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日菲菲

　　下课铃打响，老师又拖了会儿堂。

　　等老师正式宣布下课后，同学们开始收拾书本时，班长楚亦岸又站起来说话了：“班委和女寝601的舍长稍微留一下，我们在教室开个小会。”

　　不用开会的同学相继离开教室，余菲也背着书包下了楼。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得去做心理辅导。

　　走去心理健康中心的路上，余菲还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601就是她所在的宿舍啊。

　　舍长是江小玖，是由她们四个人抽签决定的。

　　留下开会的那些人里，除了班委干部之外，偏偏还多加了一个她们宿舍的舍长……

　　他们要讨论的内容会是什么，余菲不难猜想。

　　整个下午，余菲都在小卖部里兼职，傍晚才回宿舍。

　　她爬上六楼，走到宿舍门口，从书包里掏出钥匙。

　　有说话声从门里传来：“你们猜猜看，今天上午开会说什么了？”

　　是江小玖的声音。

　　余菲拿钥匙的动作一顿。

　　“什么呀？”萧依依嚼着泡泡糖，漫不经心地问。

　　“说了余菲的事情。”江小玖探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这才继续说，“趁余菲现在还没有回来，我跟你们说说吧，不过你们可得注意，不能让余菲知道。”

　　“究竟是什么事情呀，搞得这么神秘？”

　　“就是班长他说，余菲有抑郁症，所以让我们平时和她相处的时候多留意一些。”

　　“啊？”萧依依很惊讶。

　　余菲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决定先不进去了。

　　还是再去外面转转吧。

　　她转身下楼，没再听到后续的对话。

　　-

　　“不会吧。”

　　尚寒西说，“余菲人挺好的呀，就是看着高冷了点，不怎么爱讲话。”

　　“对啊。”萧依依也说，“我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呀，你看，她每天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吃饭、上课、睡觉，也没有整天哭哭啼啼的，昨天我逗她玩儿，她还笑呢！”

　　江小玖：“我也觉得余菲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那估计就是以前抑郁，现在已经好了吧。”

　　萧依依和尚寒西都对这个推论表示赞同，也没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瞧瞧啊——

　　如果你咳几声，别人或许会关切地问你，是不是感冒了，要不要喝热水。

　　但你只要会笑，只要不哭，就很少有人能察觉到你的难过和悲伤……

　　而那些外表看不出来的病症，或许会更为致命。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们只会看见他们想看见的，只会以自己的想法去猜度他们所不了解的人和事。

　　人们都在走自己的路。

　　或真或假，或生或死，其实并没有人会真正在乎的。

　　-

　　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余菲忽而想起，似乎有好几天都没跟家里打电话了。

　　正式行课以来，家里就没怎么主动给她打过电话，说是怕耽误她学习。

　　余菲的家里没人上过大学，就连上过高中的人，整个大家族里都找不出几个。

　　他们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样的，就只是以自己固有的认知和道听途说的言语来揣测它。

　　她拿出手机，拨通陈秋霞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没人接。

　　又等了一会儿，电话才被接通。

　　“小菲啊。”接电话的不是陈秋霞，是她爸余明春，他说，“你妈去邻居家帮忙收玉米了，这会儿不在家里。”

　　“哦。”余菲向来和父亲没什么交流，一时也找不到话题说。

　　余明春问：“你打电话回来有事？是不是没钱花了？”

　　余菲想说不是，她只是想他们了才往家里打电话的，不是想问家里要钱。

　　但解释的话还没有出口，余明春就开始喋喋不休了。

　　“怎么又要钱了，你就不能省着点花！”

　　“你知道我们当父母的有多不容易吗？知道我们挣钱有多难吗？”

　　“你想想你妈，她脚上那双袜子都缝缝补补多少次了，她连双新袜子都舍不得买！你再看看你，到了大城市，花起钱来就大手大脚的了，像什么话！”

　　余菲只是安静地听着这些指责，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父母已经单方面宣判了她的罪孽，她就是造成这个家庭所有苦难的元凶。

　　根本容不得她为自己辩解半句。

　　“对了，还有……”余明春又问了，“你那个什么病，犹豫症还是忧郁症来着，到底好了没有啊？”

　　“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还没好？”

　　余菲说：“我不知道。”

　　余明春：“我们现在这么辛苦，不都是为了你吗？你有什么好忧郁的，一天天的，在家里就只知道玩猫玩手机，我看你啊，就是手机玩多了吧。”

　　之后好像还说了很多话，但余菲都没听进去。

　　挂电话前，余明春倒是语气和缓了不少，他以好父亲的口吻嘱咐余菲：“行了，该吃吃该喝喝，在外面别舍不得花钱。”

　　转而，却又说：“咱们家条件不好，你可别惹事，要好好念书，家里拼死拼活地供你读书，可就指望你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本……”

　　挂断电话，余菲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觉得胸口不那么闷得慌了。

　　她笑了，笑得苦涩，笑自己怎么总是不长记性。

　　怎么总是在情绪低落的时候试图向家庭寻求安慰呢？余菲啊，你明明早就知道，他们是不会理解你，不会宽慰你的。

　　可你还是要一次次地去试，一次次地去碰壁，然后让自己头破血流。

　　唉……余菲深深叹息。

　　要老实，要听话，要靠你自己，不要惹事，不要乱花钱。

　　这是她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

　　她的脊背早已被这些言辞压弯，所以再也直不起腰来。

　　她的心脏早已被这些锋利的句子扎得滴血，所以一直活在疼痛之中。

　　她不知道要如何同时做到“别舍不得花钱”和“省着点花”。

　　她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去生活。

　　所以，还是不要继续了吧……

　　就让生命停留在今天，停留在此时此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她又找不到一种不用经历痛苦就能死去的方法。

　　怎么办呢？只能继续熬着，一天又一天地熬下去，直到耗尽所有的时光，用死亡来将自己的苦难埋葬。

　　天色渐暗，飘起了雨丝。

　　余菲仰起头，雨滴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雨下得越来越密，路人的行人开始小跑着赶路。

　　书包侧边的口袋里有一把伞，余菲伸手去拿，却有什么东西被伞带着，一起掉了出来。

　　她弯腰捡起。

　　是一块巧克力。

　　糟了。

　　余菲的第一反应是——这下，又要欠人情了。

　　该怎么还呢……

　　被苛待惯了的人，是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别人的赠与的，她只会觉得愧疚，觉得亏欠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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