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长夜难明

作者:陆雅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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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夏天


      谢清嘉没有想到刚踏出门口便看见站在一旁的弗里德里希,看着他宛如门神一样,她在心里无奈地想到,怪不得刚刚看着原本打算来吃饭的路人看到他们都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踏进自家餐馆。

      她以为弗里德里希会毫不犹豫上前向自己打招呼,毕竟在他看来,如今的他们是战胜方,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只是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贪婪地注视着少女的背影,好像忠诚的狼犬一样跟随着她的步伐。

      自从与谢清嘉在火车站分离之后,弗里德里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她的回信都无法抵消他的思念,他如此热烈地、如此忠诚地思念着他的百合花,从波兰到挪威最后到法国,最后他终于在巴黎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谢清嘉比他想的还要消瘦了一点,当然他很清楚少女消瘦的原因,好友威廉告诉了他原本在巴黎好好呆着的谢清嘉突然随着报社跑去了丹麦,这个时候,特别是在打着战,出行都十分不便,当威廉想要安排他们去坐巴黎的火车的时候才得知少女早已离开。

      谢清嘉自然知道弗里德里希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但是正如哥哥说的,无论最后这场战争会怎么样,他们一家还要在巴黎生存,人言可畏,明面上就要与好友保持一定距离的,因为她的好友现在都是侵略者。

      这个夏天,巴黎大街小巷的咖啡馆都有着轻快的相遇,彬彬有礼的德国人并不都穿着军装,优雅的巴黎女人希望听听别处的生活,她们被本国男人抛下不管,感到十分气愤,同时又享受着若有若无的调情。

      与那些做好随时为法国牺牲的女人截然相反的是一些年轻的女演员——如科琳娜成了所谓的“欧洲新秩序的使者”,科琳娜随母亲在纳粹德国度过童年,也因此成了安抚法国女人的绝佳人选,她告诉人们,德国人完全不是战前人们说的“大灰狼”,实际上,他们是能带来秩序感的文明人。

      听到这样的论调的谢清嘉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个被炸死的老妇人、被炸死的夫妇、抱着邻居的婴儿在烟火中茫然无措的男孩,听到这样的评价,听到她说德国人是带来秩序感的文明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谢清嘉拐进了一处死角,这里的人流量很少,她提着水果无奈转头看着弗里德里希,弗里德里希也停下了脚步,他与少女对视着,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从未离开过,两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平时海因里希在,海因里希早就自然而然地和谢清嘉聊起了很多事情,在他们三个人之间,谢清嘉和海因里希总是有很多话可以聊,反而弗里德里希一开口总是会无差别地喷毒液阴阳怪气整个世界。

      只是今天海因里希接到了通知说要提前回去报道,所以来不及和谢清嘉打招呼。

      谢清嘉抬着头看着下颚紧绷的弗里德里希,她在想战争真的让人成长得很快,“弗里德,我想你们了,你想我吗?”

      弗里德里希是侵略者,但是也是她的好友,是当她在慕尼黑遇到种族歧视站出来保护自己的人,三人一起爬树掏鸟蛋,一起去希尔施贝格练习滑翔机,一起上学读书,在过往的岁月里,弗里德里希和海因里希是除了父母,占据她的生活最大比重的人。

      闻言,弗里德里希神色愣了几秒,他想起了从军校休假回来去见谢清嘉,正在咬着笔愁眉苦脸的少女看着自己,脸上浮现了明媚的笑容,眉眼一弯,眼眸弯成了月牙,就像他无数次在夜里看见的那抹皎洁的月光一样。

      那时候的谢清嘉问他,“弗里德,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毫无疑问,弗里德里希是想的,从谢清嘉把自己带回家,从他吃到了谢清嘉给自己的第一顿热饭,从他背着谢清嘉回家,在1938年11月10日之前,他们从未分开过,即使后来去了军校,但是只要休假,他便回家,便能看见谢清嘉。

      在1938年11月11日,弗里德里希和海因里希在火车站送谢清嘉踏上了回巴黎的火车。

      弗里德里希看着脸色苍白、神色有些萎靡的谢清嘉,她先抱了海因里希,然后又抱了自己,最后在他的怀里小声地说道:“弗里德,我会想你们的。”她忍住自己的哭声。

      在这一刻,弗里德里希听着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他突然想起在那个晚上坐在自己旁边的谢清嘉突然念了一句话,“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在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他了”,身材高大的青年无言地抱紧了怀里的少女,“莉莉,在巴黎好好呆着。”

      弗里德里希一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他看着谢清嘉的眼神,湖蓝色的眼眸藏着不可忽视的热烈,“莉莉,我听威廉说,你之前和一个记者去了丹麦?”

      谢清嘉一听,无可奈何地叹气,面对弗里德里希的时候,说话都带上了一股不经意的撒娇,“不是吧,弗里德,我们那么才见面,你第一句就徇私问罪啊?我还以为你会说很想我呢。”

      弗里德里希刚想说什么便看见了谢清嘉抬手打断他,“弗里德,我们晚上见吧,我现在还要去医院看我朋友,然后紧接着还要去报社呢,所以——晚上见在家见!”

      弗里德里希想起谢清嘉刚到中餐馆的时候直接忽视了自己,然后一路上都没有和自己说过话,直到现在找了一个人都没有的一个小角落才和自己说话,他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本来就生人勿近的气场更加冷漠和阴暗。

      他瞪着谢清嘉,而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女早就不害怕他这幅要吃人要开始喷毒液阴阳怪气全世界的模样了,拎着水果撒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留给男人一个俏丽的背影,让他一个人在生闷气。

      谢清嘉到达茱莉亚工作的医院的时候,茱莉亚刚好正在休息,如今法国已经战败,她关心的是,她的丈夫萨迪到底还活着吗?迟迟没有消息是不是萨迪被抓起来成为战俘了还是.......女人不敢多想,她只能坚强地怀着孩子,带着爷爷努力地在这个年代活下去。

      所以当谢清嘉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茱莉亚看着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孕肚的好友,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又再次浮上了心头,其实从德国人开始占领了巴黎之后,战败的消息一直在传来,她看见了有两个德国军官经常去谢清嘉家开的中餐馆........

      她想起了好友一家都是从慕尼黑搬过来的,听别的邻居说,谢清嘉的父母都是在德国读了很多年的书,谢清嘉和其哥哥都是在德国读书,直至1938年谢清嘉才从德国回来.......那个邻居的丈夫沦为了战俘,但是他们家通过行贿等各种方式换来了释放她的丈夫。

      茱莉亚想过求邻居找接受他们贿赂的军官,但是邻居却说那个军官调离了巴黎,所以他们也无能为力,于是她只能求认识德国人的谢清嘉。

      在谢清嘉没有回来之前,她不好求林昭他们帮忙。

      “莉莉。”茱莉亚叫了谢清嘉的名字。

      “嗯?”谢清嘉还在惊叹着这个婴儿出生之后肯定是个活泼乱跳的小孩子。

      茱莉亚欲言又止地握紧了谢清嘉塞给自己的橙子,看着满眼都是笑意的黑发少女,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莉莉,你之前在慕尼黑读书的时候认识的朋友有没有在军队里任职的?”

      听到茱莉亚这个问题,谢清嘉的笑容变得有些许僵硬,她与茱莉亚对视着,能猜到女人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她知道的。

      萨迪生死不明。

      “莉莉,我知道你们一家在德国呆了很多年,肯定有认识的人在军队任职对不对?”茱莉亚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希冀地看着沉默的谢清嘉,她紧紧地抓着少女的手臂,在其不经意间留下了一些红痕。

      谢清嘉看着红了眼眶的茱莉亚,挺着孕肚的女人,她的肚子很大,爸爸说茱莉亚也快生了……她抿了抿嘴,不敢直视好友的祈求的眼神。

      这个氛围安静到令人感到窒息,茱莉亚看着不语的谢清嘉,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紧紧地抓着少女白皙的手臂,“莉莉,萨迪也是你的朋友,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的一个举手之劳便可以让我们一家团聚……”

      “莉莉,该死的纳粹在侵略我们的国家!”茱莉亚越说越激动,她愤恨地看着依然一言不发的谢清嘉,她第一次对好友感到了失望。

      德国人是谢清嘉的朋友,萨迪也是她的朋友不是吗?茱莉亚陷入了绝境,她连自己的丈夫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一种悲凉感侵吞了女人……

      茱莉亚无助地哭着,又哭又笑,她要接受丈夫生死不明,她连见丈夫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谢清嘉看着无助地哭着的茱莉亚,越哭越大声……她想起了萨迪,在刚搬来巴黎的时候,萨迪主动与她成为了朋友,帮助她融入了这个社区……虽然他经常会把属于自己的苹果派吃掉……

      她想起萨迪在离开之前嘱咐的话语——帮他照顾好茱莉亚。

      “茱莉亚,他们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谢清嘉看着哭成泪人的茱莉亚,她干巴巴地说道,弗里德里希和海因里希普通人而已,又能做什么,她陷入了两难境地,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只是什么她又说不出原因。

      “普通人……莉莉,你的好友,那个党卫军少校是法国占领区的负责人,他有能力把我的丈夫放出来,你和他说一下,他要什么都可以,我都可以给他……”茱莉亚哀求道,她只想她的丈夫平平安安地回来,别人的丈夫都能平安回来........

      谢清嘉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茱莉亚,她不认为自己说的一句话能让弗里德里希放弃原则,少女很清楚在弗里德里希的心里,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祖国。

      “茱莉亚,我会和他说萨迪的事情,但是我不确保是否有用。”谢清嘉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帕递给茱莉亚,让她擦干眼泪。

      谢清嘉见完茱莉亚之后便去了报社和芙蕾雅一起见哈瓦斯通讯社主编,主编对着所有员工公布了纳粹德国要接管哈瓦斯通讯社,决定将通讯社成为宣传德国的政策和思想的舆论工具,这个消息一出,所有人神色难辨。

      面对德国人的决定,通讯社的部分员工也决意要离开,他们也打算自行组建通讯社,不为纳粹服务,只为他们的国家服务。

      在场的所有人一片哗然,有些性格激动的同事当场便说要辞职,不干了,她一个法国人不可能为德国人工作,当天主编就收到了很多员工递来的辞职信,当然也有一些人表示需要冷静一下,冷静下来再做决定。

      谢清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陷入了一股茫然的境地,她看着神色沉默的芙蕾雅,看着一些与自己相熟的同事愤愤不平地离开了通讯社,看着也有一些同事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们在想自己的未来该要往哪个方向前进?

      这个夏天,至少有150万法国士兵沦为战俘,被送到德国,尽管有些人通过行贿、帮忙、敲诈勒索或者讨价还价换来了释放,其他人则不得不到英国或隐藏起来,留下的主要是年老体弱者,因此巴黎成为一个女性化的城市,女人不得不每天与男性占领者谈判。

      许多丈夫被俘的女人没有用来买食物的现金,因为战前时期,是丈夫们每月从工资中拿出一部分给她们做零花钱。更加司空见惯的是,一些女人没有自己的支票簿,必须与银行软磨硬泡,证明她们的丈夫还活在战俘营里。

      大多数人决定相安无事地活着,盼望着她们的丈夫能够在战俘营活着,盼望着在这个环境下能够给他们的孩子充足的食物,并希望永远不用于德国人接触,但是如果她们接触了德国人,就要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要么与德国人交朋友,要么进行微不足道的抵抗。

      在这个夏天,男人们成为了俘虏,属于女人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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