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显清秋

　　是啊，到底是结了多大的仇呢？
　　沈老爷子拄着拐站在院中看水池中的游鱼，又一遍的问福伯道：“他过的可好？”
　　福伯站在他身后，不厌其烦的又一次回道：“回主人，二爷过的很好。二爷在书院做先生，很受爱戴。”
　　沈老爷子欣慰的点头，道：“他自幼就好为人师，如今做了先生也算是如了他的心愿。”
　　福伯继续道：“二夫人管家井井有条，两位姑娘也是才艺双绝……”
　　福伯慢慢的说着，沈老爷子细细的听着，再和沈府前院的鸡飞狗跳一对比，沈老爷子不仅对自己的从前的决定产生了质疑，他摩挲着拐杖，犹豫的问道：“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二爷现在也身为人父，我想他应该可以理解主人当年的决定。”福伯道：“他们两兄弟里，就属二爷和主人您最像了。就连这脾气都一模一样……”
　　沈老爷子瞧着游鱼微微愣神，过了许久才问道：“你说他怎么连这一回都不肯服软呢？”
　　福伯道：“因为二爷懂得舍小家保大家。”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他们两兄弟到底谁才是兄长。”
　　确实是年岁已高，身子骨不如以前硬朗，沈老爷子站了不多时，就觉得有些乏了，福伯上前搀住沈老爷子慢慢往房间走。
　　“小丫头是今天进宫候选吗？”
　　“是。二姑娘出门前来请安，您还未起，宫里不等人，她就先走了。”
　　“嗯。”过了一会，沈老爷子不放心的又问道：“宫里打点过了吗？”
　　福伯回道：“主人你放心，陈公公那边已经打点妥当了。第一轮就会撂咱们家的牌子。”
　　沈老爷子安心的点点头，道：“待小丫头回来，就让她到我屋里来。”
　　福伯回道：“是。”
　　京都的四月天，有些凉，但终究还是春天到了。
　　许清秋再回到沈府是随着圣旨一起到的。
　　许清秋入了选，封了才人，三日后进宫。
　　沈老爷子领着全家人谢恩之后，福伯领着宣旨的公公去偏厅喝茶，留下沈府众人各怀鬼胎。
　　沈老爷子和沈世谦毕竟都是见过世面的，此时两人面上都不见神情异常。黄安娴笑逐颜开，不管许清秋是否入选，总之自己的闺女算是过了这个劫了。
　　两位姨娘抱着自己的闺女半是埋怨半是侥幸，埋怨沈家就算是让二爷的人进宫也不肯让庶女去，又侥幸幸亏是庶女，不用去那吃人的地方度余生。
　　沈清妍兴高采烈的和身边的婢女讨论明天一定要去凤阳楼吃一顿庆祝一下，再去宝德楼置办套首饰。与沈清妍不同的是沈广志一脸的伤心难过与恋恋不舍，怎么就入选了呢？
　　沈府众生百态，许清秋已经没有心情去思量了，她只是有些怅然。
　　在宫里像是件货物一样，被一干不认识的人品头论足，还要脱光了衣服，被各种检查和丈量，尊严这种东西好像根本不存在。说是选妃，终究也不过选的是繁殖工具罢了。
　　回到北院，许清秋拉着玲珑的手，看着这个不过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姑娘，诚恳的道：“听说我可以带一个人入宫，可是我不想带你去。”
　　玲珑听到许清秋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她立马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姑娘，玲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玲珑会改，玲珑有什么不会的地方，玲珑也会学，可是姑娘你不要赶我走啊。”
　　许清秋握住玲珑的手，道：“你很好，你没有错。只是进了那皇宫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时候，我不想害了你。”
　　玲珑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许清秋，道：“玲珑知道，所以玲珑更不能让姑娘一个人去，玲珑一定要陪着姑娘。”
　　“乖，听话，我会给父亲大人修书一封，让他把卖身契给你，再给你些银两，到时候你找户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吧。”
　　“不，玲珑不要，玲珑誓死也要跟在姑娘左右。”说完玲珑附在许清秋的□□，哭的更厉害了，“若是姑娘不带玲珑入宫，玲珑便一头撞死在姑娘面前。”
　　许清秋俯身抚着她的头，见她主意已定，只好无奈的叹气，道：“既然如此，那从此之后便是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
　　得到了许清秋的承诺，玲珑这才破涕为笑，仰起头看着许清秋道：“姑娘说话一定要算数。骗人是小狗的。”
　　“算数！”许清秋抹掉玲珑眼角的泪，笑着对她道：“快去洗洗你的脸吧，都成小花猫了。”
　　玲珑不好意思的捂着脸跑开了，许清秋望着她背影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有的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愿意誓死相伴，而有的人即使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也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沈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拄着拐杖，怒视沈世谦，沈世谦仿佛没有感受到沈老爷子的怒气，淡定从容的品着茶，道：“这是太常寺典簿前些日子送来的茶，儿子尝着还不错，不知父亲喝的是否顺口。若是中意，晚些时候，儿子再给父亲弄些来。”
　　沈老爷子此时哪有什么心思喝茶，直接将盖碗扔在沈世谦的面前，微烫的茶水溅在沈世谦的衣衫上，很快就晕染成一片斑驳的水渍，还零星的挂着几片舒展开的茶叶。
　　“谁许你去找的李公公？”
　　沈世谦不疾不徐放在手中的盖碗，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抖掉挂在上面的茶叶，而后重新端坐，反问沈老爷子道：“父亲不也找了陈公公吗？”
　　“你和我能一样吗？！李公公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他是你能沾的人？”
　　沈世谦肃声道：“父亲大人，我这可是为了沈家的荣光。”
　　“你！”沈老爷子一口气顶在胸口上不来，拍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沈世谦也不说话，仍旧坐在原处细细品茶。
　　过了好一会，沈老爷子终于又开口道：“她还那么小，你做叔伯的就这么狠心吗？”
　　沈世谦：“妍儿不过只比她大两岁而已，父亲怎就狠心将她送入宫中？”
　　沈老爷子：“世谦！”
　　沈世谦：“父亲，你莫要再偏心了。”
　　沈世谦望向沈老爷子，沈老爷子竟然有些莫名的心虚。
　　沈世谦：“自幼二弟就比我受宠，若不是他离家，恐怕如今谁来主这沈家都还未知。但是父亲，你是否记得我才是嫡子，他只是一个庶子。”
　　沈世谦终于将压在心底多年的黑匣子打开，把里面的事情拿出来，一件件一桩桩都摆在两父子面前。
　　他继续道：“对了，我忘了，我母亲大人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的将他娘亲扶正，他如今也是嫡子了呢。
　　父亲大人，你实在是太偏心了！从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你只知清欢是你的孙儿，却忘记妍儿才是你正经的长子嫡女！
　　我知道父亲大人你是在怨恨我当初放走了二弟，但纵然有千般不是，这么多年来，儿子对您的一片丹心都不足以平息当初吗？为什么您肯为了清欢去求陈公公，却不肯为了妍儿去求一求呢？”
　　沈老爷子知道沈世谦一直有所怨恨，但是却不知道他结怨如此之深，但是身为父亲哪有像儿子道歉的道理，更何况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沈老爷子冷哼一声，道：“你现在还需要我？你不是都可以请动李公公了吗？”
　　沈世谦：“父亲大人，清欢对于沈家是个祸患，我不会让她留在沈家的。与其让她祸害了广志，不如让她留在宫中，成就沈家的荣光。”
　　沈老爷子：“你！你教不好儿子，反倒怨起别人来了？”
　　“父亲大人，你当初不也是这样吗？”沈世谦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若不是你打算把二弟妹送走，二弟又怎么会急到留书出走呢？”
　　“咳咳咳！”
　　沈老爷子被说破往年秘事，一时气结，又不停的咳起来了。
　　沈世谦：“父亲大人，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儿子告辞。”
　　沈世谦规规矩矩的向沈老爷子行个大礼，一步步退到门口，转身离开时却在门口看到了一小只单薄的身影。
　　许清秋本是想来和沈老爷子请安告别的，谁知道会听到沈家爷俩的谈话，弄得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在徘徊之时，被沈世谦发现了，许清秋只好尴尬的向沈世谦行礼请安。
　　沈世谦低头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一时间思绪万千。
　　小丫头的耳鼻像世泽，其他的地方更像她母亲。不过才金钗之年，眉目还没有长开，但是就已经可以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尤其是那双翦水秋瞳顾盼生姿，与他母亲如出一辙，想来长大之后必是个倾城佳人。
　　可是听说她出生时便体弱多病，又是双生，恐怕他母亲生产时也是历尽千辛，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如当年那般俏丽动人。
　　“伯父大人！”许清秋见沈世谦许久没有动静，忍不住喊了一声。
　　沈世谦回了神，冷冷的看着许清秋，点头应了，然后道：“进了宫，就是皇家的人，凡事都得讲规矩，切不可丢了我沈家的脸面。”
　　许清秋应道：“是。”
　　沈世谦这才作罢，甩袖离开。许清秋直起身子，看着沈世谦挺着笔直的腰板慢慢淡出视线。
　　“你个小丫头，到底要在外面站到什么时候！”沈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在屋里喊道。
　　许清秋急忙疾步进屋，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向沈老爷子行大礼。
　　“起来吧。”沈老爷子面前的茶盏已经换了新的，之前地上的残渣碎片也早已清理完毕，沈老爷子见许清秋偷偷打量地上的水渍，又好气又好笑的问道：“说吧，你都听到了什么？”
　　许清秋眨眨眼，道：“该听的都听到了，不该听的一句也没有听到。”
　　沈老爷子嘴角微翘，这调皮劲儿跟她爹真是一模一样。沈老爷子道：“既然你都听到了，我也不怕你怨恨。当初不许你娘进门的是我，逼得你爹离家出走的也是我，默许胁你入京待选的人也是我。”
　　许清秋回道：“孙儿知道了。”
　　沈老爷子不解的问道：“你不恨我，不想骂我吗？”
　　许清秋回道：“每个人都有当下要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当时认为对的决定。更何况父亲和母亲从未怨恨过祖父，我作为小辈又有何立场来怨恨祖父您呢。”
　　沈老爷子有些不敢相信，问道:“你……你说泽儿他从来没有怨恨过我？”
　　“是的。”许清秋从怀里掏出一信封，交给沈老爷子，道：“临行前，父亲在书房坐了一宿，第二天将这封信交给我让我务必交到您的手中。”
　　沈老爷子颤巍巍的从许清秋手中接过信封，由于太过激动，撕了好几次都没有撕开信封口，直到深吸一口气平缓了情绪之后，才终于见到了沈世泽的亲笔信。待沈老爷子看完信，已是老泪横流，泣不成声。
　　沈老爷子喃喃的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许清秋只好悄悄的离开，不欲打扰沈老爷子的悲伤。
　　沈老爷子看着许清秋的背影道：“小丫头，你进宫之后，可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许清秋福身行礼道：“是，临行前，父亲大人也是这般叮嘱的。”
　　不仅如此，自从来到这个异世，许清秋便将这句话变成了自己的座右铭，活下去，哪怕是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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