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六
　　我以为初见说的到这里是我们分别买完午餐，然后在公园里的梧桐树下集合。可我没想到，第二天中午放学后，他直接站在了我的座位前。
　　老师刚刚走出班级，同学们都还坐在座位上没有离开，他这一举动直接让班级里收拾东西准备走出班级的同学愣在了原地。
　　初中的学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男生还好，班级里的女生们大多数都已经历了初潮。他们什么都懂，知道异性之间应该避嫌，而避嫌的首条就是杜绝暧昧。而怎么定义暧昧呢？男女同学单独想约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一起散步等等，都是没有打算早恋的学生们不能做的。而初见的举动，足以在同学间掀起轩然大波，不难想象，在我们背后那些女生会用怎样的眼神打量我们，言语间会包含着怎样的揣测。其实，我并不在意别人怎样看待我，是否喜欢我，我只是不喜欢像吉祥物一样被人注视、窥探。不过，自从美术课上和初见分到一组以后，就注定了投向我的视线会比以往要多得多。
　　虽然无济于事，但我走在路上还是和初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我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还是这种莫须有的麻烦。出了校园，初见仍跟在我身后。
　　“你不去吃饭吗？”我问他。
　　“跟你一起吧，反正最后都要打包到公园里的。”他漫不经心地说，显然，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午饭吃什么。
　　我领着他，七拐八绕到我常去的那家餐厅。由于这家餐厅不在街道旁，所以人不多，餐厅的面积也不大。
　　我带着初见进到餐厅，老板娘看到了我，隔着玻璃窗，她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小安来啦，快坐！”
　　老板娘从后厨走来，把菜单递给我们。她看到了一旁的初见，问道：“小安，这是你朋友？”
　　“同学，”我说，“这段时间要跟他合作做个作业，就和他一起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你这个同学长得可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你想吃什么？”老板娘满脸笑容地问初见。
　　“咳，”初见显然对老板娘的热情不太适应，有些不知所措，“让她帮我点吧。”他把菜单递给我。
　　“啊？”我有些没反应过来，“可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啊！”班里同学的家境大多不错，初见的家庭更是显而易见地优渥，家里不缺钱，自然嘴刁的很。万一我点的菜不合他的胃口，得罪了他怎么办？
　　“没关系，你看着就行，我不挑嘴的。”初见仿佛是看透了我的想法，对我说。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两个人的菜都点了。
　　“一道龙井虾仁、一道东坡肉、一道四喜丸子、一道桂花蜜藕、一道八宝豆腐、一道油焖春笋再加上一份水果。”点完菜后，我把菜单还给老板娘。
　　“小安，西湖醋鱼也是杭帮菜里的名菜了，你不尝尝？”
　　“不了，平时上学时间紧，挑鱼刺太麻烦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好，我这就去做，今天是堂食还是……”
　　“打包带走。”
　　“好，那你坐着等一会，我一会做好给你装上。”
　　“谢谢阿姨。”
　　“不用客气，都是应该的。”
　　这几道菜里，也就龙井虾仁贵一些，不过这家餐厅每道菜的份量不多，价格也便宜了不少。所以，即使天天过来这里吃饭，也不算奢侈。
　　突然，我发现初见在盯着我看，表情颇有些微妙。
　　“怎么了？”我有些疑惑。
　　“其实，我没有那么爱吃肉。”
　　“你不爱吃肉？一点也不吃吗？我没有给你点很多荤菜啊！”
　　“不是不爱吃，是没有那么爱吃。而且，你点的差不多全是荤菜。”
　　“没有啊，三道菜里，只有四喜丸子是荤菜，我怕你吃不惯杭帮菜的清淡，特意给你点了这道菜。其他的两道菜，八宝豆腐和油焖春笋都不算是荤菜啊！”
　　“八宝豆腐和油门春笋是给我点的？”
　　“不然呢？”
　　“我以为，你是给你自己点的。”虽然，初见此时没什么表情，但我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
　　“为什么？”我很不解。
　　“你们女生一般不是都害怕长胖吃蔬菜较多的吗？”
　　“可能是因为，我现在不胖，所以没有危机感吧。”
　　“你难道不需要补充维生素吗？”
　　“需要啊，所以我还要了一份水果。”我说。
　　我似乎看到初见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裂开。
　　后来，初见认真地对我说：“我当时真的被你理所当然的样子震惊到了，你是我见过最坦诚、最能吃肉的女孩。”毫无疑问，我又一次把抱枕丢向了他。
　　“小安你都多瘦了，得多吃点，可千万别学那些女孩子天天只吃蔬菜减肥啊！”说话间，老板娘那些打包好了的饭菜走了出来，听到我们的对话，以为我嫌自己胖，急忙劝我说。
　　“放心吧，阿姨，我不减肥。”
　　“那就好，路上小心啊！”老板娘把我们送到了餐厅门口。
　　“知道了，阿姨，您回去吧。”
　　经过刚刚的插曲，我们间的疏离感消散了不少。我们一边往公园走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公园和餐厅都在学校附近，我们很快就到了公园，在梧桐树下坐了下来。
　　“你很喜欢吃杭帮菜？”我们拿出饭菜，我刚往放嘴里放了个虾仁，就听到初见问我。
　　“嗯，”我咽下嘴里的虾仁，“其实，除了杭帮菜，苏州菜我也很喜欢。只不过，苏州菜味道太甜，都有些甜得掉牙了，吃起来有些腻。相比之下，杭帮菜就要清淡一些，却又不是寡淡无味，一切都刚刚好。就拿这道桂花蜜藕来说吧，我在苏州吃的时候就觉得甜得发腻，可到了杭州再吃，只觉得味道清甜，口齿留香。”
　　“是吗？有机会我一定去杭州尝尝当地的美食。”
　　我们安静地吃着饭，没有再说话。此时，北京已经进入到了秋季，清晨，还能看到花叶上的露珠。现在是正午，按理说花草上的露珠应该都消散在空气中了，但或许是今天温度不高，再加上这里林木茂密，少有人来，枝叶上竟还残留着滴滴清露。树荫下的露珠呈透明状，如果，夜晚来到这里，想来月色下的珠露会更加动人，当真是“露似真珠月似弓”了！
　　吃过饭，初见就拿出了纸笔，打算给我画肖像。
　　“真的不用我做模特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你做你的事情就行，不用管我。”
　　听到他这样说，我放下心来，悠然自得地坐在树下拿出书看。有时，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投在了我身上，不过，我并没有在意，只觉得他和我不太熟悉，需要偶尔观察一下我的面部特征。
　　之后的几天都是这样，我们一起买完午餐后来到这里。吃完饭后他开始画画，我则坐在一旁看书。周围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画笔的唰唰声和翻动书页的声音，我们各自沉默地做着手里的事情，却不觉得尴尬，反而感觉很舒服。
　　这天中午，我正在坐在树下看书，初见忽然出声叫我。
　　“安若生，你的肖像我画完了，你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我站起身，朝他走过去。我看向画架上的素描，只觉得上面的画像一颦一笑都栩栩如生。
　　“你画得太好了！”我真心地夸赞道。“简直太完美！”
　　“没有需要改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已经很好了。要是一定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你画得太好看了，我觉得，我没有这么好看。”我说。
　　“不啊，我没有帮你修饰五官，只是如实的画了下来。这就是你的样子。”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没有画像上这么好看。”
　　“那你可能还对自己的外貌不太了解，其实，你很好看的。”初见露出了极清浅的微笑。
　　“你居然也会对女孩子说好话？”我狐疑地看着他。
　　“不是好话，是实话。我只是从美术角度如实地评价你的长相。”虽然他面无表情，可我总觉得他现在颇为无奈。
　　“是吗？”我还是有些不相信，毕竟，除了父亲，从来没有人夸我好看。
　　“是，你要是再问下去，我就要怀疑你是故意的了。好了，我画完了，现在该你了。”
　　“该我了？什么该我了？”我还沉浸在对画像上的人的美丽的不可置信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该你画像了啊，”说着，初见把我按在了木椅上。“你以前没有学过，一点点来。我教你，先打型，把人物的头部的基本比例画好。”他把笔塞到我手里，示意我动手。
　　“那个……”我站了起来，“我对这方面还不太熟悉，这样吧，你先让我观察观察，等我对你的脸熟悉一些了，我再画。”我讪讪地说道。
　　“可以。”他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反正时间够用，那你就观察吧。”说着，他回到了树下坐好，脸正对着我，一副随便你观察的样子。
　　我四肢僵硬地走到他身边坐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坐在这里，这段时间，我们每天都这样并坐在一起吃饭，我从来没有觉得不自在，可今天，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尴尬。我心里期盼时间快点过去，好让我暂时拖延一会。
　　终于，午休的时间快结束了。我站起身，对他说：“快要上课了，我们先回去吧，等到我今天回家后好好研究一下，明天我们再过来。”
　　“好。”他干脆地答应了。
　　“等一下、”我叫住他。
　　“怎么了？”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那个、我能不能拍一张你的照片，这样如果我哪天回家后想要画的时候，也不至于没有参照，画不出来。”我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不同意。拍张照片回去画画是不可能的，这只是我的借口，至于照片，我另有用处。就在刚刚，我想到了一个既不会暴露我糟糕的画技、又能让我交上作业的方法。只不过，需要他的照片一用。
　　“你这样很难不让人觉得你是在找借口要我的照片。”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表情。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对我的印象怎么样。要说印象不好，可他确实不讨厌我，要说印象好，可他面对我时却又总是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不是都说他为人冷漠吗？怎么到了我这里，他的表情就这么丰富了？之前也没见他脸上这么生动形象。我暗自腹诽着，面上却是一派乖巧，开玩笑，我还要指着他要照片呢！
　　“我要是真的只是单纯想要你的照片，这么多天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拍了一大堆了，不仅能自己留着看，还能卖给那些觊觎你的女同学呢！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地征求你的同意吗？”听了他的话，我情不自禁地皱着眉说。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在求我。”说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是谁说他不苟言笑的，我心里暗想，明明就是一肚子坏水。虽然这样想着，但我还是讨好地望着他，希望他能答应。
　　“我明天想吃西湖醋鱼了。”突然，他一脸认真地说。
　　我有些发懵，不是在说照片的事吗？怎么突然说到西湖醋鱼了？
　　“想吃你就买啊，老板娘是杭州人，她的西湖醋鱼做得还是挺好的。”我愣愣地说。
　　他的嘴角肉眼可见地抽了抽，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我猛地顿悟，抢在他之前说：“当然，这段时间你为了帮我完成作业也辛苦了，这顿饭我来请你。”说完后，我越发胸有成竹，觉得自己猜对了他的想法。一顿饭而已，我又不缺钱。
　　没想到，听了我的话，他的嘴角抽动得更厉害了，我似乎听到他说话时都是咬牙切齿的，“我也不缺钱。”他说。
　　“啊？”这下我是彻底懵了，不想让我请客，那他想要什么啊？
　　“你之前说过，挑鱼刺很麻烦。”这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里气定神闲的样子。
　　“对啊。”我呆呆地点点头。
　　“我也怕麻烦。”他轻飘飘地说。
　　闻言，我彻底明白他想要什么了，他想让我给他挑鱼刺！这下，轮到我咬牙切齿了。
　　看到我脸上一阵青青白白，他知道我明白过来了。他好以整瑕的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挂上了乖巧的笑容，说：“这么长时间你真的辛苦了，明天我帮你把鱼刺挑出来吧！”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这一刻觉得他的笑容这么刺眼，这么……欠打。“好了，你拍吧。”说着，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我气得在心里骂他趁人之危、无耻，却也暗暗告诉自己要忍一时之气。我快速地拍了张照片，然后收回手机。
　　“这么快？”他有些吃惊。
　　“害怕时间久了你说我假公济私。”我没好气地说，心里还记着他刚刚说我只是想要他照片的事。
　　“你说什么？”他回头问我。
　　“我是说，你人长得好看，怎么拍都好看，不需要太费时间。”见他看过来，我急忙扬起笑脸。
　　拍完照后，我们把东西收拾好，往学校走去。路上，我想到马上就可以交上作业，心里不由得轻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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