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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此次前来迎接他们一行的,不只有雁南城的人。长公主直接从都城太平派来的亲卫军,也已经到了。
为首的一人,生得粗眉虬髯,打马上前来,见了沈随十分熟稔,粗声粗气地:“哈,你小子可算回来了!去了这许多日,仔细着别忘了欠我的酒。”
沈随闻言牵起一抹笑,睨着他:“在江由身上耍赖的份,可别算到我头上。”
惹得那人大嚷起来,冲着沈随身后的小侍从江无道:“你瞧瞧,你家将军连你兄长死活都不管了,你还跟着他?且过来跟我吧?”
江无早已习惯这种插科打诨的场面,将军们打架,小鬼不掺和,只缩着脑袋不应声。
可这一探头,终于叫那人瞧见沈随身后挡住的另一人:一个看着柔柔弱弱还有些苍白的姑娘,连马缰都执不好,还是江无给她牵着。
于是终于叫他想起来了这趟的差事:“右威卫将军秦於渠,请郡主贵安。”
卫棠正看热闹看得起劲呢。
这久别重逢的爽朗场面实在难得,或许是终于回到了自家地盘,见着了可靠的伙伴,沈随身上的气质有了明显的变化。
连日的精神紧绷、满身警觉终于被卸下,流露出的似乎才是他的本来面目:爽直而潇洒的少年飞扬模样。
卫棠看着转过脸来的沈随,英挺眉目间满是对那位秦将军毫不遮掩的幸灾乐祸的笑意,这样想着。
呵。
可那小心眼还是一如既往。
进城的路上,那秦将军虽然一向粗犷,但并非拎不清轻重之人。晓得自己险些怠慢了贵主,这会儿尽职尽责地驱马护在她边上,一路给她介绍些卫国风土人情。
沈随倒一人清净了,竟远远地躲开去,隔了数人,只随在外围。
气得卫棠胸中发闷,等到了城中,婉拒了郡守留居府上的邀请,到了驿馆落脚,卫棠目不斜视,谢了秦於渠的搭手,下马就往里头走。听着云微的碎碎念,帮她一同整理屋子,把那圆枕拍得“嘭嘭”响,权作是某人的头脸一般。
整个下午还都不得安生。
云微早吩咐了驿馆中人,郡主赶路疲乏,需要休息。
于是倒没有人敢来打扰卫棠,全奔着沈随那边去了。
驿馆的条件堪堪能住,卫棠躺在床榻上,就听着那些奉承夸赞之语,从一墙之隔滔滔不绝地传过来。
原来这家伙倒是颇有一番声名。听那话中意思,年少征战四方,战功累累,又似乎与她阿娘相熟,身居高近之位,惹得这许多人来套近乎。
等到用完晚膳,隔壁终于清净了下来。
可偏偏刚刚饱腹,不宜再躺着。顶着云微催促的目光,卫棠就决定出去遛遛弯。
院中寂静无人,看来那群人是真的撤了。
卫棠绕着驿馆打转,权当消食。夕阳辉映里,叫她瞧见了枝头上一朵颤巍巍的花苞。
那是迎春花嫩黄色的蓄势待放。
她有些欣喜地凑过去,想要贴近这北方头一回相见的春意。
“啪嗒”一声,从墙头上落下一个人影,跃下时的袍边惊动了依墙而长的纤弱绿条,连带着那花苞更摇摇欲坠了。
卫棠反射性地蹙眉望过去,这人怎么毛手毛脚的?
刚落地的人也吓了好一跳。
沈随被缠了许久,好容易寻了借口要出去,才离了那些人,鬼鬼祟祟地在外头候了半晌,听着里头没甚动静了,才敢翻后墙进来。
他站稳了,抬脸就见着眼前卫棠一副带着嫌弃的模样。一时莫名地心虚,竖起一只指头在唇边,示意她别声张。
卫棠这会儿看清了人,才懒得理他。她转身就要走,准备回屋去。
“哎哎哎——”沈随急了,又不敢高声,只伸了一臂拦住她。
卫棠皱着眉头瞧他,瞧他是个怎么意思。
沈随少有求人的时候,何况他好像才把卫棠惹恼了。这会儿浑身都不自然,别别扭扭地:“一会儿郡守必要派人来请,若要说在郡守府上开宴,你叫他换个地儿,成不成?”
卫棠倒不一口回绝,只问他:“求人办事,总该说个分明吧?”
沈随就更别扭了,支支吾吾地,总说不出个一二来。
卫棠奇怪道:“总不能你欠了郡守府上钱吧?为何不愿去他府上?”
沈随把脸都憋红了,没法子才告诉卫棠:原来两年前沈随带兵出征时,那时的雁南郡守还只是个守备,以一己之力领百姓援军,无暇顾及妻女。沈随在殿后时,就把流离的百姓们都带上了。
英雄救美,总是会有后续的。
卫棠差点快要憋不住笑意:“怎么,得了郡守千金青眼,沈将军不乐意么?”
下一瞬她就感觉对面沈随的眼神变得幽怨了起来。
——
待到第二日,出发去赴宴的路上,卫棠瞧见沈随的眉头又紧皱着,忍不住接着前日的调侃:“沈将军如今还不够称心意?莫不是在怨我办事不得力?”
昨日郡守亲来,请卫棠一行赴宴,安排可谓缜密妥帖:仅有五品以上将官可参加,地点设在郡守的一处私园中,私密性做得极好了。
所以其实都没有卫棠开口的麻烦。
卫棠这会儿笑嘻嘻地开着玩笑,沈随的眉头却丝毫没有舒展的迹象。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对卫棠道:“有人在暗中窥伺。”
卫棠听得心下一惊,可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直瞧着他。
沈随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可不要小瞧长公主在卫国受的爱戴,和卫氏的当权。”
说完他又挺了挺胸膛:“也别小看我沈随的本事与名声。”
所以不可能是卫国的人了。
似乎是都想到了什么,他二人如有所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南陈莫不是疯了?
沈随的胸口开始大幅地起伏,攥紧了拳头,恨不能飞身上去把那狗贼活捉过来盘问。
卫棠轻声道:“先别急。既然在暗中窥探,说明他们不敢明着来。进了园子再说。”
少女柔和的嗓音如石上清泉,让沈随暂且按捺下了躁动。
等到他们一行踏进园子,沈随能察觉到那窥伺的视线消失了。看来是留在了外头。
他坐到卫棠下首,扫视了在场人等,倒没什么异样。
众官员得见贵主,自是有好一番觥筹交错。
席间热热闹闹,搭话饮酒,莫不尽兴。
忽然那今日妆点得明媚矜贵的少女郡主转首,噙了一抹笑,慢条斯理地开口:“早有所闻,翎卫将军十五舞剑动天下,今日赶巧,不知可有荣幸,能得一观?”
这是卫棠前日“听墙角”听来的。
当年战局形势尚没有如今明朗,卫棠母亲巾帼英雄,女将之名已响彻九州。其三十岁的生辰宴上,少年英气的沈随舞了一剑“清鸣云霄”,剑意凌厉张扬,衬着那十五岁的英姿勃发,令来往各方心生凛然。其后踏上战场的沈随四处征战时屡有建树,得少年将才之名,于是那一场舞剑便更加被传得天人仅有。
此刻这话一出口,场面顿时更加热络,凑趣起哄的声音不断。
沈随脸色陡然一僵,难不成姑娘家都这么小心眼,等到这还要算他出糗?
何况这园子里也不定就能得安然。
他忍不住拧眉看向身侧端坐的卫棠,带了几分羞恼的意味,对上那笑吟吟的一双杏仁眼,此刻促狭地弯起来,和他目光对上后,却又似有若无地向另一处飘去。
沈随瞬间了然,收敛神色,换上一副轻巧的姿态,挑眉亮出张扬的笑:“郡主有所请,令飞不敢辞。”
于是沈随起身,抽剑出鞘,那柄剑明显属上品,剑刃如秋霜,握在主人手中,泛出低低清吟。
场中少年的身形伴着清亮的剑刃,一并纷飞起来。
沈随功夫扎实,这些花架式也不在话下。卫棠暗中嘀咕,这家伙若生在富贵之年,做个纨绔子弟想来也是得心应手。众人的目光中兴致渐浓,时而有惊叹声掠过。
项庄舞剑,而意在沛公。
沈随忽而手松剑脱,那清越的剑锋就直向旁处飞去,转瞬之事惊呼尚来不及响起,下一瞬沈随就已闪身到了。
那柄剑铮然插入墙体,还微微晃动着。沈随这会儿已脱下公子哥的外衣,换上战场杀伐的凌厉。
他一脚跨上桌案,嘴角似笑非笑,视线凝着那颗在剑刃旁颤抖起来的脑袋。
形势突变。
场中的嬉笑也戛然而止,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沈随这般突然发难,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惊异,可不敢贸然开口。有脑瓜子转得快的,已经拿眼偷偷觑向卫棠的方向。
卫棠还坐在那儿,将场中众人的反应都收入眼中。而后才站起身,莲步轻移到沈随身侧。
卫棠方才已经从他人口中得知了这位的身份:“郡丞大人。”她脸上仍然挂着笑,缓声道:“大人似乎对卫棠颇有兴趣。自打进来后,在座诸位里,大人是打量我次数最多的人。”
这郡丞姓李,名行已。
李行已这会儿似乎已经缓过神来,他面上已经恢复了稳重:“郡主天人之姿,某头一回得见,不免好奇。若以此冒犯贵人,愿肝脑涂地,以谢此罪。”
脑子和嘴转得都挺快。
卫棠冷哼一声,感受到一旁沈随担忧中夹了一分困惑的目光。
她向前两步,把那柄剑抽出,执在手中。
在沈随愈加明显的欲言又止时,她费了些力气抬起剑,“哗啦”一声,那锐利的剑尖上挑着一物:“倒不知卫国给一郡丞定的是多少俸禄,这南边的蜀锦,也是穿得起的?”
此语一出,便收获了以李行已为最的,在场众人霍然瞪大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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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沈随,字令飞,出自唐王维《老将行》:誓令疏勒出飞泉,不似颍川空使酒。
2.李行已,出自唐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