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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措
付过令人肉疼的账单,他们打算先将陈目堇送回家,才发现彼此之间相隔的距离不算太远。
回程的车上,陈目堇鼓起勇气与周纡交换各自的联系方式后保持安静。
祁执摸了一路的小宝,金毛对他似乎有着天然的亲近。
而周纡用胳膊支着脑袋,昏昏沉沉地回忆今天的遭遇,无意识地复盘着。
或许是她内心阴暗,她总感觉这一切,很是诡异。
“陈小姐。”安静的途中,周纡突然郑重地呼唤。
祁执与陈目堇一同看过来,或许比陈目堇还要更快些。
周纡目光随之停滞在祁执身上,觉得他的行为似乎比之前更具主动性,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继续看向陈目堇。
“周姐姐,叫我目堇就好。”陈目堇礼貌地应答。
周纡盯着陈目堇的脸庞,尽可能不冒犯地询问道:“目堇,是……我是想问,你今天为什么会来到白豚商场……我的意思是,这个地方人流量大,尽管带着仿生人,多少是不太方便的,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先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她一向是不太会说话的人,她摸摸鼻子,继续说道:“如果是涉及隐私的话,不说也没关系的。”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陈目堇轻轻地摇头,“是我的私心,听说造梦工厂会在这里举办一场活动,公开招募自愿试验者,在保障试验者利益的前提下,体验仅意识流入全息空间技术,这样的话,或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所有人都能生活得完美、自在……”
“造梦工厂?全息空间?”
周纡难以置信地扯了扯嘴角。
她脑中浮现起商场那条不经意间看到过的信息:
云端之上,完美人生。
听着就是十分虚妄,哪里会有完美的人生。
怎么会相信把人生托付在虚幻之中,这相当于创造一个新的社会环境,那生命与权利又掌握在谁手里?
“对,虽说前身是一家游戏公司,但听说已经有植物人意识形态在全息空间生存的案例。科技发展这么快,如果这一切不是谎言,可以成真的话,世上就能减少许多分离了。”
陈目堇的声音从清晰到哽咽,可她擦了擦脸庞,摩挲着牵引绳继续说道:
“小宝已经陪伴我很多年,在它还小的时候,我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总是因为小事跟它发脾气,如今我们很有默契,可它也老了……我不能失去它,有这样的机会,我想试试……只是没想到带来一场不幸。”
金毛仰头看着主人,似乎能听懂一样,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陈目堇的手心。
周纡没有养过宠物,但她常听人说,动物是人类的朋友,如果是相处多年的朋友终究要分别,她也会同样痛心,每个人有自己的执念,意识生存在虚拟空间,或许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只是,生命的长短又该怎么被定义呢?
然而,这也不是她该考虑的,她应该想:这些,会跟祁景双有什么关联?
周纡指尖相抵,将指甲压得发白,是她思考时的癖好,却被小心地牵过,她顺着手向上看,原来祁执早停下抚摸小宝,将目光笼在她的身上。
她将手收回衣袖,倚在窗边,没再说话。
将陈目堇送至家门口,周纡和祁执开始往家走,那是一条与以往从公司到回家相悖的路线。
不算遥远的路程,从光亮走到天黑,步入冬季就是这样不好,黑夜来得太快,平白让人像找不到自己一样漫长地等待日光。
祁执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周纡,树叶和细枝铺垫的道路,在两人踏上去后,像咬碎了苏打饼干,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两人的尴尬。
或许是心虚,周纡主动开口:“对不起啊,在商场逃跑的时候,突然离开你……”
她事后才觉得多么不妥,万一自己丢了性命,祁执或许也就永远留在原地,她的冲动救不了人,甚至可能害了自己,害了祁执。
而这,都将是她错估自己的能力造成的。
“祁执知道,周纡是为了救人。”
“你不生气?”
“祁执不会和周纡生气。”
周纡呼吸一紧,也对,她和仿生人讲什么人文关怀。
得到这样的回答,周纡本该感到轻松的,因为她松下了内疚感,可为什么心空得难受。
他说不生气,她会不开心;他说生气,她也开心不起来。
感觉自己像无理取闹得像个小孩。
然而,孩子无理取闹是无法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从而获得自己想要的,那她,想从祁执身上获得什么呢?
周纡没由来地烦躁,四指卷着衣袖掐在手心,感受到他走近打探的目光,她偏过头掩藏动荡的呼吸:“那你之后牵了我松开呢,是为什么?”
“太多人牵在一起走,容易摔到。”祁执温柔地告诉她原因,然后像在回来的车上一样触及她攥紧的拳头,包裹、温热那片纠结,“现在就不会,不着急赶路,很安全。”
周纡瞪圆眼睛,她下意识想立即撒开,明明攥紧了手,却仿佛被突然亲吻手心,热意灼伤皮肤,留在手上的,不再是自己的温度。
好在祁执没有其他离奇操作,几息之后,她冷静下来——不过是牵手,更何况和仿生人,只是搬运物件罢了。
她不再挣扎,也不再扯什么话题,只是安安静静地和祁执走完回家的路。
而眼神却时不时瞥向他,探究着,却在不经意间恰巧撞上他低头看她。
月色下,最亮的就是他的眼睛,就像月牙弯的清泉里流淌着细碎的星光,随之倒映着无数个周纡,每一个都要避无可避地去接触这样坦荡的温暖。
明明烫的是手心,现在感觉脸也在灼烧着。
好不容易熬到家,她操纵着僵透了的身体就要回房间,却被拉住停下脚步。
她转过头回望,却见他伸出另一只手就要触碰自己的脸。她慌张地往后退要避开,可他只是撩开一侧散落的发丝,盯着她专注地观察。
她心领神会地联想到上一次警署回来,于是说:“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也挺奇怪,这次感觉没有被吓到。”
她不自然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自述身体状况。
“过敏了。”祁执说完,大步走开,直奔柜子开始找药。
“啊?”
周纡留在原地,有一瞬的懵圈,后知后觉地抚上脖子,手下一片疙疙瘩瘩的触感,原先不在意的痒意就开始明显了。
她一下一下地搓揉着自己的皮肤,比起过敏,她更不适应的是无缘无故的照料,这样的亲昵,显得格外令人无措。
她看着祁执蹲在柜子前找药,好像一切都本该如此的平淡。
“大概是因为狗毛。”周纡干巴巴地说。
暖色的灯光包裹住整个狭小的房间,面前是为了她忙碌的身影,本该是很温馨的,可空气中似乎隐藏着肉眼无法可见的细线,迷惑着将她与祁执紧密相连,这种感觉一出现,周纡立马不敢动弹,汗毛都直立起来,代替她尖叫。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多走一步,就会被缠住无法挣脱。
这种相处的感觉,与沈棠之间是不一样的,甚至是她一直在规避的。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牵扯深厚的感情不光难以割断,还恨不得占据对方每一个瞬间,然后互相歇斯底里地过活,最后从容地把罪责推给对方,就这样容纳着爱与恨的极端,把大家都变得不正常。
于是,她不希望与任何人越过理智的边界,去迎合一份会带来不幸的感情,可她如今无法阻止这样的生活方式狡猾地挤入自己的生存空间。
她陷在一种未知的恐慌中,连祁执回来靠近也没反应,冰凉的膏药点在皮肤,激得周纡一阵瑟缩,又立马昂起头方便对方涂药。
她安慰自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不会有这样疯狂的情绪,仿生人更不会有,机器的存在只是便利人类的,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这么想,却一眼不敢正视。
她的感受止于触碰,视野定格,思绪烦杂,连呼吸都漫长。
“我自己来吧。”周纡随手朝药膏方向抓去,却只是恰巧搭在祁执的手背,连药膏的边也没碰到。
这种情况更触及她那根紧绷的线,她顿了两三秒,干脆选择放弃,又暗自叹了口气,无厘头地补充道:“还是不喜欢仿生人……”
说罢,将一旁的药片服用,利落地走开了。
周纡没看到,背后慢慢低下的脑袋,充斥着无力,明明是巨大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瑟缩。
她只是故作冷静地向房间走去,其实内里一边心慌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逃避成了自己的天性,一边又在懊悔自己又在发什么神经才会无端乱发脾气,步伐从一开始的利落到如同拖着累垮的身体一样沉重缓慢,僵硬地推开门,将自己从狭窄的门缝塞入漆黑的深洞。
或许还是不该开启他的,周纡有些阴暗地这么想。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一直以来保护、照顾,甚至是安慰以及夸赞,都让人欢喜。
只是自己害怕沉溺其中罢了。
她靠墙支撑着,时间无声流逝,情绪和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她狠狠地搓了一把脸。
门外失去了动静许久,在她快要放弃这种纠结的情绪时,却听到委屈的声音:
“你在害怕我吗?”
她呆滞了几秒,眼神清明后又狠狠地搓了把脸,自暴自弃地打开门。
大片光线照射进来,错开那个巨大的缺口,祁执站在面前,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口,沉静的眼里包裹着不鲜活的自己。
她却觉得喉咙干哑,不知道解释和遣他离开哪句先吐露出来了。
手下一松,门扉打得更开,连忙去够门把手却错开了,只能大方地敞露着。
独属在房间的气息泄了出来,连同她的情绪一起。
“我只是不太习惯这种相处。”
她说完抿了抿嘴,而后深呼一口气,侧过头完整地吐露。
“会让我想起一些并不美好的事。”
“所以对不起,是我的问题,仿生人很好,但我还不能习惯无条件的好和下意识的亲密。”
停顿片刻,她立即补充:“我想说的说完了,现在我想出去了。”
“周纡……”
他轻轻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就再没说什么,声音轻得就像可以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连尾音也消弭在记忆里,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周纡疑惑地转过头,等待着他的叙述,却在那刻似乎从他的表情看出了心疼。
随后见他侧过身,让出缺口,周纡也没再追问。
并不美好的事,是比那天被吓到像小兽蜷缩自己还要痛苦吗。
他想说,周纡,我可以知道你的过去吗。
但他远远没有资格。
他摩挲着衣角,染上了和他主人相似的思考习惯。
直到一条厚重的布料丢在头上,完整遮过腰际,打断了纷乱的想法。
他抬手抓住往下拽,就像揪下盖头的新娘,揭开后还愣愣地注视着始作俑者。
周纡看着他呆傻的样子,偏过头喊:“快过来帮忙。”
那是这个房子的另一个房间。
自从沈棠搬走就空闲着,偶尔放些不常用的东西,比如几个堆砌的玩偶,又或是已经过季的风扇……
只是昨天就和沈棠沟通了这个房间的去处,现在才真正有时间开始整理起来。
现在想来,得亏当初还有微薄的积蓄的时候签下整年的租房合同,不然早就搬到更狭窄的去处,也就没有空闲的地方了。
周纡和祁执只折腾一会儿就腾出来一个干净的房间,铺好床铺,连带着把保护舱搬进来,客厅也一下子整洁了不少。
“以后就可以住在这。也不算浪费了。”
“这是给我的房间?”
周纡点了点头,她捏了下汗涔涔、黏糊的手臂走出门,只想赶紧清洗一下。
没留意身后的仿生人小心地抱起床边的玩偶轻嗅,双指交叉地拢着,十分珍惜。
“现在是属于你的房间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隔着墙壁传来,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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