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

　　【一】

　　离崇义只有不到5公里路，况且油箱现在还是满的，所以几个人都满心以为，至少接下来这段路不会遇到什么阻碍。
　　可当车子开到一个叫做明光的小镇时，他们却过不去了。
　　因为这座人口不足1万、偏居一隅的小镇，已经被某种恐怖的阴云占领。
　　明光镇坐落在省道南边，中间连着条双车道的县道，交通呈“丁”字型结构。从县道转上省道，就能直接开到崇义。这是去崇义最近的路线。
　　然而车刚进明光不久，程深和邹业便都敏锐地觉察到，周遭的气氛透着一丝古怪。
　　首先，是和先前的加油站一样的，甚至比在加油站时更甚的冷清。从进入镇子开始，他们就没看到一个人影。现在是午后两点多，要说大部分人回家睡午觉了，倒也能讲通，可一个人都看不到，总归不太正常。
　　其次是街上的情景过于凋敝。不少店铺的门头破破烂烂，街上灰尘、垃圾乱飞，车辆都胡乱停在街边，也没人来管。
　　邹业看到有家水果店虽然开着门，外面还摆了不少水果，但仔细一瞧全都发黑变质了，地上还掉了好些。人类城镇应有的秩序与生机，在这儿好像消失不见了。
　　“这里不对劲。开快点。”邹业沉声提醒道。
　　程深听到这话，和他交换了下眼色，表示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随即他将油门踩到底，朝省道加速冲去。
　　韩宵一直低着头刷新闻，或和妈妈聊天，听到邹业讲话才抬起头来。她望着陌生的街景，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了？”
　　邹业警惕地观察着窗外，向她解释道：“太冷清了，而且太……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像荒了很久似的……”
　　正说着话，路边一家超市门前的大团黑色又吸引住他的目光。看那墨团的样子，不像是油漆，也不像柏油，就薄薄的一层，倒很像去老式菜场买肉的时候，经常能看到的那种汇集在肉案底下、水泥地上的污渍。
　　——不错，像凝固的血迹。
　　车开得很快，这幕画面不过是一闪而过，但邹业心中陡然生起了强烈的警意。他正准备跟程深、韩宵他们讲，突然，伴随一阵刺耳的噪声，车子骤然停了下来。
　　在惯性作用下，所有人一下子往前扑去，后排的三人都重重撞在前面的座椅上。韩宵发现手机掉到了脚边，一边抱怨一边狼狈地去捡。沈晓棠从闭目养神的状态里倏然惊醒，半个身子卡在前面两个座位的空隙间，满脸惊愕神色。
　　“喔！干嘛啊？！”沈晓棠艰难地重新掌握住平衡，然后一屁股坐了回去。
　　邹业努力坐正了身子，两只手仍撑在前座上，探头问道：“怎么了？！”
　　用不着程深回答，他一眼就发现了前方不远处，那片黑压压的阴影。乍看像一堵斑驳的、涂满各种油漆的旧墙，但若稍微认真点去看，你便会认出，那足足三四米高的墙体，密密麻麻的，其实全都是人！

　　【二】

　　两条路交汇点前的十几米，全都是沉默站立的人。
　　三个小时前，这里曾发生一场惨重的交通事故：一辆满载的大巴忽然打横侧翻，拦在了路中间，直接导致来去两个方向的十几辆车连连相撞。
　　至少十五个人直接失去了生命，其余乘客的伤情更是一时难以计数。
　　如果是往常，这么大的事故必定会在社会上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但那些艰难爬到车外、正准备咒骂一番的车主或乘客，以及那些飞快围上来的居民怎会晓得，他们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时间再往前倒五分钟，那辆即将侧翻的大巴车里，坐着两个被丧尸所伤的年轻男孩。他们从江城A区来，在F区上了大巴，竟一直撑到了现在。
　　没人知道，他们曾和一个感染了病毒的女孩激烈搏斗，并侥幸逃脱。不过，他们终究没能全身而退，女孩的指甲在他俩的胳膊上留下数道又长又红的抓痕，隐隐可见血迹。半个钟头不到，那些抓痕便逐渐灰黑，已经有进一步恶化的征兆。
　　两个男孩都吓坏了。他们看了网络上的新闻，加上以前看过不少丧尸片，所以清楚如果伤口进一步感染，自己肯定得完蛋。B区被封死的消息，以及之前听说的政府对待感染者的严酷做法，让他们心胆俱裂。下意识地，他们就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怀着一丝侥幸，他们登上了人满为患的大巴车。轻而且浅的伤口延缓了病毒传染的速度，在近一小时的时间里，他们居然强忍住了生理上的种种反应，没让旁边的人发现端倪。
　　然而，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到来。从女孩的手如鬼爪般缠上他们手臂的那刻，他们的命运就已注定。而这一幕人间惨剧，也已经开始酝酿。
　　整整一辆大巴的乘客，都葬送在他们两个手上，继而是相撞的十几辆车上的人和围观的群众，然后是附近的商铺、住户，最后蔓延到整个明光镇。
　　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的几十分钟之内，可以想见这种疑似病毒的东西，传播速度有多惊人。
　　在丧尸的闪电攻势下，能无恙离开的人只是少数。而那些负伤逃离的居民或旅客，很快又成了新的传染源。
　　整个过程很像病毒在血液里传播，它们肆意横行，从一个细胞到另一个细胞，不断破坏沿途的生机，直至全盘占领。
　　大部分丧尸追逐人群和车辆而去，但也有些留了下来。猎物耗尽之后，他们开始沉默地等待，或站在报废的车上，或站在破损严重无法重新活动的尸骸上，一个挨着一个，一动不动，状若雕塑。但贪婪的嗜血冲动还在撕扯他们的灵魂，它等待着，要对这群从地狱归来的兵将发号施令。
　　直至一声惊呼，或是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新的狩猎开始了。

　　【三】

　　电光石火间，那些无言站立的身影蓦然转了过来。
　　看似空荡的商铺与楼上的窗户后面，忽地探出一张张泛着青黑色的、极度病态的脸。
　　程深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懊恼地想，发现异样的第一时间，自己就该悄然后退离开，而不是猛踩刹车。那道刺耳的噪音就像田径场上发布指令的□□，或者实验室里宣布可以进食的口哨，给了那些木然站立不知死活的丧尸以最强烈的刺激。
　　仿佛饥肠辘辘的灾民或饿狼历尽磨难，终于等来了丰盛的大餐，那些站在车上的、残骸上的、商铺里的、楼上的丧尸纷纷冲将过来，像一片浑浊的洪水，卷向街心的白色现代。
　　程深竭力逼迫自己，强行从刹那的惊愕、恐惧中醒来，紧接着奋力踩下油门，猛打方向盘，准备逃离铺天盖地的潮水。
　　只是这一叶小小的白色帆船，果真能冲出汹涌的洪流漩涡，幸运地避免倾覆和破碎的命数吗？
　　丧尸根本不在乎受伤或死亡，随着无数玻璃清脆的碎裂声，楼上的丧尸纷纷冲破窗户，径直朝车子扑来。
　　他们完全无视人类生理的极限，以极其迅捷的速度，转眼就来到近旁。车上的人震撼、惊骇到说不出话，程深只能用最快的反应、最大的速度，去搏那丝看起来已经渺茫的生机。
　　人类科技面对未知的生物学力量，终究逐渐占了上风。随着发动机持续发力，后方那些本已挨上的手只能逐渐远离，不论高凸的血管还是发白的指节，都透出强烈的不甘之意。
　　可是两侧和上方的丧尸却无法凭速度避开。“嘭！嘭！嘭！”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车子难以控制地颠簸摇晃起来。
　　“嘭！”韩宵头顶的车皮突然下陷，紧跟着是什么东西咕噜噜往后滚去的钝响。她惊慌地偏过头，想象一只丧尸就落在离自己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这是目前为止，她距离丧尸最近的一次。
　　不过这个记录下一秒就被打破了。又有一丧尸从旁边的店铺里急冲过来，一头撞上了紧闭的车窗。“啪！啪啪！”玻璃上瞬间出现几道长长的裂纹，以及丧尸发黑的血。
　　韩宵蓦地扭头，正对上丧尸阴森森的双眼。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瞳孔黯然无神，灰色的眼白上布满黑色血丝，像恐怖电影里的玩偶之眼。
　　车开得很快，这只丧尸被带倒在地，瞬间消失在视野里。可玻璃上那道拖得长长的血痕，以及方才骤然对上的眼睛，都久久刺激着韩宵的心神。
　　不止是左右和车顶，就连前方也有零星的丧尸狂奔而至。程深竭力控制方向盘，可还是有两只丧尸径自撞了上来。
　　“啪”的一声，前挡风玻璃尽碎，几人连忙避开飞溅的碎渣。
　　一只丧尸的上半身出现在副驾前，近得一伸手就能抓到程深。程深刚抬头就看到近在咫尺的怪物，吓得忘记了呼吸和动作。丧尸缓慢侧过头来，发现生人的气味近在眼前，立刻就张嘴咬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后排的邹业抓住右前方的靠背，侧身穿过空隙，飞起一脚便踹在丧尸脸上。丧尸闷哼一声朝后飞去，四肢徒劳舞动，身体却从车前盖滑落到了车底。
　　车子一阵剧烈摇晃，车轮从那只丧尸身上轧了过去。感受到下方传来的清晰震感，韩宵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