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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圣诞#1
漆黑,狭小,过于安静,无法移动。
世界像一具严丝合缝的棺材,他被关在里面,忍受漫长的死亡。
这就是阿贝尔苏醒后所感知到的一切,神志不清,胡思乱想,他甚至开始缓慢地怀疑,九头蛇给他扎的那针不是麻醉而是毒药,这才能解释为什么他此刻躺在这。
直到下一秒,光明适时降临。有人打开了门。
光线刺激下生理性泪水溢出,阿贝尔逼自己尽快坐起身,迅速从模糊的视野里辨认环境。此刻他身处一个不大的单间,四周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和武器),甚至没有窗户,装修简洁干净,像是初次使用,边角圆滑。
“醒了?”红发的斯拉夫女人踏着军靴走近,雷厉风行,评估的神色里有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她随手把拎着的东西扔过来,和阿贝尔保持在了一米距离开外,“很好,把材料填了,不用想着撒谎。”
阿贝尔服从了,他不打算自取其辱,只是一低头才发现脚腕上多了个环状装置——好吧,九头蛇监测着他的生理数据,现在他知道那恰到好处的灯光从何而来了。
女人带来的牛皮纸袋很轻,应该都是纸制品,他干脆把东西都倒在床上,一叠打印纸里红色的证件本显得格外突兀——俄罗斯国内护照,九头蛇给他准备了一个新的身份。阿贝尔盯了会白色床单上的鲜红烙铁,冷着脸翻开阅读。
显然,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浪费任何一个希尔兹。
米哈伊尔·佩科林,没有父姓,来自某家倒闭的孤儿院,九头蛇的预备学员。
阿贝尔·希尔兹已然死去,这就是他在未来一生的名字。
“1225。”女人忽然说,俯视着他,“你的编号。”
“这才是你现在的‘名字’,小鬼。”她轻蔑地抽走他手中的护照,随手一撕,“真正的名字要靠你自己争取,如果考核不通过——这东西也就是个没有主人的垃圾。”
阿贝尔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这座基地显然在实行军事化管理,他该站起来立正,并朝教官大声报告“是,长官”,但鉴于他已经八年没说过话了,阿贝尔不觉得自己能讲清楚哪怕一句英语,何况他俄语只自学了个皮毛。
所以他选择继续沉默。
阿贝尔埋头填那堆复杂又熟悉的心理量表,令气氛尴尬地冷却下去,他的教官大概皱眉好几秒才想通缘由,低骂了声,毕竟军营和哑巴这两个概念冲突得实在有点厉害。
她盯着他,眼神比起看一个活人,更像在看一个巨大的麻烦。
“希尔兹被皮尔斯带走了,我们可不能浪费抢到手的。”凌晨时她的直属上司、兼九头蛇俄罗斯分部的负责人咬着雪茄下令,轻描淡写,“把他改造成土生土长的俄罗斯人,女士,我要一张崭新的王牌,他该具有特工素养,且忠诚于我们,在明面上为我们创造出更大的资产。”
她并拢脚跟,向他敬礼。深呼吸。
“时间期限?”
正常点。正常点。正常点。拜托。
“三年。”伊万诺夫说,看上去他真的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对一个天才来说已经够了,我们得在希尔兹研发出洞察系统前拿出点成果来,小希尔兹的价值才不会被贬值。”
他的得力下属僵着脸点头附和,即使比起接下这所谓充满信任的重任,她更想掀了那张实木桌,把电话机砸在伊万诺夫那张白痴而精明的脸上。
上司就是这种不讲道理的生物,他们才不管阿贝尔·希尔兹是个能记事还聪明得要死的大龄儿童,档案上还有一堆失忆失声的毛病,也不管她的基地压根就不负责培训,他们把一个临行前刚轰烂了尸体的精神病患送到她这来,只等着接收一个优秀特工为九头蛇所用。
他们在指望什么,奇迹吗?
至少教官明白一件事:如果有谁在十五岁不到的年纪里把自己改头换面,同时精通伪装、侦察、杀人、审讯和情报搜集,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那不是孩子,是恶魔。
*
哪怕后来经历了一连串的诡异事件,阿贝尔也得承认这是他一生中最莫名其妙的十几个月。
教官拿走量表的几个小时后,他领到了自己被安排到分钟的迷幻课表,密集程度足以让卷王落泪,上面罗列着各种乱七八糟又涉及广泛的课程,但不得不说,他其实对不少项目还挺感兴趣,如果不是被九头蛇摁头学习,积极性还能更高点。
好心情只保持到了上第一堂课。
——他的文化课教室是间审讯室。
过于明亮的房间里仅有桌椅,所有老师都在雪白墙面的另一边,如果涉及到电路改装等实操课程,桌上还能加个只显示手的显示屏,否则只有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但凡他面前这堵墙换成单向玻璃,这就是个标准的问询室。
加上室内训练场,阿贝尔每天上课三点一线,活得像个被封锁的高危传染原。
这吊诡的教学方式保证他除了教官外,见不到任何一个活人,也没见过一次天花板以外的景色,他都不知道九头蛇这么严谨仔细到底是在替谁保密,不过阿贝尔安之若素,反正艺术生曾经最缺的向来是钱,而不是耐心,安静的封闭式生活还有助于他稳定情绪。
然后他惊奇地发现课表更新了:它竟然还能更密集!
九头蛇的课程对阿贝尔来说依然是新东西,成年人的灵魂提供不了多少作弊,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学到了什么水准,更何况没有交流,没有放风,这抽象生活实在是连自我洗脑在考SAT都混不下去了。
于是在忍了两个月能说顺俄语后,阿贝尔立马在格斗课间向教官提问:“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他日常被严令禁止说俄语以外的语言。
教官意味深长地瞥过来:“你很希望为九头蛇工作?”
“总比现在坐牢似的强。”阿贝尔无视自己跟死狗一样被教官拖着,直言不讳,“我能知道考核是什么吗?这不是九头蛇正常的训练模式吧?”
“不能。”教官冷酷无情地踹开门,把他扔进小小的单间,“等你什么时候能用自己的两条腿走回来再来要谈判资格,1225,现在的你出门都活不到逃跑成功。”
她没说这是伊万诺夫的放养:米哈伊尔·佩科林不存在阶段性指标。要么三年达到预期,要么三年后去死,这是一场看起来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在我这里,废物连寻死的机会都没有。”
门严丝合缝地锁上了。
疲惫使大脑一片空白,阿贝尔困倦地瘫在地板上,几乎完全没在思考。
机会。寻死的机会?
漫无目的中他抬起右手,食指在虚空中扣住了扳机,幻觉里,冰冷坚硬的金属贴近手心。熟悉的手感,对准自己,这很简单,就像在洛杉矶那样,它驯顺,刺鼻,然后带来死亡……
砰。
血液泵入心脏。
阿贝尔静默几秒,忽然偏过头去无声大笑。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把自己丢到浴室的水龙头下,训练服和冷汗都被浸透。水会带走一切。
他已经不敢死了。
在卡利亚显而易见的牺牲后,他就失去了资格。所以,阿贝尔会从九头蛇手里活下来,不惜一切代价。他是个希尔兹,他必须活到确认卡利亚的情况。
哪怕要他不再是他自己。
*
“开始。”
劲风冷冽,教官叼着烟环顾靶场,连一根绿色的草都找不到,荒芜得像是末日废墟,她抬头就是光秃秃的天际线,阴云惨淡的天空上,积雨云蠢蠢欲动。
不远处,枪声节奏感地起落,地上不断蹦起发烫的子弹。
那个闪烁的人影仍在借力,起跳,越障后翻滚,迂回折返,秒表和心脏一起疯狂跳动,沙砾混在头发里,又猝然滑下作战服,灰蒙蒙的世界里,那双眼睛也变成了晦暗的绿,潜伏着致死的攻击性。
任务结束。
计分板前,教官面无表情地记下数字,把烟头扔在脚下踩灭,浑身尘土的学员走向她,沉默着将所有剩余弹匣当面退出,再一一拍在桌上。都是实弹,得上交回收。
他已经不能叫做男孩了,身高见长,四肢也不再纤细,原本柔和的脸部线条锋利起来,清澈的眼睛也暗淡了许多,正好掩盖不动声色下的杀意。教官盯着阿贝尔熟练拆卸枪械零件,几乎有点困惑。
她实在想不起对方刚到基地的样子了。
十四个月,九头蛇用十四个月摧毁了旧的他,再由内而外地重塑。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个孩子的天赋,包括教官,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如此顺利地……制造出一个恶魔。
阿贝尔·希尔兹曾经是个家世出众的少爷,洁净的脸上连冷漠都彬彬有礼,而此刻1225带着残忍的宁静、心无旁骛地摆弄着武器,封闭式高压训练使他蒙上了一层机械性的阴翳,比起文明社会的成员,更像战地长大的少年兵。
他们成功地把他从社会中剥离出来了。
“1225,你的课程就此全部结束。”教官摩梭着烟盒,努力不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不用回宿舍,立即出发。从现在开始,你即是米哈伊尔·佩科林,伊万诺夫先生为你准备了一个季科夫少年军校的名额,你会在那里收到下一步指令。”
……新的指令?
阿贝尔的茫然短得无迹可寻。至少在教官眼中,1225完全服从,令行禁止。
跟着教官离开简易靶场,穿过走廊、铁门和走廊,路经通向了从未去过的地方,他默默观察着这座微缩基地的其它部分,好奇心朦胧着提问:他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
无论如何,阿贝尔在屋子里锁了太久,以至于忘掉季节,让时间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岁月。他猜测荒地和越野车,群山和草场,甚至有可能是蔓延向海的沙漠。
然后那扇严防死守的门被教官打开了。
金属通道里,一列警卫押着犯人经过,氛围压抑且嘈杂,每个囚犯身上都写着鲜亮的四个数字,直白地强调了他们的身份。
无数个数字从他眼前走过。
阿贝尔愣住了。课表上所有的课程下都写着四个数字,他曾以为那是课程代码。
随后他后知后觉、头皮发麻地想起来:
他也是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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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贝尔的新名字:米哈伊尔·佩科林(Mikhail Pechorin),昵称是米沙,眼睛颜色会因光线呈现蓝或绿(这是真的,不是玛丽苏!)
*季科夫少年军校为虚构地点,但俄那边的确有不少的少年军校,可以根据年龄读不同时长的学制
*教官实际是俄罗斯监狱的典狱长,阿贝尔所有的老师都是囚犯,但一整个冬春他都关在室内,没有意识到问题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