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

　　“玉姐，你先去睡吧，我看着就好了，有情况我叫你”顾晓梦指了指旁边的陪护床。李宁玉没有拒绝，她确实需要休息，同志还在审讯室，事情还没有过去。
　　赵小曼说昨天女孩试图咬舌自尽，人救回来了可是说不了话了没了价值。三井寿一决定当众处决她以儆效尤。三井寿一？怕是那个山田精武的决定吧，三井寿一那个蠢货不会做这种事。正如李宁玉所料，张园来请她了，正常情况下机要处的人怎么会参与处决？可是李宁玉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山田精武自然不会放弃观察顾晓梦的机会，三井寿一把枪递给李宁玉的时候，她们领会到了山田精武的卑劣。李宁玉身边围着的是顾晓梦和李宁玉要守护的杭州城百姓，身前跪的是她们的同志。从参与处决到执行处决，汉奸和汉奸还是有区别的，李宁玉开了枪，这手上就沾了同志的血，就告诉了杭州城的老百姓，她顾晓梦就是日本人养的可以咬人的狗。
　　女孩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看不出面容，脑袋毫无生气地垂下，嘴角不断有黑红的血滴下，敌人不在乎她的衣服碎裂成什么样子，女孩被迫跪在地上，像是地狱爬出来的鬼。
　　今天的阳光格外地好，晃在刑场中央给人带来不真实感，确实有些不真实，李宁玉不知道该怎么送同志走。
　　这枪李宁玉得开，女孩期待着解脱，她的死已成定局，如果李宁玉不去做，她暴露会影响更多的同志，可是道理是这样事实却让人难以接受。李宁玉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日本人和叛徒，可是她对同志下不去手，正如她之前看不得何剪烛在她面前受折磨死亡一样。
　　没有了昨天的决心，李宁玉不敢开枪，女孩身上多出来的伤像是她造成的一样。内心挣扎，理智和情感在撕扯，李宁玉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山田精武卑劣的催促声在李宁玉耳边响起“我记得顾少校的射击是甲上呢”
　　李宁玉轻叹一口气看向顾晓梦。明明在阳光充足的刑场中间，可顾晓梦一半身体隐藏在黑暗中，顾晓梦被阳光关照的半张脸上依旧带着让李宁玉安心的笑，似乎她总是会用笑容安慰到李宁玉；可是黑暗中的顾晓梦出神地不知望着什么，墨蓝色的瞳孔如同深渊，跑出来的只有对生命的漠视。
　　顾晓梦感受到李宁玉的挣扎，从黑暗中脱离出来，踩着光芒来到李宁玉身后，左手覆上李宁玉的眼睛，右手带起李宁玉拿枪的右手，枪口对准了女孩的心脏。
　　扣动扳机，李宁玉的世界安静了，听不见她心脏狂跳的声音，听不见子弹穿过血肉的声音，听不到围观群众愤恨地低声咒骂，听不见官员虚伪的讨好，她只听见顾晓梦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着，声音不同于以前那样炙热俏皮，清冷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特殊效果：别怕，有我，是我。
　　不要怕，我陪着你，不要自责，她死在我顾晓梦的手中，不是你李宁玉。
　　李宁玉没有看见女孩释然的笑，开枪后她直接被顾晓梦带着转身，她没机会也不会再去看死去的同志一眼。李宁玉被顾晓梦半抱着回到剿总，电文都被顾晓梦抢去审核了。顾晓梦知道李宁玉需要缓一缓，这很容易导致心理疾病的，但是没关系，她会陪着李宁玉。
　　李宁玉表面毫无异常，依旧低头破译电文，只不过是顾阎王又杀了一个人而已，可是顾晓梦知道李宁玉的失魂落魄，知道她强撑的面具下灵魂在怎样地颤抖。李宁玉走着回家，顾晓梦就在一旁小心搀扶着。
　　见到李宁玉的桃儿依旧兴奋，她跑过来扑到李宁玉怀里。“梦姨姨，我想你啦”小孩子不知道大人们都发生了什么，他们只会简单地表达自己的喜欢和开心。
　　小精灵可以治愈受伤的灵魂，感受到怀里的温热的小生命，李宁玉冰麻的心慢慢融化。
　　“桃儿今天有没有乖啊”
　　“当然，今天……”
　　“桃儿快下来!对不起长官，小孩不懂事，对不起长官”桃儿妈妈的出现彻底将李宁玉的心撕碎。桃儿妈妈抱走桃儿，嘴里都是长官，不再是晓梦，话语间是恐惧，不再是疼惜。他们也去看了处决，顾晓梦在剿总根本不是为了谋生，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不眨眼的大汉奸。
　　“没，没事”李宁玉有些慌忙的摆摆手，军装上似乎还留着同志的血，这样的自己似乎是不能去触碰那些小生命的吧。
　　春风依旧寒冷，灌进李宁玉衣服下摆，毫不客气地带走她心脏的温度，大门上不知被谁贴的字报，被风带起一角呼呼作响。【狗汉奸】鲜红的字刺入李宁玉的眼睛，好像是用什么血写的，或许是李宁玉自己的心血。
　　顾晓梦胡乱地撕下字报扔在一旁，拉着李宁玉进屋，她们更加危险了，没有金条买不来的人命，不更加小心说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被爱国志士拿去了性命。
　　“别开灯”李宁玉的声音破碎，带着一丝祈求。李宁玉顺着床沿滑坐下来，蜷起双腿把脸埋在膝盖间，试图用这种方式获取一点安全感。顾晓梦收回手，跪到李宁玉身前。
　　看着李宁玉失魂落魄的样子，顾晓梦按住心口，没有心跳，可是她感觉到流进心脏的血液像是冰冷的刀分割着她的心脏。李宁玉这样的战士，算无遗策，可以粉碎敌人的阴谋，可以用命去保护同志，可以超度别人的灵魂，偏偏没办法宽恕自己。
　　自责吞噬着李宁玉，她自责在审讯室时没有能力没有带走女孩，让她多受了那么多折磨，自责她带走了同志的生命，这么美好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她手中。
　　顾晓梦轻轻环住李宁玉，她不敢用力，害怕她冰到李宁玉，更害怕此刻的李宁玉抗拒。
　　“玉姐，我们送走了她，她的事业我们会由我们继承，她会觉得欣慰的”她们带她脱离黑暗，死在潜伏同志手里算是女孩最后的告慰。
　　“晓梦……如果昨天我们送走她了，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天才也终归不是机器，李宁玉有血有肉，也会会沉浸在情绪中逃脱不出来，自责像水灌进鼻腔带来刺痛的窒息，李宁玉呼吸变得沉重，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断讨伐自己。
　　顾晓梦把李宁玉的头按在自己肩头，温柔地顺着李宁玉的头发，像姐姐安慰受伤的妹妹，带给李宁玉温暖和心安。
　　“李宁玉努力了，我知道的，可恨的是敌人，不该是我的李宁玉，李宁玉是最勇敢战士”顾晓梦把唇贴在李宁玉的侧颈。
　　“玉姐，他们会得到惩罚的，在黄金时代到来之前，同志的血不会白流”顾晓梦的声音声音不大，就这么传到李宁玉心里，顾晓梦身上没有温度，可她身上似有火焰烧到李宁玉身上，一点点破碎李宁玉心中的寒冷。
　　“玉姐，今天女孩对我笑了。她的眼里没有恐惧，她是个坚强的女孩，我们会为她带来黄金时代的，由我们，带给无数个美好的孩子”带着我们的信仰，开辟属于我们的世界。
　　“晓梦，如果我发生意外我希望你是我的最后一颗子弹”李宁玉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一点哭泣的沙哑。李宁玉是女孩的最后一颗子弹，李宁玉希望迫不得已的时候顾晓梦会是那个带她脱离痛苦的人。
　　“我将是一支永远不会扣下扳机的枪”顾晓梦摩挲李宁玉的头顶，李宁玉缩在顾晓梦肩窝轻微的啜泣。这是一件好事，能哭出来她就能发泄出来。李宁玉不是出世的神，她也是一个会在崩溃时哭泣寻找拥抱的女人，前提是那个可以托付的人存在。
　　李宁玉算得上幸运，顾晓梦陪在她的身边，可以接住她的崩溃，拭去她的眼泪，平复她的情绪。顾晓梦庆幸她可以陪着李宁玉身边，可以让她依赖，可以给她擦去眼泪，可以抚慰她的心。
　　左臂臂弯传来不明的痒意，像是血液胡乱剐蹭血管，李宁玉感觉只有一点点划破那里的皮肤看着肌肉随着刀尖一寸寸绽开流出鲜血才能缓解灼热和瘙痒。灵魂感受到灵魂的情绪，顺着本能去压抑□□的冲动。
　　李宁玉推开顾晓梦一小段距离，顾晓梦以为李宁玉需要自己的空间，顺势撒开了手。李宁玉借着月光在黑暗中摸索翻找抽屉。在找什么？李宁玉不知道，她只是顺着身体的命令去寻找能让自己好受的东西，可是顾晓梦知道那是什么。
　　顾晓梦抓住李宁玉的手，停止她的动作，顾晓梦知道再翻下去李宁玉就会找到了。
　　“玉姐，玉姐，休息吧，很晚了”李宁玉挣开顾晓梦的手，左臂的空虚炙热正在向全身蔓延，空虚难耐无端生出暴躁的情绪，她觉得只有找到那个东西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手被李宁玉挣开，顾晓梦慌了神，从后背环住李宁玉钳住李宁玉的手“玉姐，你不需要它，玉姐，你有我呢，我陪着你，别找了，乖，我们睡觉，睡觉好不好，我陪你”
　　李宁玉觉得那个东西上有顾晓梦没有留给自己的记忆，身体燥热，心里生出被欺瞒的委屈，李宁玉更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她想知道为什么身体会有这种感觉，为什么顾晓梦会这么紧张这个东西。
　　“晓梦，松手，听话”李宁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控制不住的不耐烦，心越来越躁动，血液冲撞血管叫嚣着想要染红白墙。
　　“李宁玉，我说你不需要它”顾晓梦低吼，眼中覆上阴翳。自打顾晓梦以灵魂的状态回到李宁玉身边，对李宁玉总是笑脸相迎，别说如此生气地警告，就是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可是李宁玉是谁啊？顾晓梦生气了她就不去做了？她只会更想知道顾晓梦瞒着她什么。李宁玉双手一翻，脱离顾晓梦的控制范围，右手翻回捏住顾晓梦的双手，左手继续翻抽屉。顾晓梦不甘又怕大幅度的挣扎会伤到李宁玉只好按住李宁玉的腰试图把她带离桌子。
　　最深的一个抽屉被打开，李宁玉已经被顾晓梦带着后撤了，感知到那物就在那里，李宁玉不再挣扎，手不撒开顺着顾晓梦的力后退。
　　顾晓梦带着李宁玉跌坐在地上，一个精美的盒子同时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随之滚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通体纯秘银打造，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尾部刻了一只振翅的蝴蝶，流线型的结构呈现出完美的比例，刀体上隐秘的纹路似乎已经被血液浸透。看见匕首的李宁玉左臂臂弯抑制不住地兴奋颤抖，匕首召唤着李宁玉。李宁玉身后的顾晓梦止不住的颤抖，带着愤怒、恐惧和压制的戾气。
　　怪不得顾晓梦的手臂有那么多伤疤，李宁玉还以为在审讯室留下的，现在看来，顾晓梦自残过。
　　李宁玉拾起匕首，脑中随之出现混乱的记忆：锁链、刺鞭、流着血的手臂、看不清脸的女人。混乱的记忆在脑中冲撞，李宁玉腿下一软，好在顾晓梦从后面托住李宁玉的腰她才不致于摔倒。顾晓梦从李宁玉手里夺下匕首“李宁玉你不需要它，你有我的”顾晓梦手下一用力匕首变成了数不清的碎片。
　　脱离匕首，混乱的记忆消失不见，李宁玉紧闭双眼对抗着持续的眩晕。顾晓梦攥着李宁玉的手不断地揉搓，帮她缓解不适。半晌李宁玉平复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顾晓梦的手。
　　“晓梦，为什么你自残，不要骗我”李宁玉心疼，她的小姑娘在没有她的三年经历了什么才让一个犹如太阳的人要用自残来控制自己。
　　顾晓梦不想回忆，那段时间太黑暗了，太冰冷了，只有尸体和鲜血。顾晓梦是那么幸运，在最肆意的年纪遇到了熠熠生辉的李宁玉，她无可救药地爱上这个为她走下神坛的女人；可是她又是那么悲哀，爱意最浓时得到爱人身死的消息，她甚至没有机会和她说一句我真的喜欢你。一个个鲜活的人从她身边消失，发现自己的生活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她只能相信自己，依赖自己，多么绝望的处境都只能一个人苦苦挣扎，她不能解脱，她不能超生，只能在这满是污泥的世界里苟延残喘，因为这条命是她的爱人换出来的。
　　顾晓梦的眼神中绝望和祈求像一把刀直愣愣地扎进李宁玉心里，李宁玉爬起来，半跪着抱住顾晓梦，摩挲着她的头“不怕，玉姐在呢”
　　“在审讯室里，他们在我面前解刨了一个女人”顾晓梦的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空灵凌冽。
　　日本人恶心至极，他们没有顾晓梦是间谍的证据，也不想要顾晓梦的命，他们只想要脚底的狗听话，要让顾晓梦足够害怕，让顾晓梦不敢背叛他们，他们用刑折磨她的身体，甚至在她面前解刨一个人来刺激顾晓梦。
　　“她好像刚刚失去意识，她很年轻，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或许是党国，或许是组织，或许是大街上随便拉来的，我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是谁的爱人，或者谁的妈妈，我就看着解刨刀没入她的脖颈，从上到下……”
　　绽开的皮肉，掏出的心脏，翻弄的肠胃，被卸掉下巴的顾晓梦看到这些只能发出阵阵低吼，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着，锁链在她身上留下一条又一条的血痕。顾晓梦受不住晕过去，日本人就用刀尖刺顾晓梦的左臂用疼痛来叫醒她。顾晓梦就眼睁睁地看着女人一点点变成碎肉，被随意地扔进火堆。
　　李宁玉见识过日本人多么残忍，经历过这种场面没有立即自杀都算内心强大了。李宁玉轻揉着她的头安慰“晓梦，过去了，都过去了”
　　顾晓梦的身形虚了几分，眼眸也变成了灰蓝色。她自顾自地说着“后来，我发现压力大的时候放血就会感到好一些。我知道这是一种疾病，我偷偷去看了医生，虽然没有专门治疗这个病的，但是开的药也可以缓解一些，这些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顾晓梦摸上李宁玉的背“那都过去了，玉姐，别怕，有我陪着你，我会是你的药的”顾晓梦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反过来安慰李宁玉。那些日子过去了，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李宁玉的状态。顾晓梦轻吻李宁玉的肩膀，李宁玉敏感地扣起肩膀，她没有拒绝这个轻吻，像在裘庄里的那样。
　　顾晓梦撒谎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可是李宁玉也知道顾晓梦还是隐瞒很多，这样心灵创伤怎么会那么容易痊愈。李宁玉心疼顾晓梦独自承受这些，心疼顾晓梦承受巨大的痛苦还要安慰她。
　　“晓梦，我们休息吧”李宁玉拍了拍顾晓梦的背，顾晓梦放开李宁玉，李宁玉去收拾匕首碎片，她以前还不知道顾晓梦有一下子捏碎匕首的能力。
　　顾晓梦不让李宁玉知道，李宁玉就会不去了解真相么？李大天才自然有自己的方法，她收拾匕首的时候偷偷捏了一片碎片。李宁玉进入浴室，把喷头开到最大而后靠坐在浴缸里。
　　李宁玉将匕首碎片抵在眉心，破碎的记性在她脑海中横冲直撞，尸体、子弹、匕首、鲜血，记忆残缺不全。李宁玉紧捏浴缸边缘，试图控制脑中发疯的记忆。衣服渐渐被汗水打湿，下唇咬得出血，李宁玉发出痛苦的低吼。
　　破碎的记忆渐渐停止发疯，乖巧地排好队。那是一间审讯室，顾晓梦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好肉，她在椅子上挣扎，像濒死的小兽不甘地呜咽。李宁玉顺着顾晓梦的视线看去，一个女人已经被开膛破肚。李宁玉看不清女人的脸，眯起眼睛看过去，那居然是李宁玉的脸！想来顾晓梦那个时候就出现幻觉了，可是李宁玉没想到出现的会是她的脸，她无法想象她的死对顾晓梦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解刨结束，顾晓梦突然没了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女人的遗体。碎肉被扔进火盆，噼啪声和烧焦味切割着顾晓梦的精神
　　画面一转回到卧室，顾晓梦瘫坐在地上用匕首在身上描绘图案，雪白的肌肤留下红痕，有的伤口刚刚结痂就被顾晓梦划出鲜血。
　　“玉姐，我这么划开的话会是最完美的解剖方式么？”顾晓梦喃喃自语，手上一用力腹部就出现了一道血痕，感受到疼痛的顾晓梦反应过来，慌忙地拿过纱布止血“对不起玉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勉强止住血，顾晓梦拖着身子上床，她抱着李宁玉送的小裙子，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光着脚跑下床翻着抽屉。顾晓梦拿出一根口红对着镜子认真涂抹，满意后跑回床上对着小裙子虔诚地落下一吻“玉姐，你喜欢嘛，这个颜色很漂亮的”
　　顾晓梦紧紧抱着小裙子，像是抱着李宁玉一样，她不断和小裙子对话，李宁玉知道顾晓梦的幻觉很严重了。
　　自言自语一会，顾晓梦又开始不稳定，不再安稳地和不存在的李宁玉分享日常，她又开始把玩匕首，一会把匕首抵在脖子上，一会又用另一只手夺下匕首扔在地上。李宁玉看清了顾晓梦的幻觉，顾晓梦抱着幻觉里的她不断诉说着爱意。顾晓梦眼中的星光耀人，幻觉中的李宁玉温柔地笑着给顾晓梦递匕首，顾晓梦没有犹豫直接把匕首抵在脖子上，手上用力光洁的脖颈出现血痕，顾晓梦看着幻觉中李宁玉，眼中爱意似要把李宁玉淹没。
　　感受到疼痛，顾晓梦缓过来又开始和幻觉做斗争。匕首刺进左手臂弯，顾晓梦才慢慢安静下来。她扔掉匕首胡乱地包扎好伤口，浑身是汗脱力地坐在地上。
　　“玉姐啊，你好狠的心啊，留下我，现在又要带走我，我这条命注定是你的，可是我答应你去看看你期待的黄金时代啊，对不起，玉姐，我会去找你的，别急”顾晓梦折腾一番已经是后半夜，草草睡了两三个点就回剿总上班了。
　　经过那次审讯，顾晓梦又换了一些自己的人进剿总，她时时刻刻为自己铺路，准确地说是为了李宁玉向往的黄金时代铺路。白天的顾晓梦看不出异样，她比之前更冷漠，工作起来更疯狂，会经常去审讯室。最开始进去审讯室，顾晓梦还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看似无差别地杀害牢犯，实际上她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解决她的心理阴影。她杀的人都是不可能出审讯室的同志或者军统特务，顾晓梦用这种方式带他们脱离痛苦，用血液洗涤她罪恶的灵魂。
　　顾晓梦每次杀完人后，都会陷入幻觉，只有给自己放血才会冷静下来。顾晓梦有去看医生，ptsd没有对症的药物，顾晓梦就拿回家一大包镇定的药物。再一次陷入幻觉，顾晓梦独自起舞，她看起来很幸福，眼角带笑，舞步轻盈，她是在和李宁玉跳舞。无声的舞曲终了，顾晓梦趴在地上毫无征兆地大哭，她手脚并用爬着去找小裙子，在小裙子上落下一个个虔诚的吻。
　　“玉姐，别走好吗”
　　哭得喘不上气，她抱着头在地上打滚，颤巍巍地爬起来打开药瓶，又猛地把药瓶扔出去，白色的药片散落一地。她抗拒吃药，又不得不吃药。她又爬着捡起药片，不管有没有灰尘，直接往下噎。用匕首划开臂弯，可是她没能从幻境里脱离出来，她沉溺幻境，只有在幻境里她才可以看见她心心念念的李宁玉，可是她又要脱离幻境，幻境里的李宁玉企图带走她，顾晓梦不能就这么死去，她要替李宁玉去看那个黄金时代。
　　“玉姐，带我走吧，我不想和你分开了”顾晓梦终归没有战胜幻境，手中的匕首划过手腕，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求生的希望。
　　好在那天赵瑾言恰巧来看顾晓梦，她把顾晓梦从血泊中抱出送去急救。醒来的顾晓梦一下子扑进赵瑾言怀里“玉姐，不要扔下我了，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扔下我”
　　赵瑾言不知道为什么顾晓梦会把自己认成李宁玉，只能安抚地拍着顾晓梦的后背“不怕，不怕，我不走”
　　顾晓梦开始吃大量的药，更频繁地给自己放血，审讯室成了她第二个办公室。用了半年时间，顾晓梦才从幻境中挣扎出来，可是遇到难以解决的事还是只有放血才能给她安全感。
　　匕首承载的记忆就这么多，结束后李宁玉已经不自知地泪流满面，她没想到她在顾晓梦心里那么重要，没想到顾晓梦自己承受了那么多。
　　“玉姐？你还好吗，别洗太久了”顾晓梦适时地敲响了浴室门。李宁玉脱力地靠在浴缸边缘，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我没事，马上就出去了”就算极力压制，李宁玉的尾音还是在颤抖。
　　顾晓梦收回同样颤抖的手，吐出一口浊气。顾晓梦在李宁玉身上放了自己的一魄，李宁玉脑中经历的一切，折射到顾晓梦这里就好像她又经历了一遍那痛苦，绝望，无助，心脏碎裂般疼痛的时光。顾晓梦的身形已经虚弱到几乎看不到，眼眸也变成了空洞的灰色。
　　即便如此顾晓梦也没有阻止李宁玉。李宁玉有权知道如今的顾晓梦是什么样子，就算李宁玉厌恶她，远离她，顾晓梦也接受，无论怎么样都顾晓梦会保护她直到黄金时代。
　　顾晓梦坐在桌前努力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正常，李宁玉简单地冲洗好自己，吹好头发出了浴室。顾晓梦转过身看向李宁玉，仅仅是回忆就让李宁玉痛苦到面色苍白。
　　“玉姐，你还好吧”
　　“没事，晓梦，今天上床睡吧”李宁玉掀起被子靠在墙边躺下，她似乎没有给顾晓梦拒绝的机会，顾晓梦低下头思考了而后下定决心地说“等我一下，玉姐”
　　顾晓梦翻着柜子，找出来她在裘庄穿的那套白色的睡衣。三年来顾晓梦一直穿的都是顾晓梦央求着潘汉卿送给她的李宁玉的睡衣。顾晓梦拿着衣服往身上一按，睡衣就服帖地套在了身上，这样的话就不会冰到李宁玉了。
　　顾晓梦爬上床时，李宁玉面对着墙不知有没有睡着。顾晓梦拽着被子的一角轻轻地把两人中间的空隙压没。
　　顾晓梦想抱李宁玉，李宁玉在等顾晓梦抱她。时间就跑掉，黑暗的房间中李宁玉的心跳声越发明显。顾晓梦不需要睡眠，她盯着李宁玉的背影，伸出的手终是没有碰到李宁玉，她的手脏了，失去光芒的她不敢触碰她的神明了。
　　李宁玉的眼皮开始打架也没等到她想要的拥抱。李宁玉知道顾晓梦没有睡，她在心中默默叹气，她那擅长得寸进尺的小姑娘如今也会这般畏缩不前。
　　李宁玉缓慢地转过身，顾晓梦立马闭上眼睛装睡，然后被捞进温暖的怀抱。
　　“玉姐”顾晓梦没想到李宁玉会抱住她，李宁玉的感情一直是内敛的，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顾晓梦更不敢睁开眼睛，双手从李宁玉的怀里抽出来，悬在空中，抱又不太敢。
　　“晓梦，玉姐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你可以原谅我吗，晓梦”没了顾晓梦双手的阻碍，李宁玉把头埋进顾晓梦的胸口，左耳贴在顾晓梦的心口听着那不存在的心跳。
　　“玉姐，我是怪过你，恨过你，可是我后来想明白了，应该道歉的是我，如果那时候的我没有那么愚蠢，或许我们都能活着出来”顾晓梦用脸蹭了蹭李宁玉的头顶，手臂依旧悬在半空中。
　　王田香说得对，走出这裘庄的是顾晓梦也只能是她顾晓梦。破译二代恩尼格码的天才日本人不会留，实施地狱变顾晓梦代替李宁玉成为老鬼就意味着顾民章要用自己去兜李宁玉。老汉牺牲，老枪折损，老鬼处境愈发艰难，杭州无数革命者用命换来的情报线岌岌可危。就算李宁玉和顾晓梦一样把老鬼的帽子扣在龙川肥源身上，日本人和戴笠对于顾民章的怀疑也不会减轻，李宁玉和顾民章就算绑在一起了，稍有不慎就是一起坠入深渊。
　　李宁玉送顾晓梦出去，是因为爱，更是因为她在顾晓梦身上看到了革命的希望。顾晓梦拥有革命者的炽热，有谍报人员的冷静和计谋，更有一颗救国救民的心。她虽然青涩，但是李宁玉相信顾晓梦会成长为和她一样优秀的谍报人员。顾晓梦也没有让李宁玉失望，顾家千金的身份加上她出众的能力让她三年内就控制住了剿总，和李宁玉相比顾晓梦做得只好不差。组织牺牲了老鬼换来了残叶，人们没办法去衡量谁更值得留下，如今的一切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已经是她们拼了命得到的最优解。
　　顾晓梦痛恨那个那个青涩的自己，痛恨发动战争的日本人。顾晓梦献祭灵魂□□，为了她和她爱人的信仰，为了那个没有压迫的黄金时代，她痛苦又麻木地前进，失去了光芒和炙热，满手鲜血，在黑暗和光明的边缘挣扎。上步天堂，胜利后恢复身份她是组织的间谍，是最坚定勇敢的战士；下步地狱，双面间谍成为双方的弃子，那她就是背负众多人命遗臭万年的大汉奸，最终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晓梦，我们终将会一起迎接黄金时代，我想牵着你的手走下去”李宁玉抬起头和顾晓梦对视，眼波流转是顾晓梦逃不脱的深情与温柔。
　　试图后退的顾晓梦被李宁玉紧紧箍在怀里，李宁玉内敛但是从来不软弱。裘庄内不知要面对多少危险，李宁玉隐晦地传递爱意，她不想否定自己的感情，又无力接住他们的感情。如今顾晓梦换她回来，以灵魂的状态陪在她身边，李宁玉找不到退缩的理由，如今的她们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玉姐，我已经不是那个顾晓梦了”顾晓梦撇过头，双手无力地垂下。如今的她满手鲜血只在明暗的悬崖上无力地挣扎。
　　“这是一个假命题，晓梦。你就是你，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你都是你。就像那艘忒修斯之船，不论怎么变都是那艘船”
　　“可是顾晓梦的身体里装了李宁玉的灵魂，你是顾晓梦还是李宁玉？终归是不同的”顾晓梦心中的裂痕不是轻轻的一句话就能消除的。
　　李宁玉并不想和顾晓梦讨论什么哲学问题，她尽可能收紧手臂，把自己的脑袋揉进顾晓梦的胸膛。
　　“晓梦是坚强的战士，是优秀的谍报人员，是我的小太阳，在我这里你永远散发着温暖我的光芒，世人称我为天才，可是我只是月亮，顾晓梦的月亮。晓梦，拥有太阳的月亮才能散发光芒，不是吗？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得到和失去的了，之前我别无选择，现在晓梦给了我机会，我想牵着晓梦的手从黑铁时代到黄金时代”
　　顾晓梦捏起拳头，她爱李宁玉，满心爱意溢出来将自己淹没，深爱所以更加自卑“李宁玉，如今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给不了身份，给不了保护，甚至连温暖的拥抱都给不了。
　　“我只要晓梦就够了，只要你，顾晓梦，我们相爱，世间的一切都不如顾晓梦陪在我身边”李宁玉抬起头，蓝色的眼眸映上墨色的柔情。顾晓梦自卑的围墙轰然倒塌，李宁玉的爱和温柔潮水般涌进顾晓梦干涸贫瘠的心田，荒凉了三年的隐秘角落涌出嫩芽，仅是瞬间便是春意盎然。
　　“我爱你，玉姐”顾晓梦搂住李宁玉，声音微小犹如耳语，其中的坚定传进李宁玉耳中化为温热的血灌入心脏发出震动的强音。
　　“我也爱你，晓梦”两人静静相拥，爱意缠绵，感受对方的存在。
　　夜深了，风停息了。月亮逃脱云朵的束缚露出脸庞，它身边总能看见陪伴着它的那颗星星。草丛中流浪的猫儿悠闲地伸着腿脚，为下半夜的冒险做准备活动，家养的小狗趴在窝里睡觉耳朵还警觉地挺立守护着它所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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