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乙女合集】坠欢

　　芥川龙之介借助罗生门一路狂奔，胸腔里鼓噪着不祥的预感和灼热的痛楚。当他终于冲进常世教阴森的驻地，踉跄地沿着冰冷的楼梯向上狂奔时，命运却给了他最残酷的玩笑。

　　就在他经过楼道一个狭窄窗口的刹那，一道身影从他视野上方决绝地坠落——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轻飘飘地，义无反顾地，投向大地。

　　那抹他熟悉的酒红色长发，在急速下坠的风中散开，刺痛了他的双眼。

　　“久怜——！”

　　嘶吼声撕裂了喉咙，带着血的味道。芥川龙之介目眦欲裂，悲愤与恐惧瞬间吞噬了理智。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先于意识行动，猛地用肩膀撞碎了身边的窗玻璃，碎片四溅中，他跟着那道坠落的身影，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罗生门——！”

　　黑色的恶兽应声而出，在急速下坠的狂风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与精准。

　　黑色的布料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闪电般延伸、缠绕，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牢牢卷住了蝶间林久怜下坠的身体。

　　芥川咬紧牙关，几乎将异能催动到极限。罗生门不仅稳住了少女，更分出一小股狠戾地攀附、撞击着粗糙的墙面，利用摩擦生生减缓了下坠的势头。碎石簌簌落下，在芥川的异能力即将用尽时，终于堪堪悬停在了地面上方。

　　芥川龙之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上前去，在她落地前，用罗生门和自己的身躯，堪堪接住了她。

　　“龙…龙之介？”怀里的少女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已经没事了……”芥川龙之介急促地喘息着，低头想要确认她的状况，却猛地撞进一双异常平静的异色眼瞳。

　　那双金蓝渐变的眸子，此刻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倒映着他惊慌失措的脸。蝶间林久怜终于获得了健康的身体，不再需要轮椅，可这健康的代价，竟是如此决绝的离别。一股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芥川的心脏，比刚才的自由落体更让他窒息。

　　“你是故意的。”他的声音干涩，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看懂了那份平静下的死志。

　　“对。”蝶间林久怜没有否认，眼中隐约有水光浮动，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我做了错事……就应该付出代价。”

　　“不！你是被蛊惑的！那不是你的错！”芥川急切地反驳，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

　　“别说这样的傻话了，”她轻轻摇头，笑容脆弱而哀伤，“法律或许能赦免我，但我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我只是……需要赎罪。”

　　“连我也……留不下你吗？”少年的话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和绝望。

　　蝶间林久怜躺在芥川怀里，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那双眼睛里的混乱已经消失，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解脱。她看着芥川近在咫尺的脸，嘴唇翕动，似乎想回答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极淡、极轻的微笑。

　　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也悲伤得无以复加：“谢谢你来救我。在最后……还能看到你，还能这样和你说话，真是太好了。”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按在芥川龙之介剧烈起伏的胸口，掌心带着一丝残存的暖意。

　　“龙之介，我要给你一份礼物……最后的礼物。”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蝴蝶最后的振翅。

　　“最后……永别了，龙之介。”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透过她的掌心，温柔地注入芥川的胸膛，迅速补满他枯竭的异能，疗愈他身体的破败。与此同时，她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按在他胸口的手也无力地滑落。

　　这一次，再也没有能量爆发，再也没有奇迹发生。只有悬崖下的海风，呜咽着吹过残破的高塔。

　　芥川龙之介僵在原地，紧紧抱着再也无法回应他的少女，天空中，仿佛有无数蝴蝶的幻影，振翅飞散，消失在黄昏的光晕里。

　　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怀中少女的体温正不可逆转地流逝，轻得像一枚褪色的蝶翼。那股由她掌心渡来的暖流，仍在他胸腔内盘旋，与他沸腾的悲愤冲撞、交融，仿佛一颗被迫催熟的苦果，哽在喉头，灼烧着五脏六腑。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没能从常世教的泥潭中将她拔出，反而亲眼见证了她以最决绝的方式，践行了那个邪教加诸于她的“赎罪”逻辑。她所谓的“救赎”，不过是秦造空月精心编织的、最深沉的蛊惑！她用他梦寐以求的健康身体，换来的，竟是走向毁灭的自由？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哀嚎，终于从少年颤抖的唇齿间迸发出来。罗生门感应到主人滔天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向外扩张、扭曲，如同绝望的黑色触手，将周遭的碎石断木尽数碾为齑粉。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等等他？为什么不再相信他一次？

　　就在他心神几乎要被彻底撕裂的瞬间，胸腔内那股属于久怜的“礼物”骤然变得清晰。那并非单纯的力量，更包含着一段被压缩的情感印记，一道最后的意念。无数纷乱的画面和信息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

　　是久怜被囚于高塔时，于无数个寂静日夜中，对抗洗脑的艰难挣扎；是她透过秦造空月看似关怀的言行，逐渐窥见的、关于“生命转仪”异能和常世教真正野心的冰冷真相；是她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健康”，是建立在多少被蒙骗信徒的“自愿”牺牲之上时，那蚀骨剜心的自我厌恶；也是她在最后时刻，于深不见底的绝望中，唯一残存的、对塔下这个执着少年的微弱牵挂……

　　这份“礼物”，是她拼尽最后清醒意志，为他留下的——真相，与告别。

　　“原来……是这样……”芥川龙之介喃喃自语，眼中的疯狂和绝望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之后，燃烧所有情感，只余下唯一目标的绝对冷静。

　　他轻轻放下怀中已然冰冷的躯体，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他脱下自己破损不堪的外套，仔细地盖在蝶间林久怜身上，掩住了那张依旧美丽却再无生息的面容。

　　然后，他站起身。

　　周身的气息陡然变了。之前的罗生门是狂暴的恶犬，那么此刻，它便化作了无声的死神之镰。漆黑的布料不再张扬舞爪，而是如同流动的阴影，紧贴在他身侧，散发出比严冬更刺骨的寒意。他抬起眼，望向常世教驻地那幽深的入口，那双黝黑的眸中，只剩下纯粹的、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杀意。

　　秦造空月必须死。

　　常世教，必须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这不再是拯救，而是复仇。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所有被这个邪教吞噬的无辜者。

　　他迈开脚步，不再奔跑，而是以一种稳定得令人心悸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栋吞噬了他光明的建筑。每一步落下，身上的杀意便浓重一分，罗生门在他身后悄然蔓延，如同为地狱铺就的道路。

　　常世教的教徒们似乎察觉到了外面异样的寂静和这股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纷纷手持武器冲了出来。然而，当他们看清那个一步步走来的少年，以及他周身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气息时，所有的狂热和勇气都在瞬间冰消瓦解。

　　那已经不是一个人，那是一柄只为毁灭而生的凶器。

　　芥川龙之介没有言语。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惊恐的教徒。罗生门如同拥有自主意识的黑暗洪流，无声地席卷而过。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生命被瞬间剥夺时发出的、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声响。

　　他踏着鲜血和寂静，径直走向建筑深处。他知道，秦造空月一定还在那里。

　　结局，早已注定。

　　当芥川龙之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建筑的阴影中时，远处黄昏的最后一丝光晕也终于被地平线吞没。横滨的夜晚降临，华灯初上，掩盖了这片区域正在发生的血腥清算。

　　只有晚风掠过空地，轻轻拂过那件盖在少女身上的黑色外套，衣角微微摆动，仿佛一只试图起飞、却最终无力坠落的黑蝶。

　　而在地面上，芥川龙之介离去的位置，不知何时，悄然落着一只极其虚幻、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的能量蝴蝶，它微微颤动着翅膀，朝着芥川消失的方向，最终化作了点点荧光，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

　　仿佛是她，最后一次，无声的凝望。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横滨的秩序维护者终于被这巨大的动静引来。

　　常世教在横滨的据点，随着这座高塔的崩塌，彻底覆灭了。阴谋家秦造空月生死不明，或许葬身废墟，或许趁乱逃脱，但至少在此刻，他的野望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夕阳最终完全沉入海平面，冰冷的月光洒落，为残破的高塔，镀上了一层凄清的银辉。

　　恶犬最终没能守住他的蝴蝶。

　　而蝴蝶，在经历了漫长的挣扎与痛苦后，终于挣脱了所有的蛛网与牢笼，化作了一阵自由的风，消散在了横滨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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