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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十一点三十二分,贺弦惊推开家门。孟诗予穿着黑色针织裙,撑着额间坐在沙发上。
“终于找着家了?”她闭着眼问。
等不到贺弦惊的回答,她站起身,缓缓走到他跟前,甩了他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
“告诉我,从放学到现在六个多小时,你去哪了?”
还是没有回答。
她兀自扯过贺弦惊的衣领和指尖嗅了两下,在确认没有烟味或香水味后,她细细打量起了他。
还是那个样子,冷着脸、衣裳平整、站得笔直,像过去十七年挨训那样。
但是,眼神?
她疑惑地捧起贺弦惊的脸,看见他眼底异色的那一瞬,内心莫名慌张起来。
“十一点半回家,澡没洗、去哪了也不说,你觉得你还有一点高中生该有的样子吗?”
“这个点是我以后回家的时间。”
“你说什么?”
贺弦惊重复道:“这个点是我以后……”
“快成年了,我管不住你了,是吗?”
“......”
“好啊。以后,你爱几点回就几点回,不回也行,我都不管了。等月考成绩出来,我倒要看看你烂得有多透!”
主卧的房门被愤怒地甩上,发出巨大的震动声。
意料中的不欢而散。
贺弦惊拎着书包,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
亮眼的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向前迈步,后背从黑暗中脱离。
——
之后的几天,贺弦惊捡回了转学前十一点半后入睡的作息,白昙则对他的跟随选择了无视。两人唯一的交流是在白昙走到他家街口时停下、转身用眼神示意贺弦惊离开的三秒钟。
他们没有终止这奇特的联系,但也没有加深,似乎总有那么一道红线横在他们眼前,既是分割线也是交界线。
闹市区的治安没贺弦惊想得那么乱,跟在别人身后当了几天保镖,他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意识到这点后,十七岁小男生的尊严总时不时跳出来戳他的心。
贺弦惊决定在星期五的晚上说再见。
星期五当天,白昙干完后厨的活后又到前厅帮忙,一直呆到十二点。
快结束时老板偷偷对贺弦惊说:“当初我是看他可怜才把他留下的,没想到小童工干活利索得很,还附赠工时,真值。”
什么资本家。
贺弦惊斜了他一眼,兀自跟在收拾好东西的白昙身后走出店门。
老板:“???”
啧,小伙子真不礼貌。
走在路灯下,贺弦惊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没想到白昙今晚急着回家,走得格外快,没一会儿就甩了他一大截。
十二点的闹市区仍旧热闹非凡,十二点的居民区却比平时暗不少。贺弦惊眨个眼的工夫,白昙已经走入了一片黑暗中。
他眼皮轻跳,迅速跟了上去。
“前面那小子,停下。”
黑暗中浑厚的男声炸起,让人出其不意。来源不是贺弦惊更不是白昙。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背对着贺弦惊,扑天的酒味涌进他的鼻腔。
男人摇摇晃晃地朝前方白昙走去:“说的就是你,没听到老子的话吗?”
他伸直手臂搭向白昙的肩。
贺弦惊眯了下眼睛:还真让他碰上了。
他反应迅速,很快疾步上前,在男人回头前摆好格斗式,一记横踢!
这一脚有些收不住力,男人当即倒向一边,落地时臂膀上的肉大幅度弹动。
贺弦惊趁机拉起白昙的手腕抬腿就跑。
他带着人一路狂奔了三四分钟,最后是感受到抓着的手在剧烈挣脱才停了下来。
贺弦惊转过身,借着路灯看清身后的白昙正撑着膝盖大喘气,睫毛不住颤动。
白昙强撑着握紧纸笔,纸上墨迹曲折『不是踹翻了?跑什么?你打不过?』
三个重重的大问号,可见对贺弦惊很不满。
贺弦惊一本正经答道:“可能踹死了,拉你逃命。”
白昙脸色一白。
贺弦惊:“你信了?”
“……”
他无奈解释:“跑是怕打架,不能打,打才会死人。”
听完贺弦惊的解释,白昙缓过来了点。他站直身子,虽然唇还白着,还好人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在纸上写道『以前没有这种事,你说不安全,“不安全”才来』
“……”
言下之意,是觉得他故意找个大汉拦人?
贺弦惊抿唇看向白昙的眼睛。
眸色很深,在贺弦惊看来正结着“薄情寡义、过河拆桥”的冰。
纸笔交流很不方便,白昙给他看完上面那句话,又接着写。
『所以你要是不说清为什么跟着我,我就当你是借跟踪伺机勒索送你到警局』
“哈。”
贺弦惊的笑声里满是无奈,心道他要是真有这个动机,白昙靠什么送他到警局呢?要是这一片的警察有用,又哪来那么多闹事的酒鬼?
听见他这一声笑,白昙有些气愤地收起了笔,神色像要给人下死刑的阎罗。
看他神色不对,贺弦惊及时收笑。
“不想回家、和你顺路,最重要的是,想交个朋友。”他满脸正色,“这三点合格吗年级第一?”
朋友。
这个词从贺弦惊口中轻巧说出,倒是打得脸上一向写着“生人勿近”的白昙不知所措。
他的眼神在贺弦惊身上到处扫视,试图找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但贺弦惊站得镇定自若,那刻在眉下的深邃眼睛里全是认真。
白昙不自知地摩挲着衣摆往前走了两步,他回头望向贺弦惊,静默几秒后,他轻轻弯了下指尖。
极隐晦的身体语言,贺弦惊却看懂了。
『跟上来,走了。』
月光下,少年少了条尾巴,多了位同行的伙伴,共同走向漆黑的前方。
——
这晚贺弦惊倒是睡得很熟,梦里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夜路,他独自一人走了很久。快要醒时,他听见旁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
“你跟上来了吗?”
贺弦惊平静地睁开了眼。
他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出一个行程提示:今天是周六,英语演讲比赛初赛选拔的日子。
六中参赛的人得自己去比赛场馆,贺弦惊到的时候,在场馆门口碰到了正从大巴车上下来的别校学生,那一大群人和六中孤零零的六个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初赛是规定命题演讲,比较基础,没有太多突发情况,选手演讲完后会当场知道结果。
贺弦惊在比赛前就早早打磨完了稿子,他空出了很多天的时间练习,等到正式演讲时已经和说话一样自然得体。
他讲完,评委们肉眼可见的满意,全票通过。
初赛轻松拿下。
这算个喜事,贺弦惊比完赛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白昙工作的小超市。
知道他过了初赛,白昙很真诚地向他道喜 『恭喜,很厉害』
贺弦惊开玩笑:“得到年纪第一赞美比想象中简单啊。”
『因为我英语不好』
“嗯?平时考多少?”
『135』
比贺弦惊高出几十分。
他向白昙那靠了靠:“要求这么高?”
白昙无话可说,他觉得这分够低了,只好转移注意力继续往架子上摆东西。
摆到高处的货物时,不等他垫脚贺弦惊就自然接过并帮他摆了上去。
白昙顿了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比赛场馆里的纯净水喝起来怪怪的,贺弦惊没喝多少。超市里的东西摆得差不多时,一股缺水感泛上他的舌尖。
贺弦惊不假思索地到前台结了两瓶散装纯牛奶,共七块五。
他回到白昙那,将其中一瓶递了出去。
白昙的唇上有明显的干涩,但他扫了眼牛奶的包装,果断拒绝了。
贺弦惊:“不要?为什么?”
『不喜欢纯牛奶』
“那买瓶酸的?”
贺弦惊语气的轻松使白昙瞥了他一眼。
两人对视不到两秒,贺弦惊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心上了然。
他道:“是不想喝送的,对吗?”
白昙神情疏离『是』
贺弦惊很礼貌地点了点头:“好,那请问你一般怎么和同学相处?”
『反正不包括刚认识就送东西』
贺弦惊没再说话,他低头拆开吸管戳破牛奶,袭击似的把吸管放进了白昙嘴里。
白昙嘴里含着吸管,震惊地看着贺弦惊。他刚要把吸管顶出来,贺弦惊开口道:“浪费粮食不好。”
对粮食的敬畏迫使白昙从贺弦惊手里接过牛奶。
贺弦惊弯起嘴角:“我很喜欢刚认识就送东西,白昙,你多担待。”
白昙脸上阴晴不定。喝完牛奶,他找出自己的水杯猛灌菊花茶,把纯牛奶的味道冲得一丝不剩。
灌得猛时,茶在嘴里一时下不去,他鼓起腮帮,样子看着要多生气有多生气。
贺弦惊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分钟后,他被赶出了小超市。
啧,新交的朋友脾气真大。
——
双休一晃而过。
星期一一早,贺弦惊到教室时教室里难得有了比他早到的人。
是两个女生,在教室后方摆弄各种粉笔。
看到贺弦惊,其中一个内敛地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教室的窗户已经被打开,清新而带着点冷气的空气徐徐灌入清晨的教室,贺弦惊被吹得身心愉快,也打了声招呼。
他坐到座位上静静地抄起错题,身后不时传来两个女生细小不清的交谈。大概抄了两道题,刚刚那位女生走到了他的座位旁。
“贺弦惊同学,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听说你认识一班画板报的白昙同学,你能去问问他们班这次黑板报准备画什么吗?”
贺弦惊皱眉道:“你自己不能问?”
女生立刻害怕起来:“我,我去问他不会说的。”
“我问也不会。”
“贺弦惊同学,”另一个女生走上前,眉头紧锁,“我们只是想知道他们班画什么然后避其锋芒而已,这没什么吧?如果画差不多的主题,一对比,我们班的评分就会变低,那怪谁?希望你顾及我们班的集体荣誉。”
贺弦惊:“怪你技不如人?”
“我们又没有塞钱作弊,只是让你帮个小忙而已,你注意一下语气和态度好不好?”
女生越来越高的声音使贺弦惊的好心情一散而空。
他看着对面的两个人,目光凌厉,阴沉沉的气势让还张着嘴的女生瞬间噤声。
贺弦惊:“我没有义务帮你。”
其实他本来想言简意赅说“滚”的,但在注意到跟他打招呼的女生脸白得不正常后他又咽了回去。
“你说的对,我们会自己解决的,对,对不起。”她低下头,拉着气势汹汹的同伴走了。
人走了,贺弦惊低头开始抄第三道错题。题还没抄一半,他莫名烦躁,转了几圈笔后才平静下来。
拉着同伴走人的女生早读后收到了一张纸条『我会问,不保证问得到』
女生浅浅翘起了嘴角。
其实新晋校霸人还行啊......
抱有同一想法的不止一人。
正常放学时间,六中的天晕开大片橙汁。梁若淑走出教室门,比天空更先吸引她的是几米开外的倚在栏杆旁的少年,半长的头发在他眉眼前翻飞,显出少年的昂扬来,他的身后便是大片泼洒的彩霞。
“白昙。”她往身后还在伏案的人面前晃了晃手,“贺同学在等你了。”
白昙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梁若淑经过贺弦惊身边通知他可能还得再等等,贺弦惊也点头明白,样子礼貌而疏远。
约莫一分多钟后,白昙收拾好东西,和贺弦惊一起出了校门。
海板报的事,贺弦惊在公交车上转达给了白昙。
出人意料的,白昙写到『其实你可以告诉她的,方便她选其他内容』
贺弦惊:“万一她选同一个内容赢你?”
白昙『?』
他似乎有被这个问题冒犯到,下笔重得贺弦惊能听到纸与笔的摩擦声。
『你不看荣誉墙?』
贺弦惊:“荣誉墙在哪。”
白昙无话可说,兀自转头看窗外的树影模糊成一片飞过。
聊英语成绩都坦坦荡荡的人,这会对绘画成就却这样在意,贺弦惊不由想起了那条繁花盛开的裙子。
贺词霁是做服装设计的,所以贺弦惊跟着接触过不少优秀设计,白昙的那条裙子想法不新颖,却有着很吸睛的东西——旺盛的设计生命力。
“那你,画什么?”他试图重启话题,“我明天告诉她。”
白昙回了三个大字『我不说。』
贺弦惊没了耐性,转过头,和另一边的车窗对视良久。
一张纸条被迅速塞进了他的手心,纸角滑过表皮时带起一片微痒。
他转过头,白昙还是看着窗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贺弦惊低头将纸条展开——
上面是几笔描绘出的一幅画。
这纸条给得不明不白的,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黑板报草稿。再抬头,车窗边的人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只是眼底有窗外的阳光在一闪一闪地跳动。
看不出来,还是个嘴硬心软的。
贺弦惊把纸条塞进了校服兜里,凌而不厉的眉眼间有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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