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欧根尼的阳光

　　青南高中半个月放一次假，上次放假宋月见忙着复习没有回，这次打算月考完放十一长假回去。

　　高二的第一次月考安排在月底，考完就放长假。

　　距离上次隋旭借参考书已经三天了，他依旧没来还书。一本参考书而已，宋月见还不至于专门上门去要。但这已经不是隋旭第一回借资料不还了，高一的时候大家一个班，隋旭每次都是临到考试就开始找她借书借资料。借完总是要各种拖延，等到考试后才归还。

　　说实话，宋月见本不愿意往坏处想，但次数多了难免起疑。而且心里也有一丝疑惑，就算考前临时借书是为了不让她复习，难道最后目的就只是为了让她考试分低一点？这种手法未免有些拙劣，而且想法也太简单甚至过于幼稚了。全班乃至全校这么多人，如果隋旭想要考得好，难道把所有人的参考书都藏起来吗？更何况超过她，还有其他的高分同学，除了本校还有其他重点中学，做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

　　想到这，宋月见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自己总是把事情往最坏了想，也许对方只是习惯性粗心大意呢。更何况对方也给自己介绍过家教兼职，做人还是得知道感恩，宋月见在心里反省自己。

　　说回如果开考前没有参考教材或辅导资料在手边，其他人肯定是心慌的。比如黎芷就正抱着教科书和资料在临时抱佛脚，坚信抱一点是一点，万一蒙对知识点了呢。

　　但是对宋月见而言，教辅资料只是参考，她更习惯用做过的卷子真题和错题集进行复习。黎芷曾经观摩过，厚厚的一本错题集，是活页的，根据相同的知识考点进行了归纳整理。题目占一半，剩下一半全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和心得。

　　例如一道函数题，考点是什么，解法有几种，考试变化的题型有哪几类，会和哪些其他知识结合形成新的复合考题。总而言之，归类整齐，条理清晰，堪称学习宝典。

　　黎芷觉得这个方法好，兴致勃勃地“抄作业”，结果半道崩阻。这方法不仅需要清晰的思路，对考点了如指掌，还要举一反三，最好还能有大量的刷题经验。工程量过大，实在不适合她这个新人。好在宋月见不忍她灰心，用适合她的“思维导图方法”，帮她系统梳理了高一、高二的全部知识点。

　　宋月见爱整理东西是个性如此，凡事都习惯尽在掌握，做事情前喜欢弄清楚来龙去脉，永远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后列出一、二、三等措施，一步一步按计划行事。

　　因此，如果有什么东西不能完全掌控，会让宋月见有一种失衡的状态。

　　正如辅导周晟学习。

　　上次周晟提前离开，宋月见找到他后也没有上去劝回来。接下来几天上课，周晟依旧不怎么说话，课在勉勉强强地听。宋月见也拿捏不准他在闹什么脾气。

　　于是委婉试探：“过两天就要第一次月考，这两天我都会在自习室讲题目。”

　　周晟懒洋洋挑眉：“同桌，你这么惦记我的成绩呢？”

　　宋月见微微颔首：“只要你考试及格，就不用再接受辅导，你就自由了。”

　　“是我自由还是你自由？”周晟勾出一丝浅笑，双手一摊：“我现在觉得补课也没什么不好，有这么好的同桌讲课，还能知道葫芦娃是哪里人，趣味无穷～”最后拖欠的尾音有一丝讨打。

　　宋月见发现自己失策了，激将法也不是回回都好用。周晟这人，没个定性，高兴了愿意配合，不高兴了随时翻脸走人，宋月见觉得给他补课，比给黎芷讲数学题还让人头疼。

　　前排无辜的黎芷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铃声响起，这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华芸有着所有英语老师的配置，打扮时尚洋气，穿着长裙，挎着轻奢包，慢悠悠走进教室，顺带让前排同学去她办公室取麦克风。

　　华芸用英文跟大家打招呼，然后让大家翻开上周小测验的卷子。她是英语专业出身，又出国留学过，一口地道的美式英文腔调，上课不拘小节，经常讲一些国外留学的经历趣事，非常受学生欢迎。

　　“今天主要讲一下第三道阅读大题，这道题是一篇英文散文，故事性不强，很多同学都丢分了。其实这篇用词造句很有讲究，是摘自一本英文小说。大家要是有时间，可以背诵下来，提高语感。”华芸带着大家读了一遍原文，开始讲解错题。

　　英语是周晟的强项，宋月见瞧见他果然用手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麻雀发呆。手指骨骼分明，修长好看，手上有几处薄茧，应该是经常打球产生的。

　　宋月见回忆班主任文言之单独嘱托她帮周晟补课时说的话，大意是：“他情况比较特殊，很小就出国了，一直在国外接受教育，当然国外也是非常好的学校，只不过运动天赋强，每天十几小时的高强度训练，日常课业时间被压缩。现在转回国内学校，短时间肯定很难跟上，还是得你多带带他，重头帮他顺一遍。”

　　当时宋月见不理解文言之为何执意要她来辅导，文言之拉着她的手透露道：“他的事迹你应该也听说了，给咱们学校捐款的企业家就是周晟爸爸。而且每年咱们学校的晴天奖学金就是周家创立的，安排你来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你学习能力强，脑子灵活，我记得你高一帮黎芷辅导就很有效果，交给你我放心。第二嘛，周家的晴天奖学金每年都会赞助一批品学兼优但家境稍弱的同学上大学，这个名额我知道以你的成绩肯定能争取到，但是现在有个好机会刷脸，一举两得。”

　　宋月见应声下来，真心实意谢过文言之。文言之如今三十出头，知道她家境不好，方方面面都想着她，简直把她当半个女儿看。虽然她没想过争取大学生的资助名额，但是文言之的苦心她不能辜负。

　　“周晟。”英语老师华芸点名。

　　宋月见看周晟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暗中用胳膊肘推了推周晟。

　　不明就里的周晟回头望向宋月见：“？”

　　华芸好脾气道：“辛苦周同学读一下这篇散文。”

　　宋月见又担心周晟不知道，只好暗中指了指卷子上的位置。动作小心翼翼，且鬼鬼祟祟。

　　让周晟想起了妹妹曾经养的一只花栗鼠，嘴角露出的一丝笑容，不小心发出了声。

　　声音不大，宋月见却听见了，不明所以望过去，却只见周晟已经站起身开始大声朗读。

　　地道的牛津腔，字正腔圆，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嗓音语调，像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带着点梦幻，与大家平日里的中式英语腔调隔绝开来。

　　周晟单手插兜，另一手拿卷子。微弱的阳光透光玻璃的折射，撒落在他的脸上，从宋月见的角度望过去，周晟轮廓英挺，目若朗星，鼻梁高耸，清晰的下颌线不窄不尖，恰到好处。

　　一篇散文念完，众人还沉浸其中，英语老师华芸带头鼓掌：“很地道的口音，咱们同学平时练习英语口语可以多尝试，找到合适自己的风格才能说得更好。”

　　“不会啊老师。我们只会Chinglish！”前排学生发出哀嚎。

　　华芸笑意加深：“不会就学，你们现在不学，打算什么时候学，嗯？”

　　“不如这样吧，趁咱们高二还有时间，咱们排演一个英语话剧。剧本的话，英语课代表，你带着同学们写，可以参考以往的英语歌剧舞台剧，最后全程用英语表演。咱们年底进行文艺汇演！”英语老师一锤定音。

　　课代表领命，将任务记在小本本上，末尾补了一句：得请周晟当男主演！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体育课，不出意外的话，体育老师的身体依旧抱恙，于是这节课顺理成章成了自习和自由活动时间。

　　愿意出去活动的自愿出去，愿意学习的留在教室里安静地自习，互不打扰。

　　黎芷找宋月见借了错题本就开始改错题。

　　宋月见看看前排坐在位上的叶梨初，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叶梨初的肩。

　　叶梨初正在同桌裴书意的监督下奋笔疾书，写一些“难搞且让人头大”的地理题。

　　叶梨初回头左右张望，好奇地小声道：“找我？”

　　“嗯。”宋月见轻轻点头，然后指了指门外，示意出去说。

　　叶梨初感激地看着宋月见，如释重负地向裴书意走过去，打报告：“有人找我，我得出去一趟，回来再写！”

　　说完不等裴书意回话，立马抓住宋月见往教室外走。

　　宋月见被拉出教学楼，叶梨初才停下：“啊！我终于呼吸新鲜空气了！”

　　叶梨初张开双臂大口呼吸，宋月见觉得有些颇为有趣：“你很怕裴书意吗？”

　　“这你都看出来了！”叶梨初一头乌黑短发俏丽可爱。

　　宋月见伸手指了指小卖部的方向：“边走边说？”

　　“好！”

　　林荫小道上，两人同步而行，长发少女举止文静地在倾听，短发萌妹用手比画着，神情颇为激动。

　　“讲完了，他不仅严肃，还会盯着我写作业。我写错了，他就更严肃了。而且讲解题目他就分三句。第一，这道题很简单，考点是风向变化。第二，你听懂了吗。第三句开始皱眉，你还不会？！”叶梨初欲哭无泪。

　　反问宋月见：“你们学霸讲题都这么言简意赅吗？”

　　宋月见听懂了，裴书意是学霸无疑，但是“太高端”，这些知识对他而言太基础，他一眼就懂，也不明白其他同学的困惑，估计他自己也很费解为什么其他人听不懂。

　　“你没跟他沟通吗？”宋月见好奇。

　　“我不敢……”叶梨初心虚，这种心态大概就是学渣面对学霸时的自然反应，类似于“我听不懂可能是我的问题，肯定不是你的问题”之类。

　　“小卖部到了。”宋月见拉着叶梨初到冰柜门口。

　　冰柜里放着一堆“雪糕刺客”，但好在学校的商店还算厚道，都列了一张价格表单独贴在墙上。

　　宋月见的视线在冰柜里来回穿梭，终于找到了上次叶梨初手里拿的冰淇淋，标价“18元”。

　　见宋月见拿起来一盒，叶梨初惊喜道：“你也喜欢吃这个呀！”

　　宋月见笑了笑，递给叶梨初：“请你的。”

　　“啊！”叶梨初愣了一瞬，突然意识到宋月见可能是有事找她，随即接过冰淇淋，又将手上的冰淇淋放回冰柜。

　　从里面挑了个菠萝味的冰棍，对着宋月见笑道：“今天换个口味，我要菠萝味的，你呢？”

　　宋月见望着笑意粲然，目光澄澈的叶梨初，接受了她这份潜藏的善意，选了一根山楂味的雪糕。

　　最后刷卡，消费三元人民币。

　　两人坐在上回周晟和叶梨初的那条石凳上。

　　叶梨初咬了一口，连连感慨：“嗯，还是这么好吃！”

　　宋月见没有着急开口，两人就长这样静静地吹着风，阳光透过树叶的隙缝，在水泥地上露出斑斑点点的浮动星光。

　　“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呀？”吃完了雪糕的叶梨初打开了话匣子。

　　宋月见点头，试图委婉一点切入：“你跟周晟的关系是不是很好？”

　　“你问周晟啊，他是不是不配合你补习？”叶梨初心思通透，一下就猜中原因。

　　“不算不配合，就是，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平时怎么相处？”宋月见仔细用着措辞。

　　叶梨初露出小酒窝，笑道：“他很难搞吧！”

　　宋月见倒是没想过叶梨初这么直白。

　　叶梨初双手撑在石凳上，身体向后倾，抬眼看下湛蓝无云的天空：“他其实很好懂的。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了，我妈和他妈妈是手帕交。他从小就不知道让着我，我们俩可以说是穿开裆裤的友谊。后来他家里出事就去国外了，今年才回国内。他和周伯伯之间有点小矛盾，所以对周伯伯强制安排他进学校有点抵触。这些事还请你保密哈！”

　　“嗯，我会的。”

　　叶梨初接着道：“他其实很聪明，小时候我们同时学太极，他比我还学得快。我外公说他骨骼精奇，运动天赋格外好，不过我打八卦拳比他厉害！呀，我是不是说远了。”

　　“没有，我觉得你也很厉害，会武术的女生很帅气。”宋月见真心诚意地夸赞。

　　“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教你！”叶梨初挺直身板，拍胸脯道。

　　宋月见浅笑道：“好啊。”

　　“哦又说远了，说回来，其实周晟很好哄的。你只要顺毛摸就行。”叶梨初传授经验之谈。

　　“顺毛摸？”宋月见搓着手指好奇。

　　“他正常情况下，就得顺毛摸。反正就是，相处久了你就懂了，你养过狗吗？”叶梨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词穷，非常着急。

　　宋月见摇摇头。

　　“这么说吧，他某方面跟小狗狗挺像的。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他把你当自己人的时候，会很护犊子。小时候有一回隔壁几个邻居家的男孩老扯我头发，我把他们全揍了一通，结果我妈知道后把我给揍了一顿。我就在那哭，周晟知道后，就带着我守株待兔，等那几个男生再来揪我辫子的时候，他帮我把人全揍了一通。你知道他当初怎么跟我说吗，他说我妈不舍得打他，以后我被欺负就找他。”叶梨初嘴角噙着笑，回忆着温暖的过往。

　　宋月见想了想只有几岁大q版周晟将q版叶梨初一脸正义护在身后的场景，对周晟有了新的认知。

　　上回孟康也提到周晟热心帮忙抓小偷。

　　热血、善良、正义，这是周晟的另一面。

　　但这些宋月见无缘得见。难搞，脾气阴晴不定，是她见到的周晟。

　　“月见，你别灰心，他其实回国前都准备尝试职业网球运动员了。以后也不一定参加国内高考，或许又回国外，都是说不准的事。现在回学校也是周伯伯想让他静下心来养伤，找个地方看着他。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不强求他学习了。”叶梨初劝慰道，她也知道周晟难搞起来，那是软硬不吃。

　　“我明白了，我会有数的。”宋月见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虽然没能得到参考答案，但是找到了解题的关键。

　　或许，她也可以试试“驯狗”。

　　黎芷焦急的声音传来：“你们俩怎么在这啊，我找了半天！咱们班跟十五班起冲突了，周晟被人推倒在地，听说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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