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叹[戬心]

　　日子过得极快，一转眼到了冬天，敖寸心已经适应了鬼身，被这殿中香火养得精神十足。她不再随意承愿，最多也就做些帮人寻物、托梦带话一类的事情，那《敖寸心承愿录》只记了十来张。

　　在这期间，敖寸心又寻了新的趣味，她将前来上香的凡人发的誓愿捡有趣的记录下来，又添油加醋补了许多细节，不知不觉攒了厚厚一摞，其名为《敖寸心见闻录》。

　　有了事做，这鬼生也不算太无聊。敖寸心每日听着凡人的种种祈愿，无外乎都与生老病死、升官发财、恩怨情仇有关，心中颇有感触，凡人皆羡神仙好，殊不知神仙除了寿命长些，所求所愿又与他们何异。

　　一日，敖寸心出殿帮一老妇寻找爱宠，她的爱宠是一只狸猫，某天走失了，老妇便天天来真君殿祈愿，敖寸心见她虔诚，便承了她的愿。那猫并不难找，敖寸心出了殿门附在一只野猫身上，不过半日就找到了。

　　她回来时，殿中多了个人。

　　杨戬立于殿中，手持一书卷正在认真翻看，月白色常服罩于挺拔的身躯上，俊逸非凡。敖寸心定定心神，朝前走了几步，恭敬道：“真君大人安好！”

　　“嗯。”杨戬并未看她，目光还停留在手中书卷上。

　　敖寸心抬头去看，只觉得面上发烧——杨戬看的，正是她写的《敖寸心见闻录》！

　　“真君！这，这是我的东西，请还给我吧！”敖寸心顾不得畏惧，冲上去要抢夺，这东西她平日里打发时间写的，散漫异常，此时旁人看见，羞愤难当。

　　她哪里是杨戬的对手，杨戬不过略微转身，就躲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此时他终于将目光从书上收回，放在了敖寸心身上。

　　“这是你写的？”

　　敖寸心听出他声音中的揶揄，脸上更热，喏声道：“是......长日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写得不错。”杨戬点评道，他还欲往后翻，敖寸心忙出声打断他：“雕虫小技，真君见笑了！你看也看了，请还给我吧！”

　　敖寸心朝他伸手，杨戬没有再为难她，将书卷放在她手上。

　　敖寸心松了一口气，心想今后得换个地方藏了，又有些不忿地看着他：“真君怎么平白翻人东西？”

　　“你将书卷藏于我腹中，我想不看见也难吧。”

　　原来这殿中显圣真君神像年久失修，背后有了道裂缝，敖寸心当时要清风买来纸笔，却无处存放，偶然间想到此处，觉得是个隐秘的好地方，便将无法随身的纸笔等物藏在里面，后来怕清风发现，还如梦警告他不许碰真君神像，因而这破败处一直没有修理。

　　明明是藏于神像之中，怎么就叫他说成这样？“你......”敖寸心觉得他这话十分无耻，正要呛声，又想起二人之前的嫌隙，只能低头道歉：“真君息怒，寸心再不敢犯。”

　　杨戬见她瞬间收了张牙舞爪的性子，心中叹息，或许以后，在他面前的敖寸心永远都是这幅小心恭谨的样子？她从前那副骄傲跋扈，嫉恶如仇，热烈如火的模样，早已消磨在千年的争吵纠葛之中。

　　如老四所言，敖寸心的确变了，和离之后，她在人前又恢复未嫁时的张扬活泼，然这活泼却永远不会对他。

　　敖寸心见杨戬久不说话，有些心虚，杨戬的臭脾气她是领教得够够的了，心中忖度着该怎么哄他消气，如今她寄人篱下，可不能将人得罪狠了。

　　“真君......”

　　“寸心，”

　　两人同时开口，敖寸心忙道：“真君有什么吩咐？”

　　“你这见闻录写的颇有几分趣味，就是笔法上略有欠缺，若想传阅，还得好好抄录才是。”

　　敖寸心听出他话中之意，他是在说她字写得丑！说这话的人要不是杨戬，她能立刻翻脸再将人教训一顿！

　　敖寸心忍了又忍，嘴里挤出几个字来：“寸心受教！”

　　杨戬却不准备放过她，一挥袖，殿中出现一张桌案，上面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杨戬至案前，提笔道：“我写一张帖子，你可照着临摹揣度，也不辜负你那奇文妙思。磨墨。”

　　敖寸心无可奈何，只能飘至案前，拿起那一方松墨慢慢研磨起来。

　　杨戬拿笔粘了墨，在雪白宣纸上挥毫。

　　“帝子降兮北渚......”他临的是《九哥·湘夫人》，杨戬字如其人，锋利遒劲，着在纸上的确赏心悦目。敖寸心一边磨墨一边看他写字，不由得想起些往事。

　　那千年之中，她偶尔也能趁识海中妖魅疏忽之际，掌控身体，每当她想告知杨戬真相，哪怕只是起了个念头，也会惊醒妖魅再度被囚，后来她学乖了，不再试图解释，珍惜偶尔的自由时光陪伴在杨戬身侧。

　　他们也曾有过雪夜烹茶，红袖添香的温情时刻。

　　敖寸心晃神之际，杨戬已经临完一贴，他直起腰，动动手腕，面露满意之色看向敖寸心，敖寸心真诚夸赞道：“真君的字矫若惊龙，寸心拜服！”

　　“寸心，你可还记得......”话音未落，空中传来一声粗粝的男音：“二爷，陛下急召，请速归！”

　　杨戬眉间闪过一丝不耐，转头对敖寸心温声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说罢，他长袖一挥，写好的那贴纸卷起飞入敖寸心怀中，桌案都消失不见。

　　杨戬走了，敖寸心望着手中那卷纸贴，久久不能回神。

　　敖寸心在真君殿的日常又多了一件事——临帖习字，虽然杨戬这般作为算得上是傲慢无礼，不过她闲着也是闲着，习字养性也未尝不可

　　如此又过了一年。

　　三月，春寒料峭，这日有两名妙龄女子相携而来，嬉笑耳语。

　　“珠珠，咱们要求姻缘，来这真君殿做什么？应该去月老庙啊。”

　　“奕姐姐你有所不知，真君殿里求的才是我想要的姻缘，我家表叔在青阳观修行，前月归家探亲，给我们小辈说了一个天上神仙的故事，说的是这显圣真君......”

　　敖寸心听着两个少女的心事，顿觉意兴阑珊，当日祈愿也不记录了，找了个偏殿倒头大睡。

　　又二月，敖春终于找了过来，敖寸心一见他就怒目圆睁，质问道：“你小子怎么才来？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哪儿敢啊，我因你的事去太上老君那儿求助，谁知遇上了碧云元君，他拉着我喝酒，我不好推脱，又不能供出你的事，便被他缠上了。寸心，这些日子你还好吧？你怎么到了这里？难怪我到人间后怎么也找不到你。”

　　敖寸心恨声道：“好个鬼啊，天天被这里的凡人吵闹，头都要炸了，你在人间不是也有供庙么？快带我离开。”

　　敖春闻言，哪敢不从，本就是他疏忽导致敖寸心到这地步，自然是她说什么就听什么，当即让敖寸心栖身在自己的钉耙上，带她离开。

　　“寸心，我那庙宇早没什么人拜祭了，香火可比不得这里，你真要去？”

　　“废什么话，快走快走！”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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