光。

　　但骄傲之余，也更觉得空虚，空虚到无法支撑自己身体的站立。只能轻轻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感受留恋着他的气息。

　　我晦涩地想，只要他是无悔无憾的。那么，这辈子只能将他偷偷地藏在心底的结果，也不算遗憾得一无是处。

　　“乔蔓？”
　　一道犹疑的声音响起，我睁开了模糊的双眼。湿润的视线一时是不清晰的，所以缓了一会儿后才看清来人。

　　她还是那么修长苗条、完美精致啊！
　　尽管脸上挂着悲痛之色，却让她看起来格外招人怜惜。

　　“你果然来了！”
　　苏依然早有预料的语气，听得我微怔。
　　“既然来了，我带你见个人。”

　　她对我的态度并不熟稔亲切，反而透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因而听到后，我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动作。

　　她意欲转身，却不见我跟上来，便重又站定，“去见一见季朗的母亲。”

　　那是个相貌柔和、气质温润的女人，年逾五十却有着动人颜色。只是如今布满悲伤，看起来格外脆弱憔悴。

　　“季妈妈，这是乔蔓，季朗的…同学。”

　　苏依然介绍后，又附身在她耳际轻轻说了什么，让她浸满哀绪的神情，凝滞了一瞬。缓缓拂去两鬓散落的头发，季妈妈朝我和善地点了点头。

　　“乔蔓，是吗？”
　　她的声音轻缓，却又郑重，令我反而有些局促和不知所措。

　　“季妈妈，您请节哀。”

　　季妈妈颔首，又道，“很感谢你能来参加季朗的追思会。知道你还记得他，季朗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很欣慰的。”

　　我勉强地牵了下嘴角，却没成功扯出任何笑意。

　　“听说你快结婚了，是吗？”

　　应该点头的，可是在季朗的遗像前，我也没能做到。

　　面对我接连两次沉默无声的失礼，季妈妈也没介意，反而充满愧疚地抱歉道，“不好意思，真不该在这个时候还麻烦你过来。”

　　“没关系，是我自己想来送季朗最后一程。”
　　“是吗？”

　　提到季朗，季妈妈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也变得哽咽，“那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会很开心！是开心我来送他呢？这也值得他开心吗？他真的会开心吗？他为什么会开心呢？

　　无数的念头趁机而起，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着想着，难以名状的酸涩堵住喉咙，哽得发不出半点声响。再这样下去，我怕自己就要暴露了。

　　幸好，李毓的声音及时横插了进来，“乔蔓，原来你已经来了。我在外面等了半天都不见你，还以为你不来了。”

　　“没有，只是来晚了。”
　　借着与李毓搭话的契机，我转过身去，快速将眼中濒临绝境的情绪逐渐敛起。

　　“我就说，你不会不来的。记得高中刚开学的时候，你们还是同桌。只是那会儿谁也不会想到，季朗这么年轻就牺牲……”

　　李毓说着说着，明亮大眼睛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连带周围几个人也全部都红了眼，轻声啜泣起来。

　　“季朗很幸运有你们这些同学朋友的挂念。你们以后，要连带他的那份，好好地活着。”

　　最终，还是季妈妈打破沉痛，开口安慰起大家，“尤其是你，乔蔓。都快结婚了，状态看起来却不是很好。你要多注意身体，好好地生活才行。”

　　追思会的最后，人群依稀离去，我执着地站到散场终声，看了一眼又一眼季朗的黑白遗像。终于不得不彻底认清现实，他是真的从这个世界离开，永远地消失不见。

　　此后，无论多想，无论多悔，无论多难过。穷尽一生，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他，对他说我爱他，怕是很早就爱上了他。是的，我爱他，痛到极处，我才相信我是真的爱上了他。

　　可是太迟了！迟到哪怕我只是独怀爱意，卑微地隐藏在黑暗处，看着他与别人携手，鲜活地奔赴在阳光下，都完全没了可能。滔天漫地的绝望，翻山倒海地袭来，简直要生生摧毁掉一个人。

　　从追思会回来后，仿佛透支完所有生命里的我，奄奄一息地倒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期间坚持不肯去医院，把爸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熬过最痛的那阵心悸，方才一点点找回气力，重新与爸妈正常交流对谈，却对着他们苍老许多的容颜愧疚入骨。

　　事后虽然借口说工作太累，勉强应付了过去。但至此，我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放任自己沉溺伤痛。爱情死了，但父母尚在，我不可能也不应该漠视至亲的关切心痛。

　　想到陆临清在我生病期间，也一日数次探望，回回都是各种补品汤药，表达着关心之意的同时，目含殷切的期望。因而，我也没让他等太久，就给出了如他所愿、如父母所望的答案。

　　世间没了季朗，任何人皆变成其他某个人。除了我自己，无人会知我的爱情醒了，又湮灭了。我也没有理由，拉上这世上的任何人，陪我一起溺毙于爱伤里。

　　相比之前那些同样没有季朗的时光，我只是会更频繁地想起他，更频繁地难过与失落。即使身处一片欢声笑语，即便我总会眼中带泪，旁人都只会以为，我是欢喜到不能自持，激动得泪如雨下。

　　只有我自己明白，那是在缅怀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纵然亲如父母，纵然密如伴侣，纵然爱如季朗，他们通通不会知道，全世界能知道的只有我自己，也只有我知道便好。

　　而我，也将会循着父母安排的轨迹，普普通通地过完这一生。除了心里更加得荒芜，除了对来世更加得渴盼期待，再无所求。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