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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杏子酒1
距离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除了南安城多了一座废墟,其他什么都和以往一样。没有人知道有个太子妃死在了火里。
坊间杂谈,志怪灵异故事永远排在第一位,不然便是东家里长西家里短,哪家姑娘生得美,哪家儿子是草包,皆为人津津乐道。
即便是她创造的世界,身处其中,她也不是主宰,她也只是一粒尘埃。
人们关心天,关心风云气象,关心地,关心旱涝洪水,但是不会关注她。
他们只会问,你是谁?你有什么值得他们在意的?
松璃龟缩在一家偏僻的客栈,客栈开了很多年,有些破旧,她整日整日窝在房间里睡觉,不肯出门一步。如果不是静语每天会敲门送饭,店家只怕以为她已经死了。
太子没有怀疑她和静语的生死,平静地接受并封锁了一切消息。
他照旧和祁王斗得如火如荼,连街边喝茶的都知道,祁王的舅舅犯了大事。
“小姐。”有一天静语敲开了房门,放下饭食后却没有出门,她平静地说:“奴婢记得,您是有父母的,如果您没有地方去,也许可以回去找他们。”
父母?
松璃有些恍惚。然后她忽然想起来,人都是有父母的。她现在这具身体也不例外,甚至,她有两个父母。
“你是说?”
“当然不是苏太傅家。”静语说:“其实在您到苏家后不久,他们来找过你,千里迢迢赶来,说只希望见您一面。可是,老爷命人将他们赶走了,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据说是您的奶奶病了,临死前还希望您回去见一面。”
话音刚落,松璃骤然瞪圆了眼看向她,静语被吓得后腿了一步。
松璃又转过身,却站立不稳,猛地扑倒在桌子上,不慎摔了桌上的杯子,杯子落到地上,支离破碎。
她感觉有千万根针齐齐扎进她的脑袋里,又好似有人拿着铁锤不停地敲击她的头,她不得已只能拿头去撞墙,竭力想让那疼痛减轻。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静语焦急地过来扶她,却被松璃一把推开。
“啊!——”她痛苦地哀嚎,抱着头倒在地上:“我感觉……我感觉,我的头要裂开了……”
无数记忆如吉光片羽般掠过她的脑海,而后疯狂地钻进她的记忆里。于是她回忆起了灼热的夏天赤足踩在麦田里的湿热,在溪边洗衣服时游过掌心的鱼,太阳好像在旋转,她眯着眼睛倒在了开满野花的山坡上……
她拥有了苏璃的记忆!
苏璃,是一个悲惨的女配。她的出生就是为了解决一个剧情bug,为了成为女主的替身。
大梁太子元兰玙在一场宴会上对女主苏千薇一见钟情,立誓非她不娶。皇帝赐婚后,苏千薇却不愿意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共度余生,于是便连夜扛着火车跑了。
她跑后,苏太傅四处寻人未果,一夜老了几岁,在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掐指算着婚期时,忽然一拍大腿,想起来自己妻子还有一个见不得人的孩子,便令人去寻来替嫁。
那个孩子就是苏璃。
十五年前,倾盆大雨的夜里,京城一户人家生了一个女儿。孩子刚出生没啼哭几声,便被稳婆抱走,在漆黑的院子里,穿着红色官袍的大人吩咐道:“银票给你了,带她走,永远不要回来。”
稳婆头上沾着雨水,她把孩子搂在胸前,脸上绽开谄媚的笑容:“大人放心,民妇一定不会让她回来,出现在您和夫人面前。”
颠婆辗转间,那个稳婆抱着婴儿连同自己的两个孩子和丈夫,架着马车离开了长安,走到了偏远的郡县,在那里买了几块良田,安置下来。
十三年,孩子就这样慢慢长大,出落得清丽动人。同村的秀才从小和她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便早早定下了婚约,正准备成亲时,秀才爹过世了,于是便说再等三年。
两年前,从远方到来风尘仆仆的旅人,为首的老妈子抱着她失声痛哭。她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是某位京城大官失散多年的女儿。
还没等她和秀才告别,她便被催促着上了回京的马车。她摇着手绢,流着眼泪同养父母道别,“爹!娘!一定要让他来找我啊!一定啊!”
一年前,她在屏风后面见到了新科状元。也是这一年,她做为苏家长女嫁给了太子,新科状元娶了公主。
松璃终于坚持不住,晕倒在了地上。在梦里,她看见了苏璃向故事的结局。
成婚后太子对苏璃冷冷淡淡,没有什么情分,但是也算相敬如宾。只是她一直没有孩子,但是东宫里其他妾室也没有子嗣。日子也算安然。
而那个夜晚,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漫漫人生里普通平凡的一天,而对于她来说,却是人生绝望的巅峰。
她被捆在梳妆镜前,任由别人给她涂上花钿画上细眉,红色的嫁衣灼烧了她的眼睛,她再也看不见其他颜色。
穿衣的丫鬟说,“太子妃娘娘,这可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呢。说让您实现心愿,嫁给祁王殿下。”说完她就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
丫鬟口里的太子殿下,是她的夫君,他把她换给祁王……这样离谱的事情,这样恐怖的事情,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不信。”她说,她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见丫鬟刺眼的笑。
“娘娘说着不信,心里也是明白的吧。太子殿下对您姐姐可是一往情深呢。今夜是祁王和您姐姐成婚的日子,而您又和她是同胞姐妹,长得一模一样……谁不会动动心思呢。”
“偷龙转凤的事情,您父亲干得,太子殿下便也做得,说起来倒还名正言顺了。本来太子妃就是……”
“够了!”她怒喝一声,双眼圆瞪,“太子命你羞辱我的吗?还是我姐姐?或是祁王殿下?”
她的眼泪流出,滚烫地划过脸庞。回首再看,镜中人已是支离破碎。
她本以为她见到祁王说出真相,事情就会恢复原样。可是新婚之夜被换了妻子的王爷却迁怒于她,暴怒下将她转手卖去了富平县。
辗转来回,她不过是一颗棋子,弃子。
富平县的富商,他买下了她,本欲纳为妾,结果他的儿子看见她,便要和她成婚。
她几次逃跑都被抓回,后来富商命人把她看守起来,防止她逃跑或者自残。
没隔几天,她便听说太子妃殁了的消息,听到消息她痛哭了许久。
在和富商儿子成婚的当夜,她终于支开了看守她的人,悬梁自尽。
她的一生,身份几度变换,不变的是她始终像一粒尘埃,可以轻易被人拂去。不论是在父母那里,还是丈夫身旁,或是那个痴心她的富商儿子身上,她都是无足轻重。
松璃看见故事最后那个女子,她被人抱起,抛进了奔流不息的江水里。她的发丝在江水里缠绕,红衣飘摇,沉浸在江水里,可叹一生命运如浮萍。
“那你究竟在等谁呢?”松璃低声叹息,“这世上何人懂你,知你,爱你,护你?”
松璃在梦里,终于看见了苏璃。
苏璃笑着,眼泪一道道从她的脸上滑落。
“你能帮我吗?”她说:“你能帮帮我吗?”
松璃望见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依稀是前生模样,松璃点头,允诺:“我会尽量帮你的。”
苏璃听见答案笑了,她笑得灿烂:“谢谢你,这样我就安心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出现的。”
松璃看着她转身走进了镜子里,镜子碎得四分五裂。她看见苏璃的脸,在大大小小的镜子里哭泣,脸上流着血泪,却笑着。
醒来时,松璃脸上还有泪痕。她举起手,怔怔地凝视着,久久不能回神。那手腕上面,本该有一束红绳,是秀才送给她的。可惜他们终究有缘无分。
松璃不记得状元最后是什么结局,但是记得公主们皆觅得良缘,相爱到老。
她“嗤”地一声笑了,无限悲凉:“你记得别人,可惜别人早已忘记你了。”
话罢她又紧紧抱着自己,像隔着时空拥抱另一个人,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我不该那样写的……是我对不起……”
一夕之间,她又背负了更沉重的命运,不过她还记得要替苏璃做一些事情。
天刚亮,南安城的守卫还打着呵欠,就看见一辆灰布马车摇摇晃晃驶来。
车前坐着新雇的一个护卫和车夫,车内坐着松璃静语主仆二人。
而马车行驶的方向正是朝苏璃的老家。
快马加鞭走了一个半月,日月兼程,披星戴月,终于赶到了那座小村庄。
看见村口前面矗立的大树,连日来的疲倦都一扫而空,松璃似有所感地快步跑上前去,抱住了那棵树。
静语背着包袱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我回来了。”她说,眼泪滴落在粗糙的树皮上,这句话是替苏璃说的,因为穷尽一生,她都没有再回来过,她的心之所向。
她留恋地摸了摸大树,最后还是走进了村子里。
正是严冬,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只有风雪肆虐的呼啸声。听见敲门声,苏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敲门的声音更加响,狗对着门口狂叫摇尾巴时她才反应过来,疑惑地打开了门。
门后,是一张风尘仆仆的脸,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啊……”她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混浊的泪滴到鼻尖:“啊,啊……”她似乎没想到,嘴里只能发出啊的声。
松璃站在门口含笑望着她。
“是……是,璃儿啊……”她终于喊出声,张开双手把她揽在怀里,浑身颤抖,宛如揽着她丢失的心:“是我的璃儿……璃儿啊……”
听到动静,还在厨房烧火的苏父也赶了过来,望见松璃的那一刻,手里的烧火棍也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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