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忘川有条船

　　忘川河上没有日夜，平安和长福在男人来了之后便躲在船头不敢进舱。
　　长福迷迷糊糊像是在打瞌睡，平安把长福搂在怀里，表情有些急切，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船舱。
　　她听到了七月的笑声，也听到了七月一本正经哄骗男人的话，有些无奈，也有些担忧。
　　那男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要是酒醒了恼羞成怒怎么办？
　　长福在她怀里翻了个身，嘟嘟囔囔道：“平安，我困了……”
　　平安一下急了。
　　正回头望着船舱，就听到七月的声音从里面平稳的传出来。
　　“进来吧。”
　　平安把困得不行的长福拖进船舱，便看到七月正站在外间长福和平安的矮床边。
　　那个男人已经走了，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一室的酒香。
　　有一说一，这憨憨酒品是真的好。
　　平安把长福放在矮床上，声音有些着急：“七先生……”
　　平安和长福的船舱里的书案上有一尊香炉，平安进来时，香炉上的一支香已经燃到了尽头。
　　七月看着长福熟睡，将手指在长福额间按下，再移开时，手掌里便多出一根细长的香。
　　平安松了一口气，七月把香递给她，她熟练的替换下了香炉里快要燃尽的香。
　　新的香续上，长福幽幽转醒，他从矮床上坐起来，看到七月就是一愣：“你长得真好看。”
　　七月微微一笑，而安顿好香炉的平安急忙将长福搂住：“这是摆渡人七先生，我们现在在摆渡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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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的絮絮叨叨七月已经听过很多次了，所以她离开了船舱，立在船头望着平静的忘川河水发呆。
　　一双张牙舞爪的靴子在七月眼前的忘川水面上停住，七月抬起头，就看到憨憨一双深邃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七月一惊，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去而复返，但又庆幸这人酒醉未醒，大抵是没有察觉到自己之前的小动作？
　　正庆幸着，却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忘川上不应当有生人。”
　　七月一愣。
　　“你用除业香除去他身上的业火，以为掩饰，不是长久之计。”
　　七月是真真惊到了，除业香难得，放眼整个幽冥，知道除业香的人不过寥寥数人，这人究竟是何身份？
　　男人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七月定了定神，又很快镇定下来：“这位大人，您说的是忘川的规矩，摆渡船也有摆渡船的规矩，生人准不准入摆渡船，全凭我的意愿。”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面上没有表情，看得七月有些忐忑，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张扬了，紧接着，就听到男人开口，“错了。”
　　七月皱着眉头看他，想着如何辩驳的措辞，毕竟摆渡船怎么也是游走在忘川上的，自己留下长福也确实是有些不合规矩。
　　却听那男人一本正经道：“我不叫这位大人，我是有名字的。”七月一怔，旋即就看到那人扬起嘴角，十分得意：“我叫敢心，你也可以叫我憨憨。”
　　七月：……好了好了知道了你酒还没醒。
　　-
　　男人归来应该只是为了那惊鸿一现的生人气息，在声明过自己的名字之后，又看着笑弯了眉眼的七月，便又不知所措地红着脸走了。
　　七月愣了片刻，见他没有再回来的意思，而平安已经揽着长福从船舱里走出来，小声对长福叮嘱：“船头和前舱才是你能走动的地方，后舱和船尾是只有我和七先生才能去的，你是万万不能进到里面去的……”
　　长福的视线在七月和平安之间回转了一会儿，然后好奇道：“为什么你们去得，我去不得啊？”
　　平安看了一眼七月，倒也不瞒他：“因为你是生人，后舱和船尾是只有亡魂才能去的地方。”
　　长福懵懵懂懂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拉着平安道：“那祖母她是不是在船尾啊？”
　　平安顿住了，求助似的目光落在七月身上，然后便发现七月的目光落在船外，有些意外忘川河岸边竟然立了一个人。
　　“有人来了？”平安顺着七月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个身姿挺拔纤瘦的男子，有些诧异，没有料到才送走一个人，竟然这么快就有人等在岸边了。
　　长福的注意力也被顺利的移开，他也看着那人，好奇，“那是我们摆渡船的客人吗？他是生人吗？”
　　“不是生人，是待会儿要去船尾的人。”平安解释了一句，然后又冲那人喊道：“公子可是要登船？”
　　平安的业务很熟练，七月便放心让平安待客，自己掀开帘子进到舱里，适才男人喝酒剩的坛子还在那里，须得收拾一番。
　　只在进舱前提醒了一句：“那客人是个姑娘。”
　　平安觉着这世界着实有些奇妙，为何这姑娘都做男人打扮，挠了挠脑袋，却见那人已经轻巧跃上船，有两个金点自她袖中掉下来，姑娘便伸手去捡，手指却穿过了金点，落在了空处。
　　她一愣，而平安已经俯身捡起了这两块碎金，一边小声解释：“上了摆渡船，这沾了罪业的金子就不属于姑娘了。”
　　那做男子打扮的姑娘愣了一下，倒也没惊讶她如何知道自己的姑娘身份的，只皱着眉头道：“那给我剩一粒可好？”
　　平安攥紧了金子，笑得客气，“那自是不可以的。”
　　那姑娘挠了挠头，动作也洒脱自然，不染一分女儿姿态，她也知道不可能从平安手中抢过来，于是很快也放手了：“算了，反正走过奈何桥，我也不记得这些了。”
　　她又转头问平安：“你们两个娃娃生得喜气，叫什么名字啊？”
　　平安顿了顿，皱了下眉，平日里登上这摆渡船的人莫不是苦大仇深，鲜有人跟她们主动搭话的，这人自来熟到这种程度，平安还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规规矩矩道：“我叫平安，这是长福。”
　　“平安长福？”姑娘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是个好名字，你们的父母一定很爱你们，希望你们能平安顺遂，一生长福。”
　　平安突然有些吃不准这人的心思了，因为她能看出这人应当是真心实意在夸赞这两个名字的，只不过……
　　长福在平安之前开口：“平安说，这个名字，是七先生给取的。”
　　七先生？那姑娘很快明白过什么，望着船舱里：“是这摆渡船的主人吗？”
　　她方才在岸边有瞧到一个青色的身影进到这船舱里，下意识便觉得那身影应当就是长福口中的七先生了。
　　平安点了点头，摸了摸长福的脑袋叮嘱：“你在船头看着方向，莫让船撞上什么东西。”然后又掀开船帘，将那姑娘迎进船舱。
　　长福点了点头——他并不清楚忘川本无边无涯，摆渡船没有目的地，也自然不会错了方向，更不会有什么生物能在忘川河上久待，也不需要防备着什么东西。
　　——他好像只需要看着就好。
　　-
　　七月没有劳烦桌案上的小称，只捏了捏两个金粒便给出了一个数字：“十三。”
　　她用脚在桌案下勾出一个新的酒坛，把金粒丢进去，又颔首示意，态度不温不火：“坐。”
　　平安勾着身子出去，七月扫了一眼，知道她大抵是去陪刚刚醒过来的长福了，旋即看向那个男子作态的姑娘：“你即登上这摆渡船，便必然知晓摆渡船的规矩……”
　　那人的注意里却不在七月的话里，她有些兴奋道：“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七月一顿，这般主动要认识她的人也不多见，但还是礼貌回答：“摆渡人七月。”
　　那姑娘有些激动：“我叫沈清宏，是一个说书人。”她旋即又一拍脑袋，“我刚刚忘了把我的名字告诉那两个娃娃了，真是失礼。”
　　她的语速很快，不等七月说话便又兴致勃勃问：“你的名字可就是月份里的七月？是因为你就生在七月么？”
　　七月看着她，神色莫名：“首先，你不叫沈清宏，其次，我叫七月，不是因为我生在七月，而是因为我葬在七月。”
　　被戳穿了假话的姑娘并没有露出尴尬的神情，她倒是十分自然地拍了下脑袋：“对哦，我不是沈清宏来着——我应该，是叫皮狗子。”
　　如果八年前的五月里，她没有遇到那个男人，她也许会做一辈子的皮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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