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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客栈(3)
魏安麟才要说话,喻知美不知何故,脸色陡然大变,一足跪了下来,一足发软,双手支地,鬓间有汗水不住流下来,显得异常痛苦。
这来得太突然了,魏安麟顿时手足失措,顾不得男女有别,想要去扶喻知美,金若云已经看出问题就在喻知美的腿上,拦住了魏安麟:“先不要动她,让我看看。”
魏安麟知道金若云颇具医术,亦看出金若云和喻知美相识,便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金若云,金若云挽起喻知美的裤腿,看了一眼小腿的伤情,依旧是取针刺穴,拔出来在灯下一照:“不好。”
喻知美的小腿上长出了一片黑斑,还在向膝盖蔓延,魏安麟吃惊不小:“这是什么伤?
“是‘雪茯苓’咬的。”金若云将毒针上的墨绿色液体在白布上擦净。
这又是魏安麟闻所未闻的东西,替喻知美担心的同时,他依旧有着旺盛的好奇心:“什么是雪茯苓。”
雪茯苓是一种十分罕有的毒虫,多见于山野高峰,形貌像蛇,但不必冬眠,死后晒干可与蝎子毒一起研磨入药——很多人是不认识雪茯苓的,但认识雪茯苓的大夫大多都知道这一点,然而真正敢用来治病的只有金若云的师父陆彰。
然而一旦被活的雪茯苓咬上一口,初时只会流一点血,不碍行动,久之则会发痒,痒过之后便是剧烈疼痛,毒素开始蔓延,侵入肌理,那就大事不妙了。
这些对不通医理的人解释起来很不容易,金若云言简意赅地告诉魏安麟,这是一种奇毒,且不似红蟾毒已有了片时可愈的解药
喻知美已经昏厥了过去,一向少年老成,面容之上少兴波澜的金若云大蹙其眉。
抛开旧日恩义不谈,喻知美毕竟是为了找自己才会到洗耳山上去的,虽不能说过失在自己,但始终是因自己而起,如若她就这样死了,自己一定会内疚终生。
魏安麟虽然不知道喻知美究竟是什么人,甚至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她的姓名,但自神都到这里的十来天时间里,一路上身边只有小蒙一人,虽然是省去了安置人马的麻烦,但总是无趣,好容易在燕子客栈认识了这二人,大有结交之心,还想着案子结束之后与他们把盏倾谈,却不想顷刻之间其中一位竟有了性命之虞,宁不使他忧心?
然而忧心也是徒劳,魏安麟只能寄希望于金若云:“你能救活她吗?”
“说不好,只能一试。”金若云托起喻知美的双腿,余光看到地上的两具死尸之后,动作停了一下:“这里不方便,烦请公子去叫外面那几个白衣姑娘进来一下。”
“好。”魏安麟很快去而辄返,六位“和”姓侍女见这情形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不说郡主平日里待她们何等亲近,几无主仆之别,便是为自身计,也不能不心里发慌。
一旦郡主有个三长两短,皇帝皇后还不将自己挫骨扬灰了?
年龄最小的和雪哭了起来,金若云立刻制止:“不是哭的时候,你们帮我把她抱到其他房间去。”
六位侍女对金若云心有不满,但知道他的本事,郡主性命攸关之际,多少怨念也抛在了身后,依言照行,将喻知美挪去了别的房间。
一切就绪之后,金若云关上房门,摒绝所有人,专心为喻知美驱毒。
燕子客栈的风波未定,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神都渝阳,另有一场君臣之间无言的抗辩。
万庆殿西暖阁外,兵部侍郎兼文华阁大学士吴林免冠长跪在冰凉刺骨的青石板上,双手将一封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奏疏高高举过头顶,冷风吹动了他白多黑少的头发,但没有吹动皇帝的心。
暖阁里,皇帝穿着寝衣半靠在凭几上养神,越阳公主和庆王侍立左右。
越阳公主就在皇后的凤池宫侍疾,得知有人夜闯宫门,痛谏皇帝,便赶了过来,而庆王住在宫外,是后到的,姐弟二人各怀心思,半个时辰过去了,三个人一言不发。
“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皇帝睁开了半闭的双目,仰望着暖阁的穹顶。
皇帝还没有到毛衰齿落的岁数,但是自黎贵妃被诛之后,才过天命之年的他一夜之间华发陡增,前二十余年开疆拓土,宾服四海的雄志绝口不再谈起,对外托病,由太子监国,自己则退居大内,与皇后弥补暌违三十年的夫妻之情。
而今太子不享永年,皇后日益病重,在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之下,皇帝又开始回思起了已经盖棺定论的黎贵妃之案。
给贵妃定罪,是出自那位刺驾舞女的证词,而采信她的证词,又因为她是陶丹国人,贵妃自始至终都在为自己鸣冤,直到死去。
他想,难道贵妃果真是枉死,又因爱子无故被废,才会回来报复太子,报复皇后,报复自己?
越是这样想,皇帝就越没有心思问军国大计,朝臣心急如焚,屡次犯颜直谏,皇帝先是纳而不用,后来是听说有某位谏官来了,立刻起而走避,不想今日,吴林竟凭兵部的金令牌夜叩宫门,长驱直入,将皇帝堵在了寝宫之内,免冠进谏,实在是避无可避了!
吴林是右相杨观的乡谊,杨观是最早提出复庆王品爵的重臣之一,勉强算得庆王一党,庆王斟酌了很久,终于在皇帝开口之后,也说话了。
“陛下。”复起之后,庆王对自己曾经濡慕的父亲感情寡淡了很多,人前人后,都以臣礼相见:“吴侍郎冒犯天威,其罪难赦。然其不计得失,言无不直,实所谓耿忠之臣也。圣天子英明烛照,请宽宥他吧。”
“庆王言之差矣!”越阳公主立刻回敬,是以讥嘲的态度:“父皇发给兵部的金令牌,是为有紧要军情而可以随时面陈君父,不受宫禁约束,吴侍郎今日之举,与军机大事难道有半点关系?既无关系,却以金令牌强开宫门,岂非拿着君父的信重当成自己邀名的筹码?这难道是耿忠之臣做的事?这难道可以纵容?”
“吴侍郎所为是有欠妥之处,但也是为了大渝社稷!”
“他身领兵部侍郎之职,责任何其重大?不去管兵部的事,却在这里越俎代庖,行谏臣之事,这岂止不妥,简直是岂有此理!”
庆王还要再争,皇帝一挥手,制止了这场争辩,从榻上下来,负手踱步。
庆王虽然是儿子,也是曾经是爱子,但毕竟被自己贬过,因而他的心是偏向女儿的,何况吴林的事情真的激怒了他,一定要发落了他,才能重振君威。
“张奇,拟诏。”张奇是负责起草诏书的翰林学士,人已经来了,候在暖阁之外,听到皇帝的话,立刻掀帘进来,一看皇帝的脸色,知道吴林难逃一劫了。
果然,皇帝大手一扬,以毫无转圜余地的态度道:“吴林危言耸闻,以惑圣听,有伤国体,罢兵部侍郎职,贬临州刺史。”
吴林是姑苏人,江南书香世家出身,对他而言,临州何其苦寒之地?张奇和庆王都心有不忍,但知道现在的皇帝已是劝无可劝了,便不多说,唯有叹息而已。
得知吴林坐贬临州之后,与他交好的臣工无不跌足长叹:“昏君!昏君!圣天子一去不返矣!”
吴林之事尘埃落定,因他与左相的关系,所以庆王在这件事上算得吃了一亏,但皇帝没有多说什么,让他回府了,只留下了越阳公主。
“你阿娘怎么样了?”皇帝回到了榻上,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尽可能慈爱地看着自己已经三十来岁的女儿。
越阳公主对皇帝的父女之情也不比庆王对皇帝的多,二十余年的漠视不是几句温情的话就可以弥补,而况还有当年的和亲之议,更是她心里永远拔不去的一根刺。
父亲对母亲迟来了近三十年的夫妻恩义,对自己迟来了近三十年的父女伦情,在越阳公主看来,都实在太荒谬可笑了。
越阳公主心里发笑,但不露声色,替父亲掖了掖被子:
“阿娘还在睡着。”
“还是不见好啊。”皇帝愁眉一蹙,随即舒开:“也不晓得妍妍能不能请得动金家小子。”
妍妍是喻知美的小字,亲近的人都这样称呼她,越阳公主盘算了一下时间后到:“不管能不能请动,妍妍都应在返程的路上了。”
“你派个人去催一催她,别在路上贪玩耽搁了,这么大冷的天儿,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皇帝如邻家老父一般絮叨:“妍妍可不能出什么事啊,不然朕怎么和你阿娘交代,怎么和你死去的姑母一家交代?”
“知道了,儿臣这就是去办。”
越阳公主答应一声,辞出暖阁外,也不去凤藻宫了,返回公主府后,立刻派出一位自己亲近的侍卫,快马加鞭,赶往洗耳镇寻找昭平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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