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在哪儿

　　常春生带着常盼盼已经艰难地走过了三个年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让常春生明白了：人生的第一要义是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人生的喜怒哀思悲恐惊，酸甜苦辣咸涩麻，都可以作为生活的经验，记录在人生的历程中。既然生活给与了你这些，那就是你应该得到的，你就接受好了，其他别无他法，不论好的还是坏的，苦的还是甜的。常春生带着盼盼出去捡废品，懂事儿的小盼盼不用老让爸爸背着了，她可以在地上活蹦乱跳了，她都能帮着爸爸捡废品了。常春生看着小盼盼蝴蝶似的在地上飞来飞去，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
　　街上，常春生一手提着蛇皮袋子，一手拉着小盼盼走着。
　　“我不去上幼儿园，我不去上幼儿园！”
　　大声的哭喊从身后传来，小盼盼好奇地回头看。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她拉着一个小男孩儿，小男孩儿衣着好看，一双小球鞋分外的白，小脸儿圆圆的白白的，身后背着一个崭新的漂亮的小书包。他双脚用力地蹬着地，屁股也用力地想坐在地上，他张着嘴还是喊着那句：“我不上幼儿园！”
　　年轻的妈妈很漂亮，苗条的身段，好看的淡绿色运动服，她也穿着一双白色的好看的球鞋，她一手紧紧地攥着小男孩儿的手说：”你不上幼儿园，长大了能干什么?去当放羊官儿吗？告诉你，幼儿园你必须去上。”年轻的妈妈长发披肩，白皙的瓜子脸因为生气变得不太好看了。
　　年轻的妈妈把小男孩儿硬是放在一辆自行车上带走了。
　　“爸爸，那个孩子为什么不愿意上幼儿园呢？刘奶奶说小盼盼该上幼儿园了，幼儿园里有许多好朋友，可好啦!她还给了我一个小书包呢。我想上幼儿园。”小盼盼认真地看着爸爸说。
　　是啊，孩子该上幼儿园了。“盼盼真的是愿意去上吗？”常春生看着小盼盼问。
　　小盼盼用力地点点头，认真地说：“愿意！”
　　“盼盼听话，咱们明天去给你看看幼儿园。”
　　小盼盼一听自己可以去上幼儿园了高兴地一蹦三尺高。
　　下午常春生带着盼盼到刘大妈那儿，想让刘大妈给看看小盼盼上哪一所幼儿园好。刘大妈告诉他说：“我家孙子那会儿上的县幼儿园，因为那所幼儿园是县办的，比私立幼儿园学费便宜，吃的也还不错。可是不知道咱小盼盼能进去不能?”
　　“试试吧。”常春生说。
　　第二天，常春生和小盼盼早早地吃过饭，常春生给小盼盼穿上了最新最漂亮的衣服，这身衣服是过年的时候买的，衣服是桃红色，裙式的，小盼盼穿上这身衣服，就像是刚刚绽放的一朵桃花。
　　小盼盼高兴地蹦来跳去。
　　常春生牵着小盼盼的手，穿过四条马路，来到了县幼儿园，这是一所规模较大的幼儿园，方方正正的院子，虽然不是太大，但是里边玩具不少，中间有一个红黄绿相间的大型滑梯，上边有两个孩子正在玩着，滑梯周围是颜色各异的木马，滑梯后边是一小片草坪，草坪上有几棵月季花，一棵红色的，一棵黄色的，一棵粉色的，看上去月季花已经不再是娇艳欲滴的新娘，她嫁给春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常春生看见一个戴眼镜的胖胖的中年女老师站在院子里，常春生带着小盼盼走上前去询问，这位胖胖的中年女老师，中等个头儿，头发有些稀疏，鬓角有些不太显眼的白发，白皙的皮肤，眼镜后面是一双细长的眼睛，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她瞟了常春生父女俩儿一眼。感觉这位爸爸瘦瘦的，很土气，好像他掉进尘土里都不好再找到似的。再看一眼，会发现有一点儿能让人记住他，就是他的左眼角有一颗黑痣，那颗黑痣好像他的另一只眼睛，在悄悄地观察着，观察什么，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小女孩倒是有几分可爱，小脸儿有一点儿瘦，下巴有一点儿尖，皮肤有些糙，也许是糙的原因，看上去有一点点儿黑，一双柳眉就像是描过似的，奇怪的是她的右眼稍儿也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不过小女孩儿的黑痣，好像很安静，小女孩儿一双眼睛不是很大，但是很很黑很亮，那双眼睛怯怯的看着自己，眼皮薄薄的，红红的小嘴，紧紧地闭着。再细看，小女孩儿有点儿稀疏的短发，虽然梳得整整齐齐，但是有一点儿发黄，有一点儿发干。
　　这父女俩儿在送孩子的人群中显得有那么一点点儿特别。一些家长和孩子也有意无意地看看他们。
　　“这位家长，先到小班儿老师那儿登记一下孩子信息，看看条件符合不？”中年老师给常春生指了指教室。
　　常春生拉着小盼盼来到教室门口，一位青春靓丽的扎马尾辫的圆脸老师迎了出来说：“你好！”
　　常春生讷讷地说：“你好！我想让孩子上幼儿园。”
　　“知道，请你拿出户口本，我们要登记一下孩子信息。”
　　常春生脸立刻涨红了，不好意思地说：“诶呀，我忘带了。”慌忙拉起小盼盼往出走。小盼盼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
　　在幼儿园出来，常春生两道眉毛紧锁着，要户口，这可咋办？小盼盼不到一周岁时，需要打预防针时，防疫站说需要接种本，人家就要户口本上，孩子的身份信息，常春生按照人家说的到镇派出所，给孩子办户口，可是人家说需要户籍所在地的准生证明，医院的出生证明，可他到哪里给孩子找准生证明，出生证明呀？没有这证明，户口就办不了。常春生跟防疫站说了不少好话，人家为了孩子的健康，为小盼盼办了接种本后，才给孩子打了预防针。这上幼儿园又被卡住了怎么办？还得去派出所办。
　　常春生把孩子送到了邻居刘大妈家，刘大妈是个热心肠的人，可怜小盼盼这孩子的命苦，有了吃喝就会叫孩子过去吃点儿，所以小盼盼也喜欢这位刘奶奶。常春生跟刘大妈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就匆忙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坐北朝南，院子不小，四四方方，在院子的北边是一座三层楼房，是派出所的办公楼，左侧有一棵石榴树，树上长着许许多多蠢蠢欲动的芽孢，石榴树边上摆放着一排自行车，自行车的最里边是两辆小汽车，院子的右侧是户籍科，工作窗的前边等待的人已经站了长长的一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人还不时地踮起脚根儿往窗口瞧一瞧。
　　等候的队列在慢慢地蠕动着，大约等了孩子们一节课的时间，终于轮到了常春生。
　　“办什么？”坐在窗口里边的是一位年轻的戴眼镜的有些斯文的女工作人员问。
　　“给孩子办户口。”常春生说。
　　“准生证。”年轻的戴眼镜女子说。
　　“同志，我的孩子没有准生证。”常春生怯怯地说。
　　“没有准生证那怎么办？”年轻眼镜面无表情地说。
　　“同志，你行行好吧，没有户口，我的孩子上不了幼儿园。”常春生双手合十祷告着说。
　　“可我也不敢违规操作。”年轻眼镜为难地说。
　　“那我怎么办呀？”常春生痛苦地说。
　　“你可以去找找领导。”年轻眼镜说。
　　“领导是谁呀？我去哪里找她？妹子，麻烦您给问问可以吗？”常春生问。
　　“不好意思，我一个小小的员工，不行。我还忙着，下一个。”年轻眼镜喊。
　　常春生不知道去找谁，不得已他只得抬起沉重的脚步，走出队列。
　　回到刘大妈家，常春生把情况一说，刘大妈也锁紧眉头，说：“这可咋办呀？”她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儿说：“不行，去找找李老师，看看他能不能办了。”
　　刘大妈跟常春生一块儿来到了李老师家，李老师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想了想说：“诶呀，派出所我也没有熟人啊，我也不知道找谁。不行我问问我的儿子吧，看看他能不能找到熟人。”“真的太感谢李老师了。”刘大妈说。
　　李老师拿起电话，好一会儿才给儿子拨通，他问儿子：“派出所有没有熟人，能不能给帮着上个户口。”
　　儿子回话说：“你年岁大了，就少操点心吧。”
　　“少废话，你就说能不能办了。”李老师说。
　　“我办不了。”儿子说。
　　“不行，别上公办幼儿园，上民办幼儿园吧。咱们这儿，民办幼儿园已经不少了，我想民办幼儿园应该好说一点儿，就是收费高点儿。”
　　“高也得让孩子上啊。”刘大妈说。
　　“李老师，民办的，咱们上哪一个呢？”常春生问。
　　“我跟你去问问再说吧。”李老师说。
　　于是，刘大妈看着孩子，李老师和常春生又出去看幼儿园。他们转了几家幼儿园，两家民办幼儿园对户口查的不是太严，就是收费高，他们不辞劳苦地又看了两个幼儿园，最后他们找了一家规模相对小，条件相对简陋的幼儿园，一个小朋友每月二百六十元，常春生跟园长谈妥了，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小盼盼终于可以上幼儿园了。
　　小盼盼这天早早地就起了床，她自己穿衣服，她大口大口地吃完早饭，自己洗干净小脸儿，穿上自己漂亮的红红的外套，诶呀，这扣子怎么这么难扣，她扣了好几次，也扣不上，只得求助爸爸，爸爸帮着她把扣子扣好，摸摸她的头说：“瞧你，着急的，不用急啊。”她背起那个粉色的小书包，一切准备好了，就等爸爸送自己上学了。
　　路上，小盼盼高兴地又跑又跳，花蝴蝶似的。爸爸告诉她；“在幼儿园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做一个懂事儿的乖宝宝。”小盼盼认真地点点头。
　　一进幼儿园的大门，小盼盼就好奇地看看这儿，看看哪儿，这是一个不大的有点儿长的院子，院子的中间有一个红黄相间的滑梯，滑梯的里边有四个颜色各异的木马，一个蓝的，两个红的，一个黄的，黄木马好像在竖着耳朵听，听什么呢？也许在听孩子们说话吧；红木马好像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看什么呢？看看孩子们谁喜欢自己吧。常春生牵着小盼盼的小手进到屋子里，这是一间比自己家大的屋子，不是很新，墙上贴着几幅画儿，画上画着鸡，牛，羊等动物，还没顾上细看，一个扎马尾辫儿，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老师迎过来，说：“你好！我是马老师，欢迎小朋友！”说着，马老师接过小盼盼的一双小手，就让爸爸走了。小盼盼看着爸爸一步步地走出去，影子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有想哭的冲动，但是她瞥了一下嘴，没有哭。老师把她领到了一个红色的小凳子前，让她坐下了，她再看老师，发现老师的辫子上还扎着一个淡蓝的蝴蝶，很好看的。老师白皙的圆脸上，眼镜是有点儿红，也不太红的镜框（褐红色），透过镜片，可以看出老师的眼睛不太大，老师的鼻子有一点儿翘，她两片红润的薄嘴唇。小盼盼凳子前面是一张黄色的，色泽已经不太鲜亮的半旧的小桌子。旁边还有四张小桌子，两张红色的，一张绿色的，同样是色泽不太鲜亮的。
　　上课了，马老师首先让孩子们坐好，小盼盼立刻双手背后，小腰挺得直直的，看着老师的脸。有一个小男孩儿不听马老师的话，他眼里含着泪花，低着头，扣他小手上的指甲。马老师没有理会他，开始教她们背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马老师声音甜甜的，很好听。小盼盼和小朋友们跟着老师读着，奶音拖得长长的。
　　小盼盼每天都是高高兴兴地走，开开心心地回。小盼盼告诉爸爸说：“幼儿园的饭菜很好吃，有西红柿炒鸡蛋，有土豆炖肉，还有黄瓜。老师夸我吃饭吃的快，一点儿也不浪费。”常春生看见孩子高兴，自己也就高兴。出去捡废品，在没人的地方，兴致来了，还唱上几嗓子，有时候唱京剧，他喜欢京剧，喜欢京剧里的花脸，喜欢花脸哇呀呀呀地大叫，这叫声有一种释放的快感，还有一种穿越古今的美感的。常春生还喜欢流行歌曲，因为自己是一个不善言谈，不善表达的人，他认为唱歌就是一种心灵的表达。他比较喜欢忧伤的歌曲，像《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流浪的人》《渴望》等。常春生知道自己唱的很是一般般，但是自己很享受，他知道自己是地位卑微的人，但是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是充盈的。
　　每天下午，常春生都是慌慌张张地回家洗涮干净，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去接孩子，因为他不愿意让幼儿园的小朋友和家长们看不起小盼盼。这天，常春生又是照例来接孩子，他从来不在太显眼的位置，他一般站在大门右侧的那棵大柳树后边。大门打开了，一队孩子出来了，他们迅速地找到自己的家长，欢快地扑过去。小盼盼一出幼儿园的大门，看见爸爸站在柳树后的角落里望着自己笑，她立刻跑过去，扑进爸爸的怀里说：“爸爸，我想你！”常春生抱住小盼盼说：“好孩子，爸爸也想你！“
　　常春生拉起小盼盼的一双小手要走时，忽然看见小盼盼的眼角有一棵晶莹的泪珠。他蹲下来关切的问：“今天怎么不高兴？谁惹你生气了？”
　　常春生这一问，小盼盼哇地一声哭了。
　　小盼盼抽抽噎噎地向爸爸诉说着自己的委屈:“皓轩说我偷吃了他的饼干，可我没有吃他的饼干。他还说我，爸爸没有工作，是捡废品的，整天就知道捡别人的东西。”
　　常春生紧紧地搂住小盼盼，擦擦她眼角的泪，又想了想说：“咱没有吃他的饼干，就是没有吃，捡废品怎么了？捡废品并不低贱，咱这是保护环境嘞。盼盼你记住，以后不要理会他们的胡言论语，咱们把咱们自己的事儿做好，咱们就是好人。”
　　小盼盼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盼盼，你在幼儿园里，老师都教你们什么了？”常春生看着小盼盼问。
　　“老师叫我们读三字经了，老师还夸我坐的最好，读的认真。”小盼盼骄傲地说。
　　“是吗？我们盼盼真棒!你能不能给爸爸背诵一下呢？”常春生竖着大拇指高兴地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习相...”小盼盼卡住了，眨巴着明亮的眼睛。
　　“□□，来，爸爸再教你背背吧。”
　　小盼盼点点头，父女俩儿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背起了三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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