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是姻亲

　　第6章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路灯灯光在车门玻璃上一一闪过。

　　五辆车在上一个路口分开，现在只剩下两辆轿车往林家大宅驶去。

　　司机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甚至绝不向后座多看一眼。
　　副驾上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身材高大强壮的男人，已经凌晨两点半，他身上的西装还是笔挺板正。
　　他的目光犀利，没有任何困倦的样子，一手插在裤兜里，目光警醒地注意着车窗外，看起来应该是保镖。

　　林锦荣一路都仰靠在后座椅背上，一手扶额，只露出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和坚毅的下巴。

　　邱可坐在后座另一边，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自己大腿上，是显而易见地紧绷。

　　他内心里焦躁极了，当然，并不是因为今晚真的会发生什么。
　　就算林锦荣突然发了疯，想要突破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对象也绝不会是他。

　　即将去林家大宅，才是他担忧的原因所在。
　　林家人都认识他，而他继妹黄婷婷也在。

　　在凌晨三四点，被醉酒的林锦荣带回去，邱可捂着眼睛，觉得这件事代表的意义会让所有人发疯。

　　他得在中途下车，实在不行，就在车子进入林家大门前下去也行。

　　邱可正犹豫怎么开口合适，坐在他身边另一侧他以为已经睡着了的林锦荣突然动了。

　　他放下扶在额头上的手，抬起头来，侧头看了邱可一眼。
　　车里光线很暗，邱可一时间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很尴尬，邱可忍不住窘迫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又放开，他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准备开口说话。
　　林锦荣却在这时转回头去，冲前座的司机道：“在路边停一下。”

　　司机答应了一声，保镖回头看了一眼，立刻用对讲机跟前面那辆车迅速交流了几句。

　　两辆车都打开了双闪，停在路边。

　　第一辆车的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下了车，小跑着到这边来，拉开了车后门，恭敬地叫了一声“林总”后，等待对方的吩咐。

　　林锦荣的声音冷静低沉，已经丝毫听不出醉意，他说：“你坐这辆车，让前面那辆车的司机送邱先生回家。”

　　邱可见对方醒了，悄悄松了口气，并没假意客气地拒绝，这里快要上高速了，还是凌晨，并不好打车。
　　他开口道：“谢谢，林先生，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邱可就打开了车门，准备下车。
　　他刚迈出去一条腿，就敏锐地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带着浓烈情绪的目光，邱可的背紧绷起来。

　　果然，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他身后，林锦荣的声音低沉而冷淡，“你一定要这样吗？”
　　又是这样的问题，邱可在心里暗暗苦笑，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人，说：“您是说我出现在您车上这件事吗，您喝多了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可以解释，是白老板他……。”

　　咚，咚，林锦荣的食指敲击在后座中间的扶手上，发出轻轻的沉闷的声音。
　　他不耐烦了。

　　邱可注意到了，倏地闭上了嘴，垂下了眼皮，转开脸去。

　　车子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像一二三木头人一样，不动也不出声。

　　过了几秒，林锦荣再次开了口，他说：“邱可，你还是和六年前一样。”

　　两人之间默认不再提及的过去，似乎即将要从对方口里说出来，邱可的手指攥得紧紧的。

　　可是林锦荣很快转移了话题，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还年轻，还能依仗着外貌过这样稀里糊涂的生活，可等以后你年纪大了该怎么办？”

　　邱可眉头微蹙，转回头看向他，“您是不是误会了……？”

　　咚，咚，林锦荣的食指又在下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

　　邱可又一次闭上了嘴，他微微仰头，喉结动了动。

　　林锦荣并没兴趣听他的解释，或者说，他根本不关心事实如何。

　　“邱可，”林锦荣看着他，说，“我对你很失望。”

　　邱可垂着眼皮，艰难地笑了笑，然后“哦”了一声。
　　接着转身下了车，站在车外，他朝林锦荣微微躬身行礼，说：“那么，林先生，谢谢您让人送我回家，我先告辞了。”

　　嘭，车门被关上，邱可与那中年男人交换位置，去了前面那辆车，被送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七点，只睡了不到三小时的邱可被电话吵醒，是他实习单位的顶头上司打来电话，让他去单位加班。

　　邱可没法拒绝，就揉着阵阵疼痛的额角起床洗漱，匆匆换上一套合适的衣服，就带上包要出门。

　　在客厅正遇见从厨房走出来的姚惠，她摸了摸邱可的脸颊，担忧地问：“脸色怎么这么差？”接着又打量他的穿戴，“周末也要上班吗？”

　　邱可抹了把脸，笑着道：“昨晚和朋友出去玩，玩得太晚了，没太睡好，不过问题不大，中午我在单位补个觉就行了。”
　　姚惠还是有点忧虑。

　　“今天领导那里有急活，能想到让我去帮忙说明我对他有用，是好事，”邱可劝解道，“妈，您就别担心了，我没觉得累。”

　　姚惠抿了抿唇角，说：“可可等我一下。”
　　她去厨房用保鲜袋装了几个包子，塞到邱可怀里，邱可抱了抱她，揣着包子就出了门。

　　在路上匆匆把包子吃了，倒了两趟公交车，终于到了实习单位。

　　这是一家律师事务所，在业内知名度不错，合伙人一共有四位，带邱可的是其中一位，专门处理经济合同方面的官司。

　　邱可到的时候，这位不到四十岁的资深律师已经在办公室忙了一阵了。
　　他叫裘麦，在业界有一定影响力，手里的案子多以娱乐圈人士为主，经常能见到明星，但就算见到了本人，他其实大多也不认识，当红男星女星对他来说也只是普通客户，他负责帮对方审核合同中的风险条款，出纠纷了负责替他们打官司，仅此而已。

　　邱可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裘麦招手让他进来，头也没抬道：“这个律师函你负责写，半小时后交给我。”

　　“还有这个，两天前见过的那个客户的肖像权侵权案，起诉书也交给你负责，这个中午前交给我。”
　　“这份合同，我还没来得及看，你先看一遍，把你觉得有问题的标出来，这是复印件，你可以在上面直接做文字标注，也是中午前给我。”

　　“还有这个……。”

　　邱可出了办公室的时候，怀里已经抱了一大堆文件。
　　上午的工作很重，邱可还是没忘记在开工前，去给裘麦泡一杯浓茶，用的是他喜欢的黄芽高山金骏眉。

　　他把茶杯放到对方桌子上时，裘麦才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看完这一眼，裘麦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茶杯被裘麦嘭的一声放在桌面上，他没好气地指责邱可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晚上都不肯好好睡觉，就知道玩，要么玩手机，要么就出去鬼混，马上就要大四毕业了，你对未来有规划吗，以后难道你打算要当一辈子月薪八百块的律师助理吗？”

　　邱可眼皮一跳，从昨晚到现在，这是他第二次被人指责“不顾以后”了。

　　邱可抿了抿嘴角，解释道：“裘律师，昨晚我没……。”
　　裘麦朝他摆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话，“每年我都招实习生，表面看着都不错，一副认真好学的样子，可实际上呢，哪个不是待了没几天就背后抱怨工作多难度大，抱怨我对他们太严格，每天下了班就去玩，从来不肯多花一点时间用来总结和思考！”

　　“晚上熬夜玩，白天没精神，我一问就用各种谎言来应付我，这就是你们“认真好学”的态度！”

　　裘麦的胸口急促起伏，显然过往的经历让他对实习生非常不信任。
　　说完了，他的注意力就又回到眼前的电脑上，看也不看邱可，说：“去吧，这些做完了再来找我。”

　　邱可在他办公桌面前站了一会，“裘律师，不管您相不相信，昨晚我没去玩，而是去打工了，打工是因为我缺钱。”
　　“该做的我都会做，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

　　邱可说完，没等裘麦回应，转身就离开了办公室。

　　中午前，邱可把对方交过来的工作都赶完了，通通交了过去。
　　裘麦有事要出去，他迅速看了一遍，在纸张上拿笔很快批改，然后又推回去，“继续。”

　　邱可什么都没说，拿回去就继续改。
　　下午不到两点，裘麦回来了，发现邱可已经全都弄好了，放在他办公桌上。

　　裘麦坐在椅子上，这次看得很仔细，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把邱可叫进来，一点点给他讲哪里还有问题，哪里做得好。
　　全完事了，裘麦看了看邱可，问，“午饭吃了吗？”

　　邱可笑了笑，“还不饿。”
　　裘麦没说什么，又给他安排了一些新工作，就让他出去了。

　　又过了半小时，有外卖员来送餐，是裘麦给邱可订的午餐，邱可去他办公室道了谢，然后回去快速吃完了。

　　下午四点多，裘麦说可以下班了，邱可就跟他礼貌地道了再见，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距离书店那份工还有点时间，邱可在路边找了个阴凉的角落，坐在台阶上等待，午饭吃的晚并不觉得饿，他发了一会呆，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就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聊天信息框。

　　“你好，上次您说想要的那幅画还要吗？”
　　过了一会，那边回复：“我是要用来装饰客厅，上次你说那幅画你很喜欢，不想卖，我就买了别人的。”

　　邱可犹豫了一下，又发了一条信息：“可以便宜一点，您还考虑吗？”
　　对方这次隔了很长时间才回复：“四千，你能接受的话，我就买，不能就算了。”

　　上次这人给的价格是一万，邱可垂下眼皮，手指轻颤，回复：“好，我接受。”

　　到书店的时候时间刚刚好，程越没问邱可为什么不接电话，好像昨晚打了十几通电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也没提邱可辞职的事，态度一如既往，跟邱可做了交接就离开了，走之前还给邱可留了一份小蛋糕。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对方虽然没明确表态，但邱可相信程越已经做好了打算。

　　周日晚上书店顾客不多，邱可打扫了卫生，又把新到的书都录进系统，分类摆放到书架上，重新理了一遍库存，时间就差不多了。

　　关门以后，邱可就坐公交车赶去了会所。
　　发生了昨晚的事情，邱可其实应该直接辞职的，离这里远远的才对。
　　但是老姜还要在那里上班，邱可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对方没有工作。

　　老姜家庭情况很差，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和邱可当邻居，他需要这份不错的收入。

　　到了会所，换完衣服，负责泊车的两个迎宾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他，就连孙萌都对他欲言又止。

　　邱可没在意，他直接上楼去找白老板。
　　白老板神色不渝地靠在宽大的办公椅靠背上，用一种不善的目光盯着他。

　　邱可站在那里，说：“昨晚半路林总酒醒以后就让我走了，他看不上我。”

　　白老板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去吧。”

　　邱可回去上班，照样开门关门，笑着说“欢迎光临”，迎来送往。
　　话痨的孙萌一晚上没说话。

　　下班时，老姜过来找邱可，两人在路边摊撸了两打羊肉串，一人喝了两罐啤酒。
　　分开的时候，老姜拍了拍邱可的肩膀，深深叹了口气。

　　晚上回去黄家，邱可把墙上挂的《春夜》拿下来，放在腿上看了很久，然后包裹了起来。
　　第二天还是全天的班，邱可找母亲帮他寄画，姚惠诧异地问：“你手里还有没卖出去的画吗？”
　　邱可笑了笑，姚惠很快反应过来，“是《春夜》，那幅画你花了不少心血，之前说了不卖的。”

　　邱可说：“反正都是自己画的，等有空我再画一幅就行了。”
　　姚惠看着他，眉间微蹙：“可可，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邱可摇头：“没有，就是想趁年轻，多赚点钱。”

　　“妈，我上班来不及了，先走了。”

　　一周时间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周五的晚上，邱可正往会所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他才看了一眼，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打来电话的竟然是林锦秀。

　　邱可接起电话放在耳边，“您好。”
　　林锦秀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很是轻松愉悦，他说：“邱可，上次说好了周末一起出去玩，明天咱们去打高尔夫，去那边要经过你们家，明早差不多九点我和婷婷顺路去接你。”

　　邱可感到意外，他以为当时林锦秀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他真的会来叫自己。

　　但他上次其实已经算是答应了人家的邀请，现在再拒绝就显得很矫情，也就只好答应道，“好的，那就麻烦二少了。”

　　……
　　第二天上午，邱可坐上了林锦秀的车，黄婷婷连看都没看他，一路上都在和老公说说笑笑，只林锦秀会偶尔跟邱可聊几句。

　　邱可并没觉得不自在，他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冷待，只当这一次是自己出来放松。

　　只是，除了林锦秀的一些贵公子朋友，还有一个人，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在这趟行程里的。

　　在打开车门，下车看见对方的时候，邱可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又坐回车里紧紧关上车门。

　　车门外的高尔夫球馆门口，被人簇拥着的、身材高大挺拔的身影，赫然是林锦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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