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东米花二丁目42番7号

　　长崎同学在我看来是几乎无所不能的，仅次于爸爸和绿川。
　　回到学校的那天放学时，我的幻觉再次发作，差些又要搞砸一切。
　　每天的最后一堂课下课铃声响起，我们都需要起身向讲台前的老师大声说出“今天也辛苦老师了。”来结束这一天。接着桌椅碰撞的声音响起，大家纷纷将书包收拾好，从前后门陆续离开教室下楼。
　　“古尾谷，今天也是要在关东煮那儿等你爸爸来接吗？”早早趁着上课时间就收拾好书包的健太跑过来问到。他身后还站着小野和淡谷。
　　“……爸爸今天没有空，我应该是自己回家。”我不明白他们问这话的理由，但还是先回答了。右手不自觉抓上左边的胳膊，总觉着有其他多余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就好像一举一动都在被注意着似的。
　　无端的，一股冷意抚过我的背，令我哆嗦得打颤。但下一刻这些又如同错觉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样啊…”健太看了看聚集在他周围的同学们，“那你要一起来米花公园么？我们平常都在那边玩到五点半再回家。”
　　“我可以分你一支冰棍当作蜡笔的赔偿。”
　　“谁会和你一样，都十一月了还吵着吃冰棍啊！不如借抄一周作业来得有诚意。”
　　小野和淡谷笑着吵闹。
　　我根本没将那些听进耳朵里去，满脑子都是健太的邀请，并为此兴奋不已。然而在几秒的冷静后，又开始怀疑起自己就算答应下了也不一定能够做好——之前课间时失败的棒球提议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也踢不走。
　　“不想去跟他们疯玩就直说啊。”内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们附近，大约是见我满脸犹豫误会了，“再说古尾谷今天本就得留下来做值日吧？你们这可算是怂恿他了。”
　　“啊……完全忘记还有这件事了，抱歉啊。”“不过古尾谷也没说嘛，我们哪里知道啦。”“…你不愿意和我们玩吗？”他们的声音一同响起，都混乱地重叠着。
　　“所以是你想要逃走？”急性子的内野声音变沉了，她有点生气。作为班长的她最讨厌的就是给班级添麻烦的家伙。
　　视角的最边上，准备离开教室的天成老师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正走向我。
　　“不、不是的！我只是……”
　　我只需要告诉她自己是忘记了，并不是不负责任逃避值日，内野一定是能够理解的，过去其他人身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可当我与她那颗钟表脑袋表盘玻璃上所倒映出的自己对视。
　　奇怪的是，我没有办法继续解释下去了。并非是因为紧张得开不了口说不了话，而是出于连发出声音都无法做到的惊恐。那个倒映的我面部青紫又肿胀，向外突出的眼睛被泛着红点的肉挤压着几乎睁不开，我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我。
　　在意识这点到前，我就已经用颤抖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肌肉僵硬地绷直，冷汗直冒，湿漉漉的汗水浸湿手心。
　　倒映中的我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但无论怎样看，他都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漠然，眉眼间舒展着，没有半分恐惧的模样，虽然说这样张诡异面孔也很难分辨出情绪。而当他抬起手，双臂之下的空隙看得便也更分明了，他在校服外裹着件大衣，脖子上挂着条整体呈灰紫色的斜条纹领带，皱巴巴地长长坠着——是爸爸上班常佩戴的那条。夸张歪扭着的脖颈处的痕迹相比脸来得更是恐怖，深青且明显凹陷围绕大半圈的勒痕，周围皮肤满是暗红斑点，以及如同褶皱般点状隆起的肉粒。仅仅是看着都令我胃中翻涌，感到头晕作呕。
　　哪怕闭上眼睛，这一切都会再次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不仅是那个我，还有内野、健太、小野、天成老师……班级里的大家都睁开了各式脑袋上的眼睛，有些本没有眼睛的脑袋也长出了拳头大小的肉瘤，看上去很假，意识却无时无刻不在我耳边念“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目不转睛凝视着此刻无比狼狈的自己的景象几乎要让我晕厥。连过去的记忆都被凌乱翻出丢在我的眼前，无论将同学幻视成无手无腿的怪物直白发问的事情，还是因为幻听而难以及时跟上大家的话题被认为不屑和他们玩的事情，全部，一件不落的在我的脑海里肆意叫喊着，像大家奇奇怪怪的脑袋那样喧闹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我害怕这次又会变成那样。
　　指尖已经没了力气，只是虚虚搭在脸上。
　　“抱歉抱歉，是我忘记提醒古尾谷了。”长崎拍了我的肩膀，向日葵的花瓣扫过我的脸颊，轻柔的，带着太阳的气息，“之前只和他说了中午的事啦。”
　　“什么嘛，下次要好好地转达啊！”内野这样不痛不痒地说了句，退后几步，拿上刚才放在旁边课桌的黑板擦转身向讲台走。天成老师也停下脚步，看着这里点点头后便离开了教室。
　　……被解救了。因为长崎同学的话而得救了。
　　信任的种子应该就是那时种下的，之后在学校里，只要呆在他身边我就能够感到种舒适的安心感。
　　“健太你们也来帮帮忙，快点打扫完古尾谷就能去米花公园了啦。”长崎推开了我的椅子，从那后边的铁皮立柜里取出水桶抹布和扫把来，“人多干得也更快嘛。”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早说嘛古尾谷。”“等会长崎你要不要也来？今天你妈妈不是要加班么。”“你也来的话我们就能去公园前的街机厅了！”
　　那家街机厅是长崎的爸爸在经营，只要不太过张扬，他就会同意长崎的朋友们进去里间玩会儿。以前我也常听起大家在班里聊过。于是，原本准备早早出学校的他们也动作利索地忙碌起来。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近两周，我在长崎和健太他们的帮助下逐渐融入了班级里，会开始和大家讨论新出的漫画，分享零食和饮料。足球棒球啊那些运动虽然是怎么都只能说句“没天赋”了，但还是可以和小池长谷川她们躲在售货机的阴影里帮大家加油，或者去水池打湿毛巾分给大家。也会有隔壁班一起玩的学生指着我说“连女生都不如的打杂笨蛋”，不过最后都会哭得眼泪鼻涕直流的被小野和淡谷给骂走。天成老师为此处理过不少其他老师的投诉，他也单独教育过我，告诉我其他同学对我的善意举动会引发的后果，让我实在不行就和过去那样坐在教室里不要参与。
　　我怎么可能愿意再回到那种情况。
　　这成了我最近苦恼的源头，与大家相处之余总会怀有股内疚情绪。我尝试着委婉将老师的话转述给大家，他们却满不在乎，仿佛知道自己不会被牵扯到的那般笃定，有持无恐。
　　偶尔我会怀疑他们是不是太习惯于将我的位置排在了“该被照顾的家伙”这种定位上。可在平常普通的闲聊时他们也从未露出过哪怕星点的怜悯意味来，反倒是常常发呆似的注视向我的身后，抬着头，就好像警惕着那边随时会站出来个高挑的什么人。
　　这一点怪癖只存在于我们班之中，我新认识的两个六年级朋友就没有这样做过，他们俩目光的落点往往不是课外书，就是在对方身上——天天吵架也掩盖不了他们之间的那种耀眼的亲昵和信任。
　　两人中，外文书本脑袋的男生名字叫做工藤新一，德国牧羊犬脑袋的女孩是毛利兰。
　　我和他们是在米花图书馆里遇到的。当时我还在书架上寻找绿川曾经看过后又随手塞回去的一本小说，我想那或许是他曾经读完的熟悉的书，才会下意识地取下了那本，抱着想要和绿川能够谈论更多话题的心思，我靠着记忆中瞥见的两个字母在小说区逐一搜索。新一就是那会儿急匆匆跑到我面前的，小兰在他身后追来。
　　“我见过你的脸！”
　　他一上来就喊了这么句话，声音大得整个图书馆都能听见。
　　“在哪里…应该是某个会令我注意到的特殊地方，不然总不会记得这样清楚……不，等等，脸部的细节又好像不太一样……”
　　“对、对不起！新一不要在图书馆里大喊大叫这不是最基本的吗！真的是…打扰到大家对不起……我们这就离开！”红着脸的小兰熟练地替身旁的新一向大家道歉，然后拉着对方的手腕就往馆外跑。
　　本来这种插曲应该就到此结束，然而工藤新一却在思考时也不忘拽住我的衣服，搞得明明是他们俩得离开，最后却连我也被迫出了馆。
　　再后来就是他们等在外边的父母根据小兰的告状了解了一切，蓄着小胡子的大叔教训完新一就带着小兰先离开了。而新一的爸爸则蹲在我的身前，询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吃午餐。
　　现在想来，似乎两次见到优作叔叔都会去到那家四丁目的家庭式餐厅Gusto。他会纵容地看着有希子姐姐，后者笑眯眯说着“毕竟小学毕业后就再也点不了了嘛”，转头跟服务员确认要俩份儿童套餐。
　　炸薯条配番茄酱，淋着豌豆玉米粒胡萝卜粒的小份汉堡排，切细的花菜作点缀，然后是用星星模具调整过形状的五目炒饭，散发着黄油的奶香味，这些都被放在一个圆形的分格碟子里。主食的鲑鱼番茄意大利面分盘单独盛着，饭后的甜点是森永的小狮子布丁，有两种口味，我和新一都会选择咖啡牛乳的那款，口感柔和又味道浓厚，我有记在绿川的记事本里，想着下次见面时要告诉他。
　　用餐前服务员姐姐会送过来两枚玩具硬币，可以在店内收银台旁的扭蛋机使用。新一的运气很差，蜡笔小新海岛剧场版的角色，在一众春日部防卫队、动感超人和爸爸妈妈中，他偏偏拿到了那只凶狠相貌的猴子。第二次来这家店时甚至还重复了，失落不信邪的模样被有希子姐姐拍下了很多照片。
　　“原来前段时间是在休学呀……身体没问题么？有什么事就去六年级那边找新一吧，这小子可有精力了。”优作叔叔边说着边拍拍新一的背，“不过这个时间家里的大人不会担心吗？幸还没有和家人说过吧。”
　　他指指我的书包，语速很快，认真注视着我。可我总觉着有些刻意在其中，或者该说他似乎在透过这个问题了解些其他的？这只是一种观察到不协调感后的直觉，没有任何能够佐证的部分。
　　“他回来的更晚，只要在那之前回到家里就好了。”斟酌着措辞，我摇摇头后这样告诉优作叔叔。
　　这应该算不上是说谎？我有些不安地缩起了手指。
　　只是不想被其他人察觉到绿川的事情而已。我也并非什么都不明白的幼稚园生，院子和家里被绿川在醒来的头一天夜里就清理掉的凌乱血迹，了解情况时对方卡壳的那句“有没有考虑过去找警察”，有时能够无所顾忌拥有整整十天都可以陪着我不用去上班的空闲时间，又有现在这样离开了便没一点消息的繁忙期……种种一切都在脑海里大大标注着绿川光大概不是个常规意义上值得人信任的可靠大人这几个字。我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做些什么样的工作，但我知道我不想赌他会不会在某天宛如小说故事里那样被警察们抓走的概率。
　　工藤家和警察的关系很好，我回忆起来过去不止一次地路过见到他们父子在那些需要被封条围起来的案发现场里和警官们谈论事件的场面。
　　于是，哪怕新一再三强调他和优作叔叔是什么都能解决的，第一位的名侦探，我也绝不会向他们委托有关爸爸离家出走的事情。
　　那已经没有必要了，或许再一段时间我就会忘记有关于爸爸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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