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之村

　　6、
　　许胜凉当然来。简易公路的凉棚下，他穿夏绿色T恤，下摆到短裤边缘。夏也一身嫩黄，低头拨弄耳机。两个看着就很夏天。
　　池绍降下车窗，从墨镜里看，夸张叫：“哗！”
　　许胜凉有点儿不好意思，抓下脸颊：“免得弄脏你车子。鞋子也换了。”
　　池绍说：“不会不会。”下车问：“这……哥们先开一段？”
　　夏也不答腔，抱手在一旁审视车，池绍有点惴惴。打量他脸色还好，给他开了车门。夏也熄了车重新打火，拉刹上档一气呵成，起步平稳非常。池绍赞了一声，询问：“拿了照没？”
　　夏也目不斜视：“我自己有车。”
　　池绍心里咂舌。开出一段，发觉他加油有点不利落，委婉提醒了下。夏也不理不睬，照开不误。大马给他开成小叫驴。

　　池绍只好笑：“哥们平时开车肯定特别秀气。”
　　夏也咔嚓一声换挡。“你问许胜凉，他坐过。”
　　许胜凉规规矩矩坐在后座，不知出什么神，凑近问：“嗯？”
　　池绍反过身：“你坐过他车？”
　　许胜凉点头：“我去过他大学。他到车站接我。还带我吃东西。”
　　池绍半酸地感叹：“青春啊。总是一到周末就兜风野营去了吧？准是到处招小姑娘来着。哎呀，祖国的这一辈怎么就那么幸福啊？”
　　许胜凉说：“没有。人有女朋友的。”
　　池绍嘴巴张圆了，哽了哽。
　　许胜凉神秘地：“超——漂亮。”
　　夏也从前视镜里瞪他一眼。“哎许胜凉，叽歪什么。”
　　车子向长路尽头的平原驶去。

　　太阳晒得座椅发烫。吹风口送出的冷气白飕飕的。池绍回头问：“冷不冷？后面有毯。”
　　许胜凉两手按在膝盖上摇头。眼看窗外。一片西瓜田。
　　夏也减速停车。“渴死了。许胜凉弄点儿西瓜来。”
　　许胜凉答应一声，下去了。远远往看瓜棚子里走。棚子里穿汗衫的老头摇着蒲扇。池绍刚下车弹开烟盒，就见他捧着两个瓜回来了。
　　池绍掏出皮夹：“多少钱？”
　　许胜凉说：“不要钱。”西瓜放在田埂上，啪一声劈成几块儿。“有钥匙没有？”
　　池绍蹲他身边，看他握着钥匙横竖几道，划出小块瓜瓤。手捏起来就可以吃。许胜凉捧着送到车里去了。
　　池绍看他过来，笑：“像个少爷呐，你这哥们。”
　　许胜凉瞥了眼车子，低头说：“不像。”拣起大的那块瓜，想了想，拿钥匙划好，递给池绍。
　　“不吃了，嘴里会苦。”
　　池绍拿烟指下自己。
　　许胜凉再递过去。
　　“吃着就甜了。吃。”

　　上车的时候夏也已经吃完了，嘴唇鲜红微微下撇，眼看着冷气送风口：“你们也不怕晒。”
　　许胜凉鸡同鸭讲：“甜不甜？好像比去年甜。”
　　夏也呿了一声。“还不是那样。”起身跨过主副驾驶座之间。“你来开。”
　　许胜凉吓一跳：“……别人的车。”在后座接住他。
　　夏也趔趄一下，差点摔倒，口吻还有点不耐烦：“你过去。磨磨唧唧的。”
　　许胜凉老老实实从车门上，有模有样坐好。太阳太强烈，他闭了闭眼。
　　池绍取下墨镜，给他架上，顺便打气：“命交你手里了啊。”

　　——交得那叫心惊肉跳。
　　许胜凉每个动作都挺标准挺好看，就是凑一起不连贯。
　　池绍连声喊：“进档进档！踩离合器！……车来了！看后视镜啊！”又急又好笑，整个人靠过去压住他。
　　许胜凉咬着下唇看前方，像跟方向盘赌气。开成S也不停。
　　手忙脚乱，总算凑合开了几里。池绍说靠边停吧，他停在马路正中间。
　　池绍惊魂未定，在他肩上一捏：“没开过吧你？胆子够大的。”
　　许胜凉满头是汗：“开过一次。”
　　夏也靠在后座，抱着手低着眼，一边耳机耷拉在肩上：“叫你多玩玩街机游戏，练下手性，结果还是这样。”
　　许胜凉开门下车：“……街机厅太远。我又不常去镇上。”
　　池绍从档位上跨过去。“镇上在哪？”
　　许胜凉朝远方一指。
　　池绍娴熟坐定开车：“下次我带你去。”

　　许胜凉从墨镜里看他，像是笑了笑。说了句：“你戴。”就往下取。
　　池绍忙拦住：“别。你戴好看。”
　　太阳快要落山了。车子掉了个头，平稳驶回村里去。

　　落日余晖下的村子与之前离开时毫无区别。塘基上的车扑上了一层蒙蒙的灰。许胜凉一下车就被农民兄弟拉走，说是让他看着水闸。
　　农家小院和车边站很远的两人，隔着一条河。水藻一股凉腥味。
　　池绍靠着车门咳了一声。“要看多久？”
　　夏也在口袋里调音量，腿搭着。“什么？”
　　池绍其实不太敢跟他搭话。夏也看着总有点儿不耐烦。特别有底气那种不耐烦。池绍心里给他再定义一次：少爷。
　　“那个……水闸。”
　　“抽满二十分钟。”
　　纤长白皙的手指指了指盖满瓦片的屋顶。那里矗立一个不锈钢水塔。嗡嗡的抽水马达声非常响。

　　两个打赤膊的大叔背锄头箢箕走过来。看见夏也打招呼。
　　“吃了啊？”
　　夏也的腿放下来。“没呢。您还忙？”
　　“瞎忙瞎忙。凉娃子也没吃呢？”
　　“也没。等会一起吃。”
　　“那行。吃好啊！”
　　“您吃好。”
　　大叔过去了。池绍忍不住感叹：“你跟这里人很熟啊。”
　　夏也拨弄耳机，头发软软垂下。
　　“不熟。”
　　“……那你跟人搭话？”
　　“不熟就不能搭话了？”
　　夏也看一眼池绍。头发上金光闪闪。池绍的心错乱了一下。
　　“那我跟你还不熟呢。”

　　嗡嗡声停了。许胜凉从院里小步跑过来。“吃饭去。”
　　池绍不舍地：“你们吃，我上去了啊。”
　　许胜凉指指他的表。“这都几点了。华婶碗都刷过了。”
　　池绍手动了动：“总能留点饭菜，我回去热热就行。”
　　夏也不耐烦，转身先走了。
　　许胜凉笑出声。“怎么热？再给你开一灶火？”几步追上夏也，回头说：“走。上我家吃去。”
　　池绍追上去。“你给我做啊？”
　　许胜凉说：“嗯。我给你做。”

《沃雪记》
纯正武侠，温柔而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