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丧尸异闻录

　　常玉禾原就对罗京明有戒备之心。在他钳制她的一霎，她右脚已紧紧勾住了底下的藤蔓。
　　被罗京明一推，她原该同冲过来的道士抱个满怀。可因脚下阻力，她并未往前冲跑，而是径直趴摔在地。

　　几乎是一瞬间，疯道士从她身上凌空飞扑过去，把后边躲避不及的罗京明撞飞在地。

　　亏得是泥地，常玉禾这一摔，只手肘有些疼，但也费了好大力气才爬起身来。她四下一顾，赶忙爬上了一颗粗壮的大树，挑了个安全的位置往下看去。

　　疯道士一身道袍被荆棘锐草割成破条状。右半边身子有一处可怖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掉了半边，露出些惨白的肋骨来。
　　道士破败的身躯上，黑褐的腐肉与破布条粘在一起，明明是死了很久的模样，却凶残得像刚出笼的野兽。

　　罗京明被道士死死压在身下。方才生受了那一扑，他被撞得头昏脑涨，有些使不上力气。情急间只能双手横握剑鞘，下死劲地抵着道士的血牙。这一用力，再瞧见常玉禾囫囵无恙地爬到树上，他的脸色铁青，神情也狰狞起来。

　　“奸诈小人！”他扯着嗓子怒吼了一句，随即见到树上的女子拿出弓箭，羽箭搭在弦上，箭尖瞄准了自己，脸色顿时一白，“你若杀了我，沈指挥使绝不会放过你。祝少鹤也不会再助你！”

　　羽箭仍在弦上。树上人安静地瞄着他，眼里没有情绪，仿佛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实性。

　　罗京明心底发寒，他一头顾着抵挡道士，一头还分心盯着树上的人。见那箭尖随着他脑袋的转动而挪动，心下就骂了句娘，没敢骂出来，怕一激怒对方，下一刻羽箭便会击穿他的额心。

　　疯道士无知无觉，行为单一，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只一个劲地往前抵，往下压，大有要咬断剑鞘的气势。
　　罗京明险险从方才的头晕中恢复，身上力气也有了些，抬脚便想将身上的道士踢开。
　　许是料到了他的反应，破风声猛然袭来，一支羽箭擦过他的脚踝，射穿了他的裤脚与靴皮，把他的腿钉在了地上。

　　罗京明本蓄了力量在腿上，这一箭虽未伤到他，却叫他心肝颤了颤，一股子气力撒了个空，手上卸了力道，那道士一下便压到了他脸前。
　　道士嘴里暗红腥臭的口水顺着剑鞘往罗京明脸上滴。

　　胃里翻腾起来，他神情有些扭曲，阴鸷的目光看向树上的常玉禾，想张口骂，又怕那恶心的涎水流进嘴里。
　　僵持间，又是一只羽箭射来，正中道士后脑勺。道士突然就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下就没了生机，趴着不动了。

　　远处祝铮正带着人赶过来。常玉禾慢悠悠地爬下树。

　　罗京明见状，嫌恶地将身上的道士一把推开，坐起身拿衣袖使劲抹了把脸，又把钉着裤脚的羽箭拔出来扔在地上。他一双猩红的眼盯着她，又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常玉禾一点也不慌，她走过去，将道士头上的羽箭拔|出，慢吞吞擦掉了上面的黑血，又捡起罗京明丢开的那支，一并放回到后背的箭筐里。
　　罗京明眉心狂跳，碍于祝铮走近了，否则他几乎要跳起来杀人。

　　常玉禾无视他的暴怒，走近几步，低声道：“你怕是得多谢祝将军的菩萨心肠。否则，我的羽箭射穿的将是你的脑袋。”

　　祝铮在第三座山门后隐约瞧见了方才的事，大致也猜到了前因。及至近前，他瞧见罗京明气得脸色铁青，转头看向常玉禾。
　　“射歪了。”她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解释。
　　罗京明气得半死，可又憋闷得一个字都指责不了，只在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暮色微合，山林间起了雾，眼前越发昏暗起来。

　　祝铮不言不语，捡了根树枝，上前细细拨弄道士的尸身。待看见他颈项间狰狞的刀口和右半边身子的惨状时，瞳孔骤然一缩。
　　显然这道士死了很久了。

　　他丢掉树枝，走近罗京明，也没避着旁人，只轻描淡写了一句：“今上派我南下剿匪，原只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我原以为，沈大人是心忧万民，所以派了你们京卫指挥使司的人来相助。如今看来，倒确有私心。”

　　罗京明闻言，额头青筋跳动，呼吸急促起来：“是我擅自做主。与沈大人无关。”
　　祝铮哦了一声：“原是这样。沈大人同封家那种为达目的罔顾人命的人终归是不同的。”
　　这话如何能接？罗京明后槽牙来回磨了几磨，最后恨恨盯了常玉禾一眼，将话语咽回肚中。

　　常玉禾听了这对话，就觉得不对。
　　祝铮是祝海春嫡孙，便是被派去剿匪，也该祝家军与祝府家将陪同，怎会拨给他由封家掌控的五城兵马司的人？再者，京卫指挥使司的职权也不在地方，如何也来趟这滩浑水？

　　“天黑了。此处不安全，得尽快下山。”祝铮说了句，带头往来时的路走去。
　　不查道观了？常玉禾疾步走至他身后，问道：“道观里可有发现？”
　　祝铮道：“空无一人，像是数月未住人了。”
　　“线索全无？”她语气里满是怀疑。若非天色已晚，她定要自个再去探查一番。转念一想，便是有了线索，祝铮藏掖起来，她回头去瞧也不过徒劳。

　　祝铮停了步，瞥了队伍最末的罗京明一眼，转身看她：“并未瞧见什么有用的东西。依我看，最有用的便是方才的道士。”
　　“此话怎讲？”

　　祝铮又往前走去：“这道士颈部有伤口，似是被人割|喉而死，身子又有被啃咬的痕迹，看迹象也并不是近日才亡故。那你说，他是被啃咬在前，还是被杀在先？”
　　常玉禾微愣。若是道士被杀在先，谁会啃一个死人？若是他被啃咬在先，后被杀害，啃成这样多半也没命了，何须多此一举？

　　“许是死后被野兽咬的吧。”她回了句。
　　祝铮便道：“什么野兽只吃这么点？”
　　若是往日，常玉禾怎么也能举出些例子，可眼下她脑海里无端地就想起孟端友那双诡异可怕的眼睛。

　　“除了他之外，还有旁的怪物。”脚底有一股凉气上窜，脸颊被林间树叶轻拂，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若是遭啃咬后遇害身亡，意味着凶手既有怪物亦有活人。”祝铮回了句。
　　常玉禾便不解道：“为何要对一名重伤的人下毒手？”
　　祝铮闻言没回话。

　　山林夜早，日头早已不见。浓雾生起，日与夜的边界开始模糊。疎疎密密的高树矮灌如魑魅魍魉一般。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原路返回，才行了一炷香时间，尚未下坡，祝铮忽然停了下来。
　　几人走近，皆是不明所以。
　　常玉禾却瞧见了。
　　在山顶与陡坡的交界处，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有只狼背对着他们卧在地上。

　　天色晦暗，狼身皮毛瞧着是白的，却又像是泥地里滚过一圈，有着大片大片的黑褐色。
　　待那狼立起身转过来，常玉禾听见了护卫的倒抽气声。

　　那狼赫然只有一半脸。右半边脸像是被什么啃掉了，只留了坑坑洼洼的血窟窿。仅剩的左眼眼眶内白蒙蒙一片，黑血与皮毛凝固成一撮一撮的毛结贴在身上。
　　分明是一只死狼。

　　初秋的风卷了山林的寒意渗进骨髓，常玉禾有些发憷，退了一步到了祝铮身后。
　　护卫们在祝铮示意下，悄悄拔出了长剑。

　　白狼并未发现他们，它站在那一动不动，半张可怖的脸死气沉沉，仿佛是一座石像。

　　正对峙间，草丛间有了一些细微的声响，紧接着四面八方都有。常玉禾定睛看去，就见到了数双白蒙蒙的眼睛。一样的血肉模糊，一样的狰狞恐怖。
　　竟还有狼群！她头皮发麻，四肢灌了冰水似的。

　　几人如临大敌，冷不丁的，左侧草丛内忽的窜出了一只狼，一口咬住了其中一名护卫的脚踝。
　　祝铮反应极快，回首就是一剑，斩下了狼的头颅。

　　护卫吃痛惨呼了一声。不远处的白狼听见声音，一霎就警觉起来，炸了毛一般龇牙咧嘴，一脸蓄势待发的表情。

　　不待常玉禾反应，她便觉左手臂被人一把抓住，身子一轻，已被祝铮送到了旁侧一棵歪脖子树上。
　　她急忙爬得更高些，将弓箭取下，搭上了羽箭。

　　底下四人背对背围成圈，手里都持着长剑。被咬的护卫忍着痛苦，强提心神警惕起来。
　　七八只明显早已死透的狼如恶鬼一般自黑黢黢的乱草灌木中前后扑来。

　　祝铮眼疾手快地一脚踹开扑向自己脚边的恶狼，又一剑刺向身侧意欲偷袭的那只。护卫们两两相帮，试图逼退狼群。
　　“砍脑袋。”祝铮嘱咐了一句。

　　常玉禾因在高处，对战况一目了然。
　　眼见四人应对颇有章法，她心下微松，盯着箭尖，又瞄向四周。这一观察，只觉遍体发寒。

　　晦暗不明的林间，被浓雾遮掩的深处，冒出了更多死而不僵的白狼，它们仿佛听见了此处的动静，有的已经以极快的速度窜行过来。
　　这些鬼狼不同于生前，它们无所畏惧，凶狠异常。

　　“更多的狼过来了！”她低声疾语提醒了一句，随即搭弓上箭瞄准，一箭先射穿了最初发现的那只白狼。
　　二十几只狼先后围攻之下，众人原先围成的圈子已乱，除了祝铮，每人身后都有空门。

　　缠斗之下，暗处忽然窜出一狼，咬向罗京明。罗京明持剑挥劈之时，斜方里的树后竟又窜出两只，直扑他面门而去。
　　三狼同时围攻，罗京明险险劈退一只，另一只一口咬住了他左手的衣袖。撕扯之下右手长剑竟被劈退的那只咬住。

　　鬼狼似乎毫无痛觉，咬着长剑不放。
　　罗京明几下没挣脱开，就被旁处窜出来的鬼狼扑倒在地。

　　他脸色煞白，嘶啦一声扯破了左手衣袖，右手松了长剑，徒手抓住了鬼狼的脖颈，下了死力地往外挡，堪堪将那险扑上脸的血口獠牙推开几分。
　　两名护卫自顾不暇，压根儿腾不出手来帮他。

　　手下黏湿，越用力越滑。手里的鬼狼像条垂死挣扎又鲜蹦活跳的大鱼，抻着脖子往前窜，抓都抓不牢。
　　两声劲风在耳旁拂过，他用余光瞧见，企图趁机窜过来咬他的两只鬼狼被羽箭射穿。
　　树上的女子神情专注，并未投来视线。

　　罗京明神色僵硬，脸部肌肉用力过度已有些抽搐。他正欲松开一只手去够自己的长剑，猛然间就瞧见女子藏身的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一道人影。

　　那人趴在树根那，像是没有了下半身，只撑着双手仰着脑袋盯着他，面色灰白透着死气，眼珠子浑白，空洞洞地，像鬼一样。
　　罗京明头皮都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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