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九月伊始，晚夏的燥热还未完全消退，阳光透过窗格，洒在一张张方正课桌上。

　　厚重新书高高摞起，窗棂飘开，教室里空荡荡的。

　　颜汐夏随着班级队伍走进学校中央的大会堂，周围人群熙攘嘈杂，她坐在前排中间的位置，旁边是刘一然。

　　大会堂在室内，设计中规中矩，最前面是高高长长的礼台，光线白炽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她靠在椅背上，书包里塞了本小说，东张西望地和刘一然说话：“然然，咱们这批新生都在这儿了吗，我怎么没看到什么以前的同学呀。”

　　她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前方是黑压压的人群，亮白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他们的五官。

　　视线右移，大会堂右侧的偏门打开，几个发际线上移的校领导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教导主任狗哥。

　　颜汐夏偷偷做了个鬼脸。

　　而后，偏门通道空隙了几秒，颜汐夏以为要关门了，刚要移开视线，就看到偏门光线黯淡了一瞬，很快，光线大亮。

　　室外的光比室内白炽灯光更敞亮、更柔和，裴苏忱顺光而入，整个人笼罩在白日光之下。

　　少年白衣黑裤，身材挺拔，单手揣兜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同龄人。

　　三人步子很快，大会堂的中央空调吹过他额前的发丝，狗哥转身和他说话，他笑，唇红齿白。

　　真是少年如风啊。

　　颜汐夏感叹了句，看着偏门关闭，光线晦暗处人头攒动，找不到他了。

　　去哪了？

　　她站起身，双手扶着前排椅背，伸长脖子寻找，却只是徒劳。

　　人太多了。

　　“哎，同学，让我过去一下。”有男生和她说话。

　　“哦。”颜汐夏没扭头，双手依旧扒着前排椅背，身子向前靠给他挪出一点微弱的空隙。

　　却不想，等了几秒，那男生似乎有些恼火，拍了拍她的肩膀。

　　“同学，你不想让就直说，没必要这样埋汰我吧？我是纸片人？”

　　颜汐夏一愣，回头一看，让出的位置太小了，根本不够挤进去一个人。

　　“不好意思，你过你过。”她连忙坐回椅子上，抬起腿让他过去。

　　抬头看他一眼，男生身高大概一米七八的样子，校服规整，寸头，戴了副黑框眼镜。

　　大概是觉得自己刚刚态度有些过了，他抬头：“sorry，我刚……颜汐夏？”

　　他喊出了她的名字，颜汐夏有点意外。

　　虽然她成绩一般，偶尔迟迟到，上课爱吃零食，但她也不是什么声明远播的校园一姐。

　　难道是……凭美貌？

　　颜汐夏心里刚有些厚脸皮的想法，就听对方笑嘻嘻地说：“你还是小时候那副丑样子，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颜汐夏：“……”

　　“你快过快过，我还要看典礼呢。”

　　“行，那我回头再找你聊。”

　　千万别找我。

　　颜汐夏：“行，再见。”

　　男生猫着腰走过去，穿过她们这排，坐在了前一排的位置上。

　　那里好像也是她们班级的位置。

　　所以，这男生是她同班同学？

　　“汐夏，你认识他？”刘一然在旁边观望半晌没出声，这会儿拍了拍颜汐夏的胳膊问。

　　“谁知道呢，”颜汐夏无所谓，“也许是失散多年的小学同学，搞不好还是幼儿园同学，早不记得了。”

　　刘一然一惊：“他不是咱们班班长吗？陈前。”

　　颜汐夏投来疑惑的目光。

　　刘一然点了点头：“他是今年全市中考状元，早上换座位和打扫卫生都是他带着的。”

　　哦，那是挺牛的。

　　不知道他和那个何瑶说的裴什么什么，有没有得一拼。

　　那肯定是她们班的比较厉害。

　　正想着，大会堂中央的音乐响起，音乐声透过各个角落的扩音器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开学典礼开始了。

　　一众校领导一一讲话，颜汐夏只听了几句，就埋着头看小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看不进去。

　　应该是会堂太吵了，扩音器的声音太大，总是打断她的思路。

　　一定是这样的。

　　下意识地，她抬起头看向偏门的位置，那里光线晦暗，仔细看才能看清有几个摄像人员站在那里，根本没有她想看到的人。

　　前方是黑压压的后脑勺，脸都看不清。

　　有些颓然地垮下肩膀，颜汐夏垂着头，继续看自己的小说。

　　“下面，让我们有请高三优秀学生代表裴苏忱学长上台讲话！大家欢迎！——感谢苏忱高三忙碌之中还能抽出时间过来哈哈哈哈。”狗哥在台上说得慷慨激昂，后半句没拿话筒讲。

　　裴什么？
　　裴苏忱？
　　撂倒社会哥那个？

　　颜汐夏抬头，瞧见主席台中央那个白衣黑裤少年。

　　他身姿挺拔，微微颔首鞠躬，台下掌声一片，零零散散来的几个高三男生还“噫——”地拖腔拿调起哄。

　　足见人缘很好。

　　一说话，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十七八岁少年干净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清透如泉水，尾音有些低磁。

　　落在颜汐夏的耳膜上，麻麻的。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裴苏忱啊！”刘一然在旁边感叹。

　　原来他就是裴苏忱。

　　颜汐夏也是这么想的。

　　他温和有礼，眸光清澈坚定，讲话时脸上始终挂着三分浅笑，怎么可能会是和社会哥交上手的人？

　　何瑶她们一定不知道被谁骗了。

　　“传说中的？什么意思？”颜汐夏问。

　　‘哥只是个传说’那种？

　　“我有个姐姐和他同班过，他就是那种老师刚出题就能得出答案的大神！”一向安静的刘一然脸上有些惊喜，“从来没有跌下过第一，人也特别好。”

　　颜汐夏：“学霸啊。”

　　刘一然：“唉，下周的99表白节，他桌肚里塞的礼物又要放不下了吧。”

　　“99表白节？”

　　刘一然雀跃地和她分享：“啊这也是听姐姐说的，咱们学校建校那年9月9日，一学长和一学姐表白了，他们永远在一起了，所以大家都说9月9日表白的话，就能永远在一起。”

　　就这样？
　　“那学长学姐叫什么名字呀？”

　　“啊这个我不知道。”

　　这确定不是哪个学长学姐为了早恋编的故事吗？

　　颜汐夏耸耸肩，交谈间，台上裴苏忱已经发言完毕，他放低话筒，鞠躬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收话筒的瞬间，颜汐夏觉得他是看向自己的。

　　隔得太远，五官看得不真切，他的眼眸黑亮，唇角微勾。

　　目光对上，完全没听他发言的颜汐夏有点心虚。

　　但他只是匆匆一瞥，很快移开目光，可能也是颜汐夏的错觉。

　　随后，“狗哥”上来维持秩序，拿着大概降了有二十公分的话筒，讲话激情四射。

　　后面两个学长上来分享经验，颜汐夏没仔细听，翻了会儿小说，典礼就结束了。

　　这次典礼，她不仅知道了“狗哥”叫王建业，是高一年级教导主任。

　　更知道了。
　　那个大骗子，叫，裴苏忱。

　　-
　　“十、九、八……”

　　夏秋之交，傍晚渐凉，穿堂风无意而过，卷起教室门，“嘭——”一声重重关上。

　　教室内，颜汐夏双手托脸，盯着前方墙上的挂钟，一秒秒地数着时间。

　　“汐夏，你干嘛呢？”同桌刘一然问。

　　“看还有几秒下课。”颜汐夏捧着脸，白净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三、二、一——走！”

　　椅子刚挪动一下，又缩了回来。

　　下课铃还没打响。

　　她一副‘上够了学’的苦大仇深样：“这挂钟怎么和学校时间不一样啊？”

　　刘一然捂着嘴偷偷笑了半晌：“汐夏，你真可爱。”

　　颜汐夏：“……”
　　我谢谢你啊。

　　“对啦，你要住宿吗？还是就这样每晚回家呀？”刘一然问。

　　“不住吧……嗳，住宿是不是挺有意思的？”颜汐夏有些好奇，但一听到下课铃声，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不说啦，先走啦，明天见亲爱的然然！”

　　踩着下课铃声跑出教学楼，看到天空大片大片的云彩和周围茂盛的槐树，她才有一种放松感。

　　上了一天课太压抑了。
　　她不是一个坐得住的人。

　　背着空荡荡的书包蹦跶着往校门口走，这会儿人潮才刚刚涌出，她已经快走到校门口了。

　　以为自己一定是最快的，快到校门口，就看到裴苏忱。

　　他们高三不是要上晚自习吗？

　　偷偷溜出来的？

　　“苏忱学长！苏忱学长——”
　　裴苏忱回头，颜汐夏快跑两步，蹦跶着到他身前。

　　她理了理飘飞的刘海，笑嘻嘻：“苏忱学长溜这么早啊。”

　　她一早盯着挂钟的菜鸡竟然还没能溜过大神。

　　这让她的脸往哪儿搁。

　　裴苏忱侧头看她：“叫我裴苏忱就行。”

　　上了一天课，他的眉眼丝毫不见疲惫，眉峰英挺，肤色冷白。

　　阳光下五官柔和了不少，眼皮微微耷拉着。

　　颜汐夏一手挡着斜来的阳光，一跳一跳地斜着身子走：“那可不行，裴苏忱可叫不出苏忱学长耍过我两次的情分。”

　　裴苏忱：“……”

　　“两次？”
　　“对啊。”

　　裴苏忱停下脚步，侧头看她：“怎么还偷偷给我多加一次？”

　　他说话时轻描淡写，唇角微勾，好像只是在问‘今天什么天气’这么简单，落在颜汐夏耳朵里，却好像是她故意占他便宜一样。

　　怎么回事。

　　明明刚刚她还是占上风的。

　　“谁、你你瞎说什么，我……”

　　“小心。”

　　颜汐夏没敢看他的眼睛，却感觉自己的书包带被什么人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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