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长

　　阿卉这时进来放餐具，小马接过一套，一件一件往喻玫面前摆放，勺子、筷子、盘子、小杯子、小碗，阿卉笑，“小马哥对姐姐可真仔细。”听出他话里的戏谑，小马怼了一眼过去，阿卉做个鬼脸便小跑着出去。
　　喻玫正等着他开口，没想到被阿卉打了个岔。以为小马不会回答了，他却道：“这就说来话长，而且算是小碗的隐私，小碗就快回来了，”说到这停顿两下，突然眼睛直勾勾看着喻玫，“不然姐姐晚上跟我回家，我告诉你他们的事。”
　　这样的眼神啊，喻玫又嗅到陈小马身上的侵略气息，知道他总是喜欢这样逗人玩，还是恍了一下，回过神来才说，“那我问小碗好了，她总会跟我说清楚，她有自己的房子不？”
　　小马高深莫测地笑笑，“姐姐别着急，晚上就知道。”
　　男人是狡猾的小狐狸，此刻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真诚，小碗觉得在良县时的陈小马像是虚假的，现在的处境她已经落了下风。又觉得这样揣测没什么意思，顺其自然就好，便没有多说。
　　小碗进来的时候，包厢沉默着，气氛莫名胶着，她看一眼低头摆弄手机的小马，看一眼盯着深红色实木餐桌目不转睛的喻玫，“你们俩独处的时候这么安静啊，是不是没有我，生活都没什么乐趣了？”
　　更多时候张小碗是活跃气氛的好手，喻玫听到妹妹的声音便看过去，拉过身旁的椅子想让她坐下，却没想到张小碗已经抽出陈小马那边的椅子岔着大腿落座。喻玫便抽回搭在椅子上的右手，看着小碗。
　　这回倒没让其他人一起陪着吃，阿卉引着两个服务员上了小盘的菜，一顿饭就在诡异的气氛中开始。两个女人分开在包厢的两端，远看去像是隔山隔海。一个安静持重，顾着碗里的饭菜，心想怎么看样子比昨天的不同；另一个活泼好动，说许多话才扒一两口饭。而中间的陈小马左右周旋，润物无声，好不熟练。
　　陈小马和小碗从最近北京的倒春寒说到最近汽油涨价，绕了一圈又问桌上的菜，“你又请了哪里的厨娘，连个豆芽都炒得这么甜！”
　　喻玫终于察觉两顿饭的区别，今天的更家常，盛菜的盘子都是不同于昨天的慎重，倒像是寻常家里吃饭的用具。菜式也不讲究摆盘，味道却更好，她明白过来，是特意招待病愈的小碗。不管怎么说，陈小马对人对事都是极用心思的，不过在喻玫看来，一个人事事上心反而显得事事不那么在意，举重若轻，陈小马就是这样的。
　　喻玫想到小碗周围有这么复杂的人做朋友，仿佛已经明白了这些年她走进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姐姐，好吃吗？陈小马别的不行，就是会吃，开这个店的初心其实就是他自己喜欢吃，刚开始到处搜罗厨子，天天拉着我来试菜。”小碗从进来这清平居便天真起来，更像是未经磨难的那个妹妹。
　　喻玫也受到小碗天真的感染，笑着说：“确实。”
　　“姐姐，这么久了你还是放不开，每回说话你都几个字几个字地打发，”小碗突然挑刺，“像以前那样刻薄。”
　　喻玫倒不觉得奇怪，小碗说话一直是直接的，也没什么具体的缘由，她想到哪就能说到哪。陈小马听闻也没什么诧异，估计也习惯了小碗的直率，只接过张小碗的饭碗，给她舀了两勺火腿炖鸡汤，“趁热喝，你不是心心念念这个。”
　　又转过来看喻玫，见她也不生气，眯眼笑起来，“姐姐不刻薄，一路上都很好说话，通情达理的，一说你有事，她就相信我不是坏人了。”
　　说着，不顾喻玫阻止的眼神，绘声绘色地给小碗讲述二人初遇的晚上，春风沉醉，喻玫是如何如何戒备，直到小马喊出“郑玉梅”来，才让喻玫停住脚步。
　　“嘿，我可喜欢叫她郑玉梅了，可惜后来她改了名字。”小碗笑，姐妹两人只相差两岁，她小时候便没大没小，直接连名带姓地喊喻玫，喻玫也习惯了。今天病房里当着小马面，小碗喊的那几句“姐姐”反而让她疑心。
　　“怎么要改名字呢？”小马状似无意地看着喻玫。
　　“应该是他……就是家里人觉得玉梅太俗气了，改了喻玫更有诗意吧。”小碗提起家里人语气突然冷淡，小马奇怪的是小碗只解释了名字的更改，忽略了姓，然而当下处境也不好多问。
　　“都挺好，不过还是你的名字有意思，第一回听说你，就觉得有趣。”小马想起些场景，又眼里含笑。
　　是喻玫不知道的事情了，她竖起耳朵想听听小碗在北京的事。“哎，不说那些，都没什么意思。”小碗却不愿提起太多，三人便专注吃饭。
　　清平居后厨出来有个小院，种满了花草，昨晚倒没发现，小碗对这里无比熟悉，饭后拉着喻玫闲逛，“你们认识多久了，我看着关系挺密切。”喻玫看着小秋千上的小碗，轻声开口。
　　“可能快要有四年了，大学毕业后就认识的，”小碗翘起脚来，恨不得能够到天上，她总是更有活力的，喜欢一切好玩的新鲜的东西。荡秋千更是她熟悉的项目，“主要是他人可信，也不像别人对我有偏见。”秋千又上去了，喻玫就在那正发芽的大树旁边靠着，看她一下一下地飘荡，听她一句话一句话往空气中吐。
　　“他这人会玩，能接受很多的事，尤其是，”小碗穿着暗红色的半身裙，飘起来的时候极美，喻玫想起来小时候同班的男同学托她递情书给小碗的事，“尤其是男女关系，别人眼里怎么不正常的，他好像都不介意，他接受我。”
　　喻玫深知小碗曾陷入复杂的情感之中，只是还没做好知道这些的心理准备，也觉得亲口说出来对于小碗过于残忍，便止住她，“我来推你。”
　　陈小马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两个不老也不十分年轻的女人，蓝色针织衫、红色裙子的那个坐在秋千上，黑鞋子被蹬得老高，嫩绿色羽绒服、深蓝色牛仔裤的那个站在她身后不轻地推，拴秋千的铁锁发出一声一声的欢乐。
　　站在地上的女人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笑得极有活力，一路北上，陈小马总觉得这个女人忧郁、沉默、并不幸福，也容易被别人忽略，然而却有一种不可忽视的韧性，眼睛看着人时多半是带着微微的笑意的，然而仍旧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此时推妹妹荡着秋千，才令人感觉到这个接近三十岁的女人的活力来。小马长久和成年人打交道，此刻觉得轻松愉快，掐灭了烟屁股，挥挥手拍走附近的烟尘，也不再看那边的女人，自己安心的靠坐在栏杆边上，对着下午的阳光，忽而闭上眼睛。
　　时光便这么轻松地过去，晚饭并没安排在清平居，是在陈小马家中，喻玫疑惑，“小碗，你在北京的家是哪里？”
　　张小碗大笑，“我可买不起这的房子，太远的我又看不上，毕业就一直租房子了，只是最近已经退租了，本来医院住得好好的，”说着看正在厨房忙碌的陈小马，指着陈小马家里的地板，“陈大少就只能帮忙帮到底了，我就在这住。”
　　喻玫想起来午饭前陈小马的笑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陈小马并不精于此道，只端出三盘意大利面，空气炸锅的鸡翅也好了，就简单吃了一顿。
　　小碗需要早睡，吃了安眠药就躺下，喻玫给她盖好被子准备离开。小碗突然扯住她的衣角，“郑玉梅，陪着我，我好怕。”喻玫叹息，轻轻抚摸她的脸，坐在床边看着她睡。
　　小碗彻底睡过去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喻玫轻手轻脚地出来，陈小马刚好在楼梯上徘徊，见她出来，笑着说：“姐姐想睡觉了？”
　　喻玫看过去，陈小马晚上突然戴上眼镜，她想起有时候他会眯眼看东西，“小马哥戴眼镜还挺斯文。”喻玫的调侃带着独特的音色，陈小马没计较，笑着过来邀请她，“今晚能看到星星，这在北京可困难了。”
　　喻玫有话想跟他说，就跟着他走，他引着喻玫到了二楼的阳台，这里视野很好，抬眼就是夜空，只是北京的晚上依旧肆虐着风，喻玫把羽绒外套放在小碗的床边了，此刻有些冷。
　　小马手边有块披肩，双手把它打开，看着喻玫的眼睛，递过去，“新的，”喻玫接过去盖住了肩膀和后背，应该是羊绒的，质地柔软舒服。
　　“小碗现在睡觉都得吃安眠药吗？”喻玫语气略带担忧。
　　确实有星星，她刚才看到了一颗，就接着看到了更多的，星星就是这么神奇，总是成群的。
　　“基本每天都吃，她已经有些依赖药物了。”陈小马料到她这么问，知道她最关心小碗，态度也认真起来。
　　“你早知道我得住你这，”喻玫转了话头，“所以，我还是想知道黄追为什么看小碗不顺眼。”
　　小马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的敏锐，也没打算一直瞒着这些事，“我可没骗姐姐，这事真的很长，还得从我第一次听说张小碗这个名字开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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