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长夜

　　空荡到落针可闻的教堂中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屈恬恬率先反应过来，迅速转身警惕地看向入口。

　　“谁？”

　　一个白色的影子逆着光走了进来，与这座建筑完全没有违和感。

　　“你们也是客人吗？”一个平平无奇的青年声音，是那种转瞬间就能被忘记的普通。

　　看清了这个人身上休闲的装扮，屈恬恬稍稍放松了警惕，但肌肉仍旧紧绷。

　　“你是实习神？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刚醒来就在城内，可能是比你们早到一点的客人。”叶祝面不改色地解释 。
　　事实上，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的意识刚才突然短暂失联，等他回过神，已经来到了这里。

　　屈恬恬思索了一下，她想起了系统提示的“角色身份有不同”，暂时放下了戒备。但由于身份不同，还需要重点关注，万一是有对抗形式呢？

　　“屈恬恬。”她主动伸出手。

　　叶祝伸手简单握了握：“叶祝，幸会。”手却抽不回来。
　　他抬眼看向屈恬恬，发现她眼神有一秒滞愣，问：“怎么了？”

　　屈恬恬急忙有些抱歉地松了手，说：“没事……刚才想到原世界的事，你和我在一个副本游戏里碰到的大佬很像，他也姓叶，初见时也是这么说。”

　　“哦。”叶祝点了点头，不准备深问。

　　但屈恬恬反倒主动突兀道：“他是游戏里排名第一的人。”
　　“但他好像有什么天生落下的病，怎么也治不好。”

　　“他是我看到的第一个不是因为副本而死，而是被病耗死的玩家。”屈恬恬脸色有些苍白，“我在那个副本里亲眼看着他病发而死。”

　　“啊……抱歉无厘头说了这么多。”她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有点感慨。”
　　她在期待着什么？屈恬恬心中苦笑一声。

　　叶祝不大在意地点了点头：“没事。”

　　“请问……”一个二十来岁上班族模样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你们都是实习神吗？”

　　两人轻点头，屈恬恬很快从情绪中抽离，爽朗地笑了下道：“是啊，这里的‘客人’应该都是实习神，我们在过面试的副本世界。”

　　其它几个各顾各的客人慢慢围了上来，屈恬恬突出的表现让她成为了无形中暂时的领袖。
　　她也并没有感到紧张，大概之前就在团体中任领导作用，她扫视了一遍所有实习神。

　　“大家刚才都听到了，我们待会儿会见到一个牧师npc，接受‘信德考核’。”
　　“想问下各位，你们当中有没有原世界身边有宗教信仰的？”

　　任逸在人群中举起了手，小孩子身量不高，幸好屈恬恬眼尖看到了那只小手。

　　任逸头发是亚洲大多的黑色，眼睛却是不常见的孔雀绿，五官稚嫩也看得出一点立体感。
　　他看着屈恬恬：“我叫任逸，我的母亲是亚洲人，是她取的名。但我长住在西方。”

　　“那里的宗教信仰没有这么严重，但还是有一定普及度。”
　　“据我所知，‘信德考核’就是牧师对想入教的信徒的信德进行的考察，或者是一次有关信仰的谈话。”
　　“只有通过考核，才能接受受洗，成为真正的信徒。”

　　“但这是一个副本世界，并且信仰的还是恶魔，就不一定是这样了。”

　　###

　　不久，小爱莉拉着一个中年男人过来了，男人身上穿的是纯黑色的教袍，朴素简单，没有什么装饰，面容俊朗。

　　“相信各位客人都已经准备好进行‘信德考核’了。”所谓的牧师灰色的眼中像是毫无杂物，无波无澜地扫过所有实习神，在叶祝身上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像是躲避着什么，迅速移开目光。

　　叶祝不是很在意，但其它实习神注意到了，纷纷偷瞄向他。

　　“那么，就让这位客人先与我同去信德室吧。”牧师微笑着看向一位缩在人群中从没发出过声响，还一直瑟瑟发抖的男人，外表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形象。

　　那个人看到牧师渗人的笑容，背脊猛得抖了一下，他刚想挣扎着拒绝：“我……”

　　紧接着，他仿佛被魇住了，直视着牧师灰色的眼睛，目光呆滞地站直身，一步步朝着他走去，跟着他消失在了教堂旁的走廊尽头。

　　“其它客人请稍事等待～不要乱跑哦。”小爱莉笑眯眯地丢下这句话便追上牧师离开。

　　npc一走，几个实习神便纷纷低头交谈低语起来。

　　屈恬恬有意拉拢在这个副本可能有点优势的任逸，以及有不同身份的叶祝。

　　她主动对身边的他们说：“我以前是无限流世界的玩家，你们呢？”

　　任逸：“我的原世界比较正常，但是可能整个世界盛行贸易商业，不同家族的贫富差距大，整个世界要么是尊贵的少爷，要么就是乞丐仆从，西方有一些宗教信仰。”

　　“还会有一些奇特血种，比如人鱼，我就有一部分的人鱼血脉。”

　　屈恬恬好奇地上下打量任逸：“诶？那你可以变成人鱼吗？”

　　任逸黑脸：“不能，我只有一半人鱼血脉，我母亲是人鱼。”他停顿了下。
　　“但我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是纯种人鱼，他已经自己创业出成就，但他一年前去世了。”

　　“抱歉。”屈恬恬做出遗憾的表情，鼓励道，“不过，既然我们死后进入了那个空间，万一他也来天庭公司了呢？”

　　任逸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呢，叶祝？”

　　“我的世界很普通。”他停了下来，好像在思考怎么形容。
　　“什么危险都没有，就是有着正常秩序的民主社会，信奉着一位传说中曾救所有人于瘟疫的神明。”

　　“那估计就像我那里的现实一样了，你可真幸运啊，”屈恬恬发出感慨的叹息，“不用每天担惊受怕的。”

　　叶祝不置可否。

　　屈恬恬最后把话题绕回了这个世界：“对了，你们觉得牧师这个人怎么样？”
　　叶祝淡淡道：“他大概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屈恬恬一惊，连忙追问道：“为什么？”

　　“准确来说，我猜测这座信仰之城的信徒都不再是人类了。”
　　“因为他们的眼睛。”
　　其实不仅是因为这个，叶祝对普通人和一些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气息比较敏感，或许是因为原世界见的东西多了。他能感受出来，刚才见到的两个npc的身上，都只剩下了一点微弱的人气。

　　想到一块儿去了，屈恬恬有些庆幸遇到了这样的队友，在无限世界，这种反应较为成熟的队友可遇不可求：“是的，我也怀疑他们的眼睛有催眠诱导的技能。”

　　任逸开口：“不止这些。”

　　屈恬恬疑惑地“咦”了一声。

　　“他们的眼中，和我曾经看到过的一些狂热偏激的宗教信徒的眼神很相似。”

　　“不是单纯的信仰，是欲望，”叶祝掩饰过的淡蓝色的眸子里平静又清明，“他们可能已经成为了欲望驱使的怪物。”

　　这时，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想起了副本刚开始的提示。

　　突然，一个闷重的拖行声音响起。
　　教堂内倏地安静了下来。紧张不安的讨论声，四处张望的视线，一下都被收束成一个透明的点，消失不见。

　　小爱莉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率先进入。
　　后面是牧师，黑色的衣服上沾着点点鲜红血迹。

　　他的手中是一根绳子，拖曳着一个面朝下宛如尸体的人，那个人身上已看不出完整的地方，到处都是深深的伤痕，血肉模糊。

　　但他确实是活着的。

　　牧师在一处深深的喷泉前停下，颇绅士地抱起这个人，“这位客人，你很幸运，刚过及格线，活下来了。”
　　“不过，要见恶魔大人，可不能脏了他的眼睛。”

　　“好好清洗一下吧。”他将那个人放入了半人高的喷泉，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条雪白的手帕擦了擦手上染上的血迹。
　　像是丢一堆垃圾。

　　可想而知，一个没有行动力的人，泡在一池喷泉中的结果会是什么。

　　这是要他死。

　　小爱莉还嘻嘻笑着提醒道：“他的考核还没有结束哦，希望不要有不听话的客人打扰他。”

　　几个看不下去想去帮那个人的实习神默默地退了回去。

　　“接下来，这位客人，请吧。”

　　###

　　叶祝看着一位位实习神竖着走出去，横着被拖进来。

　　恐慌的氛围随之渐渐蔓延，几个原本故作轻松装作不屑的人面色越来越白。
　　他们逐渐意识到，这个面试副本确实不是儿戏，他们来到的不是天堂，而确实是需要完成生死一线的任务的一座公司。
　　他们真的会死。

　　不过随着一个个人进入考核，恐慌的氛围逐渐死寂下去，转变为一种沉默的压抑，压在所有人上方。
　　因为活人的不断减少。

　　很快，除他们之外的七个人，已经全部结束考核。

　　只活下来三个，一半都不到。

　　而那三个，有一个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像是长时间饿肚子的贫民；一个阴晴不定，从脸上看不出什么；还有一位是干练的女性，腰一直保持笔挺。
　　他们没有主动过来分享信息，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刚经历过惊险的考核，几乎没有人可以第一时间缓过来，有心思帮助陌生人。

　　“就剩我们了。”屈恬恬苦笑道。

　　“我认为他们考核的不是信德，是欲望。”叶祝看着刚刚处理完上一位“不合格信徒”的牧师走过来。

　　屈恬恬点头，她有丰富的副本经验，知道副本充满恶意的套路，面色凝重地猜测：“他们或许要检测对欲望的强烈程度，判断我们是不是有资格成为信徒。”

　　任逸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我能通过。”

　　“这位客人，走吧。”话音刚落，牧师“和蔼”地看着任逸。

　　任逸自觉地跟着他走了，他讨厌被人控制的感觉。

　　十分钟后。

　　任逸跟在牧师后走出来了，但他的眼中带着还未褪尽的黯淡，手在微微颤抖。

　　“你的欲望足够强烈，请静候恶魔大人的来临吧。”牧师赞赏地看着年幼的男孩。

　　屈恬恬关切地跑上去，问道：“没事吧？”

　　任逸摆了摆手。

　　下一个是屈恬恬。

　　叶祝认为，无限流玩家会在这个世界占大优势。

　　因为参加无限流的玩家，一定有欲望，并且强烈到支撑他们通过一个个困难的副本。

　　果然，屈恬恬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她神色如常地拍了拍叶祝的肩：“放宽心，很简单的！”

　　叶祝点了点头。

　　他跟着牧师穿过了烛光摇曳的走廊，透过窗看外面，才发现此时已至夜晚，外面传来了几声猫头鹰的啼叫与翅膀的扑棱声。

　　他没有把握。

　　因为他有记忆的缺失，就算以前有欲望也记不起来是什么。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还没做，有什么人还没见。

　　一扇门出现在眼前，上面挂着一个牌子：“信德室”。

　　旁边的墙上有两行字，一行陈旧，一行崭新，陈旧的那行已被划去。

　　“上帝宽恕你，上帝成全你，凡善欲终将实现。”

　　“恶魔接纳你，恶魔引领你，欲望是唯一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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