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令

　　壹拾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一只蜡烛燃尽，又点燃新的一只，新的蜡烛又将燃尽，金属烛台上烛泪凝结成山，李江洲还未回来。

　　她终于还是放心不下他，想着若是李江洲醉酒跌入湖里怎么办。壹拾越想心越发慌，李江洲一条命并不足惜，可他要是出什么事，谁来接管江洲？

　　她披了件披风，匆匆出门去寻他。

　　湖岸到了夜里十分僻静，虽有沿岸灯火，壹拾还是心慌。她喊着李江洲的名字，但路上莫说没有李江洲，鬼影也不见一个。

　　“李江洲！李江洲！”

　　壹拾的声音渐渐急切，到了湖湾出，终于见着了个湿漉漉的身影靠在岸边的石头上，冠发已经散，黑压压的头发披散着贴在他脸上，月光笼下来，显得他肤色比平日白了几分。

　　他是个俊朗的少年，但脾气差了几分，因此整个江州没有姑娘敢喜欢他。壹拾尚记得一年前有姑娘赠他香囊，被他骂人家是愚蒙妇人。

　　他小的时候话并不多，别人逗弄他，他只是仅仅抿着嘴巴，颊边若隐若现的酒窝十分惹人喜爱。

　　可他越长大脾气越倔，说话也难听，壹拾都时时觉得他惹人心烦。

　　“李江洲！”

　　李江洲若一只水鬼，幽灵般地抬起头，冷睨着壹拾。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壹拾，也许是自己醉酒又落水，有了错觉。

　　“哼。”他不服气，凭什么自己喝醉了都要想着她，他虽出身不怎么好，但现在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侯爷，江洲的女子哪个没有偷偷喜欢过他？

　　壹拾蹲下来，拍拍他的脸颊：“你醒醒，快些回家。”

　　触感这么真实，不似是幻觉。李江洲眉头微耸，眼神泛着沉默的冷光。他擒住壹拾的手腕，借力站起来，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上，唇向她压了过来。

　　当年拖着她步履维艰走到江洲的瘦弱男孩长成了一座高山，密不透风压向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夜色里，四片凉薄唇瓣贴在一起。不过一瞬，壹拾不知自己哪里来的狠劲，朝他胸膛推搡过去。也许是李江洲喝醉了酒，又落了水，身体虚弱了些的缘故，竟被她一把推进了湖里。

　　这下是真的身心都冰凉透了。

　　壹拾仍在那双唇短暂触碰的心悸当中，一时失魂落魄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来，见水面风平浪静，毫无李江洲的踪迹，她才大喊了起来：“李江洲！”

　　李江洲便故意沉在水底，让寒冷包裹着他。

　　壹拾气道：“你自己爱在水底呆着，就呆在水底。我真是犯不着担心你。”

　　凉风一吹，她也恢复了理智。那李江洲还有心思和她闹脾气，看来是清醒了。

　　壹拾回到李宅，这日发生的种种令她辗转难眠，等夜里更深了，才听到李江洲和仆妇张婆的对话。

　　人是回来了，却是个落水鬼的模样，浑身每一处是干的。张婆去给李江洲烧沐浴用的汤水，忙活完这个，又去给李江洲熬祛风寒的药。

　　壹拾不心疼李江洲，也心疼张婆。张婆才生完孩子没多久，就来李宅帮工，挣得不是很多，全都要拿去补贴家用。壹拾让张婆去休息，自己看着熬汤。

　　张婆过意不去，壹拾冷冷淡淡道：“往后他自己闯祸自己负责任，谁都不要帮他。”

　　壹拾从小在她父王身边耳濡目染，恩威并施很有一套，张婆不敢拂了她的意思，便顺从地去休息。

　　壹拾看着炉火上沸腾的药水，用蒲扇把火候灭小，让汤药慢慢煎熬，待到药煎好，她倒入一只小碗中，端着去找李江洲。

　　她对李江洲也不是没有丝毫情分在的，以前自己生病，也是李江洲给她煎药，照顾她。那时候李江洲是小小、黑黑一个，脾气同现在一样倔，却远没现在这么混蛋。

　　把他变成一个这样的混蛋，是她这些年疏于教养吗？

　　李江洲沐浴过后只披了一件很薄的单衣，衣襟也没有合适，锁骨和小半截结实的胸膛都露在外面。他正要熄灯，壹拾端着药碗走进来。

　　“你喝了药再睡。”

　　“你放那儿，等凉了我再喝。”

　　壹拾本已经走到门口了，又突然折回来：“我看着你服了药再走。”

　　李江洲从床上走下来，果断走到她身边，捏起那小小的药碗，一言不发地把滚烫的药给喝了下去。喝罢以后，把药碗翻过来，没有留下一滴多余的汤水。

　　“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壹拾收过碗，面目冰冷地转身要走。就在她转身的一瞬，李江洲想起了这些年的种种，他想到壹拾对谢西照、对李倦他们笑的样子，想到她来江州以后，对这些寻常百姓笑的样子…明明她是个温和的人，像春天的细雨，万物都可以受她的润泽，唯独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半点呢？

　　他一个突如其来的跨步上前，从她身后死死箍住她的腰。

　　这荒唐禁锢令壹拾慌张，她手里的瓷碗掉在了地上，碎成一片片小瓷片。李江洲提起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朝床侧走去。

　　李江洲由记得年幼时拖着她来江洲，一步一步异常艰难，那时他险些就要放弃了她。原来七年里自己变化是这样打，就连他自己都不知从何时起，他能轻而易举地抱起壹拾。

　　这些年，他都没有拥抱她的机会。

　　壹拾两脚挣着，怒道：“李江洲，你放开我！”

　　没用。

　　李江洲抱她其实多半是为为了逗弄她，吓唬她，想看她放下矜持时是什么样的。可当真的把她压在身下这一瞬，她的身体软似无骨一般，仿佛他稍稍施加点力气，就能把她给碾碎。他两肘撑在壹拾脸庞两侧，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围堵住壹拾。

　　壹拾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阻止他靠近。

　　又是几时，那个瘦弱的小孩，变得这样坚固了？

　　“公主…”李江洲的唇向她耳侧压过去。

　　许久无人这样叫过壹拾。

　　湿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像一阵粘腻的微风，她鬓边的发丝，还有更深的地方都为这一阵风颤动着。

　　壹拾攥紧手，冷言道：“李江洲，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什么人。”

　　“公主多久没碰过男人了？今日见到谢西照，是不是想男人想得发慌…”

　　他的手不规矩地摸着壹拾的脸，目光灼热地掠过壹拾的身体，壹拾气得胸腔颤动，却正好把胸脯送上去贴住了李江洲的胸膛。

　　壹拾抬手，巴掌没落在李江洲的脸上，先被他擒住了手腕。

　　“李江洲，你勿要对我胡言乱语！”

　　“好，我不说。”他的唇轻柔地落在壹拾的鬓边，鼻尖滑过她侧颊冰凉的皮肤，“那你让我抱一抱。”

　　“你怎这般无赖！”

　　“我没有李倦、谢西照那样高贵的身世，生来就是要做无赖的。”

　　他的鼻尖在壹拾脸上慢慢滑动，唇偶尔碰到她的皮肤，像羽毛在她脸上浮来浮去。见壹拾不动了，李江洲伸手抚摸她另一侧脸颊。

　　他手指比他的气息还要烫，指腹揉过的地方都被烫红了。他捏住壹拾白皙的耳垂，搓了搓，自顾自道：“你怎么这么软。”

　　壹拾的颈子上泌出薄薄一层热汗，黏在皮肤上，濡湿的感觉极不好受。她想挣逃，但他的用□□铸成的铜墙铁壁向她叫嚣：你逃一个试试？

　　老天一次次堵住她的去路，她挣到最后，也懒得去挣了。

　　“壹拾。”李江洲语气突然变软，有些病恹恹的。

　　壹拾察觉他的脸很滚烫，便伸手摸他的额头试探，果然像被火焰灼烧过一般。

　　李江洲这些年少病少灾，七年来打架惹来无数伤，但若说生病，只染过三次风寒，一次发烧，他从没像今年这么频繁的生病过。

　　李江洲的额头抵上她额头，额上的温度瞬间像壹拾传递过去。

　　“公主，我病了，你摸摸我。”

　　他扯开自己的前襟，胸膛滚烫，牵着壹拾的手，把她手心贴在自己胸膛上。

　　壹拾柔软的手心之下，便是他强劲的心跳。

　　咚、咚、咚。

　　好似有人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固执地敲着一道门。

　　“我不是大夫，你…”壹拾的声音发抖，“我去请大夫。”

　　他嘴里含混地说着混蛋话，“要什么大夫，我只要你，你摸摸我，抱抱我，我就不难受了。”

　　“李江洲，你几岁了，还这么胡闹！”

　　李江洲怕她趁自己身体突然虚弱就跑掉，他曲起一条腿，压在壹拾身侧。

　　有个灼热坚硬的物体，抵在壹拾的腹上，蓄势待发。

　　“李江洲，你若还知道我是什么人，就离我远一些。”

　　“我当然知道…我们齐国高高在上的公主，万民敬仰，李倦的未婚妻。可李倦和齐国的将士们没有保护住你，是我救了你。”

　　是他李江洲在尸堆中找到了她，拼了半条命把她带到江洲的。

　　壹拾不敢看李江洲的双眼。

　　她是个懦弱的人，素来如此。当初她不想面对国破的场面，便想要殉国去躲避，现在也是…她不想面对以后和李江洲相看两相厌的局面，能躲便躲吧。

　　“放开我。”壹拾痛斥。

　　“不。”李江洲趁着这会儿的糊涂劲，抱紧了壹拾。

　　他自己也清楚的，过了今夜，以后壹拾看见他就会有多远躲多远。他不如就在今夜做个混蛋——反正他的本质就是个混蛋、流氓、痞子，这些年如果不是要照顾她，他和野狗无异。

　　他不断地贴紧她，壹拾难堪的别过脸，李江洲蹭了蹭她，觉得尤是不满足，似什么东西堵在体内上出不来。

　　壹拾隐隐约约知道李江洲在做什么，可她推不开他。

　　过了良久，壹拾的腹部上一阵湿湿凉凉。李江洲昏沉倒在她身上，壹拾一把推开他，见他烧得半死不活，抱来两层被子给他捂上。

　　壹拾想此夜就对他置之不理的，可一想到李江洲身系着江洲的百姓，他病一日，百姓就担心一日，她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将胡床在他榻前展开，蜷缩在胡床上守着病了的李江洲。

　　李江洲夜里烧得浑身难受，嗓子似一截干柴，他急需甘霖的滋润，艰涩睁开眼，却见壹拾屈身卧在一张小小的胡床上，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凝目以对。

　　他不想壹拾看到自己脆弱一面，便忍了此时的难受，一声不吭。

　　小小的烛火在壹拾眼里晃来晃去，残光浮动。她没发现李江洲醒着，放下书起身，李江洲便以为她要走了。

　　过了片刻，见她拿着一支新烛进来，他才松了口气，心安地阖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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