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是他们所有人都找不回来的东西，就像是许珂没有选择霸道地将程默束缚在身边，就像是程默在努力艰难的和那件事释怀，就算一切都在改变，他们也不会变。
　　许珂依然能够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风里的味道燥热，但他一见钟情的少年却带来了唯一的适意。
　　……
　　“老师们好，同学们好，我是高二八班的许珂，在这个阳光明媚，风光无限好的早晨，我检讨，我错了。”
　　“但是。”长长的停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作为学生，我不过是犯了一个大家都会犯的错误，而向往自由，更是每一个学生都该有的勇气，更何况，我们都还只是孩子，学校得允许我们犯错，因为这，正是我们给学校的一个教育我们的机会。”
　　操场上一片哗然，一瞬间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许珂！”冯源急得跳脚，他跑着往台上去。
　　台上的少年肆意张扬，一双桃花眼细眯着，脸上带着狂妄的笑，穿着蓝色的校服，外套随意敞开，他看着从台下逐渐赶来的教导主任冯源，不慌不忙的继续念着。
　　“勇敢了解学校外的学校，是我们心灵蜕变的开始，否则，涉世未深的我们怎么融入这个社会？天真无邪的我们怎么面对社会的毒打？一心纯良的我们，又怎么会知道社会的险恶？……”
　　微胖的教导主任直接气冲冲的夺下了他手中的“凶器”，手忙脚乱的关上麦克风。
　　少年人笑得肆意，被抢了话筒也憋不住那股子玩心。
　　“另外，昨夜误伤友军，望兄台见谅——”
　　“给我滚下去！”冯源的声音比他更响亮，说完这才打开麦克风。
　　“咳咳！安静！安静！高二八班许珂，不遵守校纪校规，私自逃课，还导致同班的程默同学受伤，事后反省不严谨，捣乱学校秩序，再次通报批评！”
　　说完，冯源放下麦克风，指着面前的人警告:“再有下次！就等着留校查看吧你！”
　　许珂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抬手往脸上一抹。
　　“牛逼啊珂爷！”
　　一回到班级队伍，侯醉就冲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啧啧称赞，看许珂就像是自带一层滤镜，特喜欢搞个人崇拜那一套。
　　“啧！”
　　许珂不耐烦极了，一巴掌将他的手挥开，脸色阴沉得可怕。
　　侯醉很快就收起了笑，同样严肃的问：“珂爷，这人又跑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急。”许珂眼里闪过一抹寒光，冷笑道，“我既然能抓他一次，就能抓他第二次。”
　　“为了以防万一，我哥也已经让人去留意了。”
　　“嗯。”
　　许珂轻声答应，然后习惯性曲起食指在鼻尖轻轻刮了刮，这是他一贯心虚时候的动作，他站在猴嘴身旁，低声询问，“对了，那个叫程默的什么情况？这大半夜的跑墙角蹲谁呢？”
　　当他一大早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还有些懵，老冯痛心疾首的说着那个差点被他砸进医院的同学。
　　也是在这个时候许珂才知道，他们一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珂爷，就您老人家这出勤率，恐怕是临时换了班主任都得最后拍毕业照的时候才能发现吧！”
　　侯醉开玩笑的口味太浓，可这真假参半，许珂也懒得否认，他直接伸长了腿，一脚往他小腿上招呼过去，颇为不耐烦：“能不说废话了吗？”
　　“六个字：重点培养对象！四个字：一中骄傲！两个字：学神！”猴嘴的双眼熠熠生辉，比看到什么明星还要激动，“理科学霸咱就不说了，这都是过去式了，可偏偏人家高二这个学期从理科转到文科后，第一次月考总分就超了川四十分！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无法追逐，难以超越！最后这句话是川说的啊！当然我也赞同。”
　　川，沈川，许珂这个小团体里的一股清流，文科第一，现在“荣获”第二。
　　这一刻，许珂的眉头越蹙越紧。
　　他舔了舔唇，舌尖收回时顶住了腮边里肉，那双桃花眼里泛着醉人的亮光。

　　医务室不小，东西也挺多，搁置了大概五个床位，分别用蓝色帘布区别开来。
　　此刻已经是中午了，Z市的夏季入得早，但好在初夏的日光还没有那么炽热，只是正午的温度还是比较高的。
　　程默选择的是一个靠窗的位置，窗架固定开，外面是一棵长得很好的银杏树，叶子细密，随着夏风散动，然后发出了微碎的声音。
　　被从天而降的人砸到的时候崴了脚，倒地的同时不幸还磕破了额头，教导主任逼着他在医务室休息一天，否则就要送他去医院。
　　“我没事，还拍了片子，是主任说得太夸张了。”
　　程默握着手机，一只手掌托着脸，无奈地笑着，声音温和，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安静。
　　“你不用来看我，好不容易有时间干嘛浪费在我这儿了。”
　　“那你照顾好自己。”对面的人声音清冷低沉，恰到好处的磁性，很明显是十分平安顺遂的度过了变声期。
　　“哥，我不是小孩子了。”程默后背靠在枕头上，仰着头，眼睛盯着天花板，话是这么说，可语气里还是难以褪去无奈，“困了，我先挂了。”
　　通话刚结束，就响起了一道敲门声，像是刻意退到门外，等着谈话的结束。
　　“方老师？”
　　程默不太确信的试探了一声，转而又觉得不对，这么短的时间，结合食堂与医务室的来回距离，打包装盒都不可能这么快。
　　“唰！”
　　帘布之后的人正正看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许珂惊得睁大了眼，就连上扬的唇角都定格了。
　　昨晚太黑，他又急着回宿舍，所以将程默送到医务室，大喇喇的留下了名字就走了，根本来不及认真看他一眼。
　　程默。
　　默。
　　沉默的默。
　　脑海中一下子就闪过这个字，就只是一瞬间，那张溢于言表的惊喜将他整个人砸个干净。

　　“额，你有事吗？”
　　帘布被拉开，眼前是一张极为陌生的面孔，程默不解的盯着他，疑惑的询问，然后开始快速打量他。
　　男生看起来很有活力，留了松散碎发，经淡淡光线的投射看起来软软的很好揉的样子，可偏偏这样的随意又更直观的看清了他那不俗的相貌，整个人也多了分戾气。
　　不像个好惹的人。
　　许珂倒是自顾自高兴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含着笑，目光柔和，挑动时眼尾也微微上翘。
　　就是，看起来有点傻。
　　程默淡淡给出了一个结论。
　　他的视线顺着他手上搭着的校服外套一路向下，最终落在了他手上的饭盒上，心中有了猜测。
　　“是方老师让你来的？”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许珂脸上的笑容太过耀眼，如同包揽这世上所有的欢乐。
　　他熟稔的拉过凳子，顺手翻转，然后抬腿坐下，空着的手搭在凳子的靠背上，另一只手将饭盒放到床边。
　　“再次见面，不好意思啦，我就是许珂，那个通报批评里的许珂。”
　　他挑眉，伸手指了指窗外，显出几分懒散，笑得漫不经心。
　　程默挑了挑眉。
　　“所以呢？”
　　程默将目光往那个白色的餐盒上投去，最后又抬眼问，“你来道歉？”
　　“对啊。”
　　许珂微微一笑，“没迟到吧？”
　　程默看了看表：“挺有诚意。”
　　少年笑容浅浅，唇色太淡，让他看起来病色更甚。
　　“真的对不起。”
　　许珂将双手合掌，看起来诚意满满。
　　“嗯。”程默没计较，接过那个饭盒，“没关系。”
　　许珂笑了。
　　他扒着椅背，下巴抵在手臂上，饶有趣味的问：“程默同学是哪人啊？”
　　餐盒刚拿在手里，来人熟稔的语气便让他下意识地蹙眉了。
　　“我们很熟吗？”他没藏着自己的不悦。
　　“当然不熟。”
　　许珂双手搭在椅背上，凳子被他晃得一摇一摇的，他眯了眯眼，忽而笑了起来，“但是，我想跟你很熟啊。”
　　程默有片刻无言，但还是耐心回道：“谢谢，不必。”
　　很直接的拒绝，许珂浑不在意。
　　“不过，程默同学大半夜不睡觉跑那儿干嘛呢？”
　　程默头也不抬:“我好像没必要告诉你吧？”
　　“当然。”许珂挑了挑眉尖，唇角上扬，“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就是好奇罢了。”
　　“嗯？”
　　程默皱了皱眉，想到了早上广播里的声音，面色有些不悦，板着脸严肃认真的强调，“跟你无关。”
　　“啧。”
　　许珂忍不住笑出声来，眼尾深深一弯，满目风流气息，“真是够无情的啊。”
　　程默没有反应，好像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也毫不在乎。
　　“嗯。”他低下头，伸手拿起餐盒，慢条斯理的细细拆开，捏着一双还未拆开的一次性筷子，停下动作抬眼看他，“话说完了？”
　　许珂真的哭笑不得，他挺直后背，手指敲击椅子的频率加快，笑得眼尾都红了，说：“这么不欢迎我？”
　　程默曲起没有受伤的那条腿，挺直腰杆坐在床上，然后摊开手，耐着性子温声说:“我现在要用餐了。”
　　“所以呢？”许珂不明所以。
　　“食不言。”
　　程默的表情太认真了。
　　许珂盯着他看了许久，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可真讲究！”
　　他揉了揉鼻子，勾唇，“但我十分乐意尊重你的讲究。”
　　调笑的少年拉开椅子的动静丝毫没有收敛，椅腿与地面的摩擦声实在刺耳，他摆摆手想要走，顿了一会儿，又返回来。
　　他单手拿着校服外套，另一只手则伸到他面前，手心朝上，修长曲起的手指轻轻往里勾了勾，抬起下巴往他口袋的方向点了点。
　　程默嘴里咀嚼着食物，睁着大眼睛迷茫的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他的脸，大写的不解。
　　“手机。”
　　许珂耐心地补充。
　　程默缓了缓，直到嘴里的东西完全咽下去才一本正经的问:“做什么？”
　　“我可是个很负责任的人。”许珂老神在在的摸了摸下巴，“在你伤好之前，我可以是你的长期饭票。”
　　程默一怔。
　　马上模考了。
　　视成绩如命的人，脑子里浮现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见他似乎在发呆，行动派的许珂上手就想要自己去拿，被程默拦住了。
　　“我有胃病，一日三餐都不能少，另外。”他从外套里翻出了校卡，很认真的交代，“卡里面没有多余的钱，我也不吃什么大鱼大肉，但是可以每天请你喝一瓶水。”
　　许珂嘴角一抽。
　　这事情的发展，怎么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程默上下扫视着他，主动催促，“不是要负责？”
　　许珂略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接过那部还带着按键的手机，轻轻一颠。
　　这年头，已经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功能机了。
　　但是许珂也只是心头疑惑，自顾自地在手机的按键上输着一串号码，状似不经意的问:“你受伤的事父母知道吗？我想着这也是我连累你，要不要当面去道个歉。”
　　程默刚好将一块花菜塞进嘴里，闻言也不回答，还是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这一刻许珂也没有不耐烦，更没有急急的催他，而是将输入的号码删掉，放慢动作重输了一遍。
　　终于，他艰难的咽下了嘴里的菜。
　　“没必要。”程默说着，思考了一会儿，将餐盒盖上，放在床上，抬头看他，表情有些淡，眼睛里毫无波动，“受伤的是我，你跟我道歉了，我也接受了，所以，没有必要。”
　　说完，他抿了抿嘴唇，还刻意强调:“可以走了吗？”
　　许珂有些错愕。
　　这是他进门开始，程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说不清楚，就感觉有点漠然。
　　许珂选择跳出这个问题，将号码迅速保存好，放到他的手边，犹豫片刻后又说:“有事就打电话，任何事都可以哦，我会负责到底的。”
　　程默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客套话，所以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许珂觉着有趣，莫名的想笑。
　　还真是食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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