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童话

　　看在钱的份上，侍者还是给陈云陆说了个有用的信息。
　　“前几天，我在城南的道观前见过他。”

　　侍者轻哂，“现在满云城的饭店都不敢用他，他在城南那一带做些苦力活。”

　　城南的道观？陈云陆犹豫了瞬间，要不要等谢灯过来，下一秒，她想，万一找到洛潇，他又阻止她取回族人遗物怎么办？

　　根本不用考虑，陈云陆出了悦君，叫了个黄包车。

　　“去城南道观。”

　　**

　　谢灯没有在柳巷找到洛潇，他进去时，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屋子桌凳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不见丝毫凌乱，说明走得时候是自愿的。
　　难道是回到过去的洛潇已经带着他妈妈走了？
　　谢灯打量着屋内，在梳妆台的桌子上看到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子甜美妩媚，虽然衣着简朴，仍掩不住满身的天生丽质，胳膊上挽着一位容貌清秀的外国青年。这白人男子眉眼间和洛潇有几分相似。
　　谢灯拿起照片看了看，觉得照片里的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略一回想，记起来华国特异局交流的那群人里，为首那位倨傲的贵族似乎是这照片里人的硬朗成熟版。

　　谢灯放下照片，屋子里再也找不出其他有用的信息。他从房子里出来时，门口围着好几个看热闹的人，看见谢灯出来，她们不避不让，目光直辣辣地落在谢灯脸上身上，一边几个人咬耳朵哧哧地笑。

　　“喂，你找洛月娥的吧，她上午和一个阔佬走了，不会回来了。”人群里有人道。

　　**

　　城南这家道观，年代破旧，按过世老观主的说法，得有千年了。其他人不信，好事者指着道观立的一块碑道，这上面写着，乾安十八年珉王建，乾安离现在不过三四百年，哪里有千年。
　　老观主还活着时听到这话，颤巍巍地去翻道观的历代观主手札，拿着泛黄破损的牛皮似的纸张和好事者辩驳，“你看看，祖师写得清清楚楚，庆云观是祖师心诚感动神女，神女传下道法后所建，这上面写着呐，祖师是云朝时人，离现在一千多年。”
　　好事者本想说这手札或许是杜撰的呢？也有可能是写的人老糊涂了，哪里有什么神女传道？
　　但转念一想，老观主年纪颇大，万一被气晕了，他还得花钱，所以也就心里不信，嘴上认输。
　　哪怕老观主非要说观里的那白鹤也是神女养的，其他人也都一脸心照不宣地微笑，“嗯嗯，果然是神仙养的鹤，长得真好。”

　　陈云陆到了城南，庆云观在这一带挺有名，她随便问了个路人，路人告诉她再往前走就到了。
　　“白羽姑娘今天算卦次数满了，你现在去了也赶不上。”路人道。

　　“嗯？”陈云陆疑惑。

　　这个疑惑到了庆云观门前变得更严重了。庆云观大门紧闭，外面却排了一长串的人，这些人的手上有的拿着果子，有的拿着一朵野花，有的拿着一把葱，还有的拿着光彩夺目的宝石。

　　陈云陆询问了才知，半年前，老观主过世，道观只剩下个十岁不到的道童，就在众人以为道观要关门，道童要沦为乞丐时，道观里突然多了个叫白羽的女子，道童称她姐姐，这个白羽算命奇准，却一天只算五卦。

　　前三卦是向道观捐赠一定量的功德，按先后顺序，每日叫三位。后两卦是凭白羽眼缘，今日看上谁手里的东西，便会给谁算上一卦。

　　“你怎么不带东西呀，哪怕拿片叶子呢，万一白仙姑喜欢呢？”手里拿着木雕的人道。

　　陈云陆正和这人说着话，庆云观的大门开了，拿着木雕的人立马闭嘴站好，一眼盯着走出来的人。

　　陈云陆也看着这个从观里走出来的人。

　　个子瘦高，白皙秀美，穿着棕色条纹的背带裤，若不是手上捧着一堆东西，几乎像是去拍时尚杂志的封面。

　　目光微冷不失清澈。
　　是七十年前的洛潇。

　　“白仙姑今日五卦已经算完，额外两卦已经确定，其他人可以回了。”洛潇道。

　　人群里有人不服气道，“凭什么这个穷酸拿了一把野花都被选中了，我的金佛没被选中。”

　　洛潇神色平静，对这种事似乎习以为常了，“凭白仙姑喜欢。”

　　白羽行事一向如此，来算卦的人也早都知道，再闹再等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排着队的人一一散开，有的垂头丧气，有的骂骂咧咧。

　　走到最后，只剩下陈云陆站在原地。

　　洛潇从庆云观里一出来就看到了陈云陆，无他，陈云陆和白羽长得有六七分的相似，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一个人。仔细再打量，就没有那么像了，白羽长相灵动柔美，而这个人，在洛潇眼里，是没有白羽好看的，气质比白羽冷，也比白羽成熟。

　　陈云陆上前两步，洛潇挡在门前，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卦已经算完，请明日再来。”

　　“我不算卦，我找你。”陈云陆看着洛潇道。

　　洛潇一愣，微微皱眉，这样的话他在君悦时听过不止一次，那些客人的目光放肆地在他身上游移，他能感觉到其中的不怀好意。可面前这个人，虽然说着同样的话，但目光里没有那种东西，她看着他，像看橱窗里的一件物件，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漠然而疏离。

　　洛潇也很不喜欢这种眼神，感觉自己什么都被对方知道一样。
　　“我不认识你。”

　　陈云陆一心想着找族人的遗物，耐心并没有多少，若不是从悦君的侍者那里得知七十年前的洛潇为人，她初初一看到洛潇就直接动手抓人带走了，根本不会和他多话。这个洛潇是无辜的，但七十年后的洛潇和悦君大火有关，还在积香街将那么多妖类献祭，绝对称不上善类。

　　手里有族人遗物的洛潇如果回到过去，一定会来找他自己。

　　“我的东西在你那里，你需要跟我走一趟。”

　　“神经病。”
　　洛潇根本没见过这人，怎么会有她的东西，再说，他现在穷得叮当响，兜比脸干净，家里也是一贫如洗，连苍蝇都懒得光顾。

　　见洛潇转身推门，陈云陆眉一拧，准备动手直接掳人，庆云观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道白影飞似地从里面飘出来，洛潇愣了下，“你.......”他本来想问，你怎么出来了。

　　然而白影根本没在他面前停留，只见那团白影像离弦的箭似地冲进那个被他认为是神经病的女人怀里。

　　陈云陆没察觉到来人的恶意，也就没有过多防御，直到那姑娘一把抱住她，她才觉得，嗯，抱得太紧，她要喘不过气了。

　　“松手，松手！”陈云陆心想，这世上，除了她自己，还真有这么大力气的姑娘啊。

　　“不放！就不放！”将头埋在她肩上的人拒绝道，“姐姐，你说好很快就回来接我的，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你都不回来，你和那个讨厌的和尚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都说都是什么？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

　　陈云陆用力将身上的挂件拉开，挂件使劲扑楞着要往她身上贴。面对着一个和自己容貌相似的妖类小姑娘，陈云陆心里有种奇异的感受，莫名地不敢太用力，怕伤到对方。这个年轻妖类也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使用灵能，只是凭本能往陈云陆身上贴。

　　两人简直像是在攻防战。

　　无奈之下，陈云陆双手放在对方的胳膊上，用力将对方拉开，然后低呵一声，“站好！”这一次，对方倒是听话了，乖乖地站着不动。

　　隔着自己约摸一米的距离，小妖慢慢红了眼圈，嘴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

　　陈云陆最怕女孩子哭，她也没有哄人的经验，颇为无措，“不许哭。”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柔软，反而有种命令的味道。

　　然后，小妖愣了下，捂住嘴巴，没有哭出声，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来，哽咽地解释，“我没哭出声。”

　　这下子就很尴尬了，小妖像是认识陈云陆，可是陈云陆压根不记得对方，看对方这么委委屈屈地哭，她觉得自己像是渣男负心汉。

　　一旁的洛潇看了眼陈云陆，又看看白羽，最后沉默地走到白羽旁边，低声道，“阿羽，你认识她么？”

　　白羽偏头看见洛潇，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不记得我了，她怎么能不记得我！”白羽控诉。

　　洛潇瞥了眼陈云陆，沉默片刻，目光又落在白羽身上，柔软而又怜惜，“阿羽，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或许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白羽是个糊涂的妖怪，洛潇一直这么认为。

　　起初在南城干活，监工看洛潇年轻又面嫩，更改协议，想耍赖克扣他工钱。其他人不想惹麻烦，没人帮洛潇作证。洛潇上前理论时，被监工的手下按住胳膊。
　　监工满脸横肉，“我告诉你，小子，得罪了我，在南城你别想找到活干。”

　　洛潇第一次见白羽，就是在这样狼狈落魄的情况下。

　　白羽穿着白色的裙子，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装着各种果子和从路边采来的鲜花，从人群里经过。
　　周围人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洛潇看到甚至有人双手合十拜她。

　　连一直蛮横无礼的监工都堆起笑脸，“白仙姑，您出去采花啊，怎么不早说，我家那丫头天天在外面玩，您要是喜欢花，回头让她给您送一篮子。”

　　白羽没搭理监工，监工也没觉得落了面子生气。

　　洛潇被两人反折着胳膊押着站在一边，白羽好奇地走过来看。

　　洛潇以为她是哪个权贵家的小姐，出于对权贵的厌恶和莫名的自尊心，洛潇撇过脸不想让她看。

　　洛潇撇到左边，白羽跟到左边，洛潇撇到右边，白羽就跟到右边。

　　监工有点忐忑，“白仙姑，您认识这小子？”

　　白羽摇头。

　　监工松了口气，心刚放下一半。

　　白羽看着洛潇，轻声道：“你长得真好看，愿意来庆云观工作吗？”

　　洛潇到了庆云观后，才知道，白羽不是权贵家的小姐，而是一只整天忧愁掉毛的仙鹤精。

　　洛潇知道白羽是个妖怪后，并没有觉得太害怕，反而有种原来如此的释然，这样话，她的一切不合常理的行为都能说得通了。
　　明明算命算得如此准，身手了得，却对于一些常识的问题一知半解。

　　原来她是鹤妖啊！

　　知道白羽是鹤妖的那个晚上，洛潇正在收拾道观后院的桌子，在屋里喝醉了的白羽变成原形跑出来。
　　“洛潇，洛潇，我的毛怎么又掉了！”雪白的仙鹤开口说话。

　　洛潇记得自己当时应该是愣了十几秒。

　　白羽用翅膀去拍洛潇的胳膊，“洛潇，洛潇，你看我的羽毛是不是变少了。”

　　“没有，很漂亮。”洛潇的声音和月光一样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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