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大婚
深秋九月,洛阳城外三十里。长亭外,驿道边,荒草凄连天。却不是送别的日子,恰恰相反,是迎亲。
秋阳高照,熔去了部分凉意,树凌叶落,又平添了几分愁绪。
驿道上,九州储君魏希稳踞马上,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迎亲仪仗,再向后是一队列队整齐的太子卫率。他们脸上写满敬重,不知有多少是出于对即将抵达的那位出身高贵的东陵潇湘公主的尊重,又有多少是对她即将拥有的新身份——九州太子妃、未来国母的尊崇。
对面,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近。马上骑士一路扬鞭催马星驰而来,在魏希两丈外倏然收缰,一个利索的“鹞子翻身”落地,动作连贯流畅,这便是九州骑兵训练有素的身手,让人叹为观止。“启禀殿下,东陵送亲使团已到三里外!”
“知道了。”魏希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有任何的兴奋,若是观察仔细的话,倒是能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
却是身后的校尉杨博,握马缰的手手心沁汗,脸上莫名的紧张。如若路人知晓这一队人的目的,先前又不明就里的话,多半会有人以为“这个准新郎就是他,这才是要看到自己新娘该有的表现嘛!”
不过,很可惜,这个猜测是错误的,因为他可能的未来新娘现正在九州皇宫疲于应付她那个难缠的小弟弟呢!他的紧张一切皆因临行前接到的一项艰巨任务,最起码对不善言辞的他来讲,相当艰巨!
“皇姐,你说我们的皇嫂会是啥样啊?”小魏隐激动地搓着双手,眸中闪着亮光,真不知他一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小叔子缘何会这么关心自己长嫂。
思琪笑得无奈,沉默。
没错,就是沉默。
任世间再有耐心的人,也无从招架连续超过十次被人询问同一问题,尤其是当她也不知晓又好奇知晓答案时。而事实证明,在这一时刻,也多半会有旁观者再按捺不住出来打抱不平。
“魏隐,今儿一天这个问题你都问了得有十遍了,不是说了吗,我们也不知道!”魏冀狠狠白了他一眼,这小子怎么回事,真龙不发威,还真当人阴沟水蛇啊?!“你耐心点,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哦。”魏隐讷讷应了,小声嘟囔。“我就是问问,皇兄发什么火啊…”
思琪赶紧送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已吩咐过杨博,他会第一时间过来告诉我们皇嫂情况的。”
“嗯。”魏隐悻悻地坐了软榻,小脑瓜又不自觉跑神了。
都说这长嫂如母,将来自个儿又多了一个人疼了。哇!这…这…,魏隐激动地预想着将来,想到得意处,再抑制不住看了思琪,“皇姐,你说我们的皇嫂会是啥样啊?”
“魏隐!你还有完没完?!”魏冀彻底恼怒。这九州皇室,压根就没有什么水蛇,个个真龙。
“我…”魏隐给小哥哥吼得怯颜,又不敢明提自个儿小九九,“我…我这不是怕这个皇嫂配不上皇兄嘛!”
“他吴佶敢?!”魏冀闷哼,颇具九州皇子的架势,“他那么多女儿,若是再吝啬地只送个一般的来,莫说皇兄不答应,我都不答应!”
“呵呵…”思琪好笑地看了面前这俩弟弟,都说这公婆挑剔儿媳,不成想自己家连小叔子们也难伺候!她现在倒是有些担心自己这位皇嫂未来的命运了。
只是古来婚嫁双方,又何止男方一家挑剔。不过是如今女方没有挑剔的资本和权力罢了,但若说毫无半点儿此心思,断不可能。
东陵公主车撵内,雨桐紧握了听筠的手。她们已被告知魏希正在前面十里长亭相候。“公主,若是这魏希真是一颟顸武夫当如何是好。”
“不知道。”听筠笑得勉强,自建邺渡江告别乡土,再九州境内千里跋涉,一路上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明知不管事实怎样她都无力改变结果,却也曾有过希冀,只是这种心思随着日益临近洛阳又被担忧渐渐蒙覆了,尤其是现在——她离他不过咫尺之远。
撩了窗帘,听筠看了车外,送亲仪仗已经停驻路旁,只有自己的马车仍在缓缓前行,她已没有任何思绪再去想象,只专注于面前那两扇门,她知道那位无论如何都会成为自己夫君的男子现就在几十丈外。
送嫁、迎亲仪仗相隔五丈,魏希御风而立与路中央,遥遥望了那辆缓缓驶近的马车,没有理会车旁马上同行的东陵送亲使臣,只是凝神于车盖瓴下随车摇动的两穗宫绦,她知道那个可能将被自己耽误一生的女子现就在车内。
东陵仪仗前,送亲使臣示意停车,翻身下马到车门前俯身行礼,“恭请公主出撵。”
转瞬御夫已将踏脚板凳安置妥当,车内雨桐深吸一口气,准备推门的手明显颤抖。“公主…”
听筠整了身上衣衫微微点了点头。
门被打开,外面射进的突然光亮让雨桐瞳孔多少有些不适应,不及看清前方忙侧跪了门边。门后听筠轻柔俯身,移步探头而出,车架上驻足屏息,俯首去仔细寻隙那个人。
然而,实际上根本无需刻意去寻隙。
那样的一个人太易让人瞩目,在她身旁,心倏然就会被她攫取。
或许是这份震撼来得太过突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许是那个人本身就太过耀眼。望了一身秋日白色太子锦袍,头顶白玉远游冠的魏希,听筠目光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去。
——原来在这九州北国竟也有如此俊逸的人物。
身量颀长英挺,五官俊美绝伦。并不粗重的眉,眉峰生的恰到好处,过高稍显轻佻,过低则无傲气。黑眸似潭,深邃不见底,令人捉摸不透。鼻梁英挺,轻抿的一抹削唇显明而优美。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侧身看了对面那华美决然的男子,雨桐算是明白了一个理儿。
以讹传讹的谣言真是不足信,尤其是深宫中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聊女子的嚼舌更不足信。
“请公主下撵。”久久凝望,待耳边传来雨桐的小声提醒,听筠方才意识到自己失礼。
只是失神的又何止她一人。
母后、两位姑姑、尔烟、涵阳、思琪…,魏希此生见过太多出众的女子,甚至包括一些益州蜀地不同于北方的温婉女子,但车上一袭淡黄曲裾,那般“闲静时如舜华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韵味的还是第一次。
乌黑青丝只用一支通体纯白的玉钗轻挽,余下的顺滑披于颈后,青风撩起丝丝可见。白皙秀额,柔睫下荫掩的氤氲双眸,散发出淡淡秀雅,还有一点不易捕捉的凄迷。樱鼻线条柔和,芳唇比例完美。
——也只有那东陵南国能养出这般烟一样的女子。
当一个人太过与众不同,费尽心思也无法找到贴切的词语去形容,只有亲眼目睹方才能真正体会。
望了那款款而来的女子,杨博知道,上天注定他今儿可能是无法完成思琪交代下的任务了。
簌簌落叶中,送迎两方仿佛达成一种默契,所有人均屏气凝息地专注于日光照耀下的那一对身影,不知此一世是否还有机会再见,想是要烙入眼底。
到底有多少人在寻思于“回去一定要放出点风声让那些公主们知道自个儿是错过了多好一位风流人物”的不可知,又有多少人在惊叹于“他吴佶竟也有这般女儿”的也未可知。
蹁跹行来的听筠在魏希三尺外停步,轻启朱唇,福身行礼,“殿下。”
“公主不必多礼,一路辛苦。”魏希示意免礼,没有与她有任何身体接触,口气平淡如水,面上波澜不惊。
“公主请。”转身引了她至九州迎亲车驾,车旁太子内侍总管程琳已在躬身相候。
回头望了自己来时的马车,听筠知道,待她登上九州车撵之时,她已不再仅是东陵公主。一声轻叹,右手微提裙裾踏脚而上,左手下意识一个扶阶动作,旁边魏希自然礼节性伸右手托了她。指尖传来一阵温暖,听筠不自觉扭头看了她——依旧是高傲淡定神情。
车撵掉转,魏希亦等鞍上马。马背上一反常往的左手执了马缰,右手轻捻,还有…也许当时她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已微微上扬的嘴角。“回宫!”
后面杨博动作再迅捷不过,这一路他可要好好想想这话该怎么跟思琪他们说。
颐翎宫,思琪的寓所。(咱儿设定的这个时期,后宫还不怎么避外臣)
大厅,杨博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刚想开口讨些水喝,话还没出口就给魏隐拦了。“怎么样?怎么样?我们皇嫂好吗?”
杨博咽了把口水,吐口气,“好!”
“真的?!”小魏隐激动,嘴巴立时没了正形。“怎么个好法?”
“嗯…”杨博仔细想想,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自己貌似只见过相貌,都没有与人交谈过,她人究竟如何现在还言之过早。“呃…这个我也不知道。”
“切!”魏隐拂手,这叫什么话吗?!“你看你这人,说人好,又不知人那好。”
“我…”杨博语噎,“我的确不知道嘛!”
思琪看了在那跳脚的小弟弟,赶紧过来解了围。“只是那样匆匆一见,杨博当然不知她人好不好了。”
“对!皇姐说得对,弟弟你这话问的就不对,你应该这么问!”魏冀也凑过来靠了杨博,交叉了双臂,语调抑扬顿挫。“我们皇嫂…美吗?”
“呵,就是这个问法。”杨博如临大赦,殊不知这个问法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太子妃很美。”
“嗯…”魏冀点头,英眉高挑,依旧看了在那撇嘴的魏隐,“那怎么个美法啊?”
“呃…这个”杨博挠挠头,搜肠刮肚也没找到合适的词,“很美!”
这算什么说法?!这个回答让魏冀一愣,同一个问题,又忙用不同的问法再问了一遍,“如何美啊?”
“这个…”好像…掉沟里了,杨博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句。“我也说不出来,总之很美。”
“你…”和弟弟一样,魏冀也急了,人家越是着急想知道吧,他还没词了!这杨博哥哥同黄勋哥哥比起来就是有些木讷,可惜黄勋哥哥前些天去益州了。“这沉鱼落雁啊,闭月羞花啊,总得有个说法吧?!”
“都不是。”杨博忙摆手否了,求助地看了思琪,本来这种事以前都是交给黄勋的,他第一次做,还来个这么高难度的。
“别着急。”思琪递了杯茶给他,“嗯…这么说吧,皇嫂的相貌和尔烟、涵阳两位姐姐相比那个更美?”
杨博将个茶一饮而尽,静下心仔细想了想,总算说出句整话,“不能这么比,三个人的味儿不一样,话一时我也说不清,过两天你们还是亲自看吧。”
“唉…”魏隐顿感无趣,索然地躺了榻上,“白激动了这半天,害我午饭都没吃饱。”
听他这么一说,杨博突然想起件事。“喔。我得赶紧回东宫了,大后天就要行大礼了,我还有好些事没办完呢。”
“嗯,去吧。”思琪接过空杯,目送他出门,回头看了俩失望的弟弟,“观礼时不就能见到了。”
“可那还要再等两天。”魏冀也上榻躺了弟弟身边。
丑恶的事情总是过程难熬,美好的东西则是等待难过。
元昌十五年九月二十六,壬子庚戌己未,宜婚嫁。
尚不到五更,深秋的天仍是满幕繁星。
九州东宫灯火通明,红毯喜帐,院中屋内,侍人来来往往,虽已连续忙碌了几日,但丝毫看不出他们脸上显有疲态,只因今天是他们太子殿下的大婚之日。
太子寝宫承乾殿,与门外的喜庆热闹相比,这儿气氛倒清净许多。这厢尔烟正细心地在镜前为魏希挽着长发,那厢涵阳对了本《礼册》不知在数些什么,还不时咋个舌,翻过厚厚一沓后终于看到了“礼毕”二字,不禁长舒一口气,看了束发整齐的魏希,语气中全是同情和不可思议。
“天哪!这成个婚还真是麻烦,我刚数了下,打五更起再到晚上洞房,殿下你要足足行够六十三条规矩才行。”
“是吗?!”祭天地、祀祖庙、赏端阳…魏希自小熟悉各种皇室礼仪,但还真是从未留意过项数。“洞房花烛夜”不愧为人们推崇的人生幸事,不经些风雨焉知彩虹绚丽,行礼过程还真是熬死人。不过对于自己似乎结果更不好过。
尔烟从太子司服手中接过新郎礼冠,看了桌上的铜壶滴漏,离五更已不到三刻。“泱泱华夏,礼仪之邦,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自然多!”
“嗯。这有些人啊,一旦吃饱喝足了,闲着没事干就爱寻思点儿东西瞎折腾自己。”涵阳撇撇嘴合了《礼册》,“殿下是否再看下?”
“不用了,我已记下了!”魏希起来整了身上的礼服,一切装束妥当。
“呵呵,也对。”涵阳直接扔了册子在桌上,自己怎么糊涂了,以殿下一目十行的本事,记这些东西对她来讲简直是易如反掌,却是太子妃那儿更该让人担心才是,她对九州礼节并不熟悉,新娘的规矩虽比新郎少些,但也差不到哪儿去。
不过,她这种担心显然多余。
昕薇宫,雨桐取发簪挑了一点儿胭脂粉在手心,拿水化开细细抹匀,这是她们自东陵特意带来的,散发有浓郁扬州独具的茉莉花清香。(那首《茉莉花》民谣是江苏的吧?人老了,记性差了。)
“公主,要不要趁这个空当再看下《礼册》?”雨桐为听筠妆点完毕,看了身旁刚开始梳发的太子妃司容,这发髻挽好仍需要些时间。
“不用了,我已记下了!”
这两天,听筠仔细读过这《礼册》。九州开国不过三十年,各种礼仪尚待完善,不似她父亲吴佶精研与前朝诸礼,在他的倡导下东陵制定有一套极为繁琐的规矩,两国相比,九州的要简单得多,这太子大婚也算是皇室最为隆重的成婚大礼,太子不过六十条,太子妃也只有五十多条礼节而已。
细下琢磨起来,也非常有规律可循。整套规范以“妻以夫纲”为基,比如行夫妻结拜时,妻先俯身,夫后回礼;再比如,在九州“以左为上,以右为下”,下马出轿或入祠洞房,夫先迈左脚,妻则先起右脚。习惯了东陵冗繁礼节,九州的在听筠看来,倒也不算难事!
事实上,也确不是难事。
新房内,木质地板中央的软榻上,魏希有些遗憾地看了自己一身青绿礼服的新娘。她曾经观过堂兄魏臣的婚礼,堂嫂出身名门大族,那日也不免出了几个小岔子。然而,对面女子到这九州宫廷不过三日,如此大礼竟未有任何纰漏。
她当是聪颖无比了,这样的女子嫁与自己。
实在…太过可惜!
几案旁,尚仪已斟满合卺酒。
听筠端了杯,俯首敬了新郎,此酒入口后他便是自己夫君。
同魏希一样,九州为太子妃也配备了除两位照顾生活起居的贴身大尚宫外,还有负责衣饰的司服、仪容的司容、陈设的司设以及膳食的司膳,所有司一级的侍女又领有四名采女,采女下又有奉仪若干,这些人早在答应联姻之初已遴选好,尽管还没有进行大婚,但听筠一入住昕薇宫她们即担起了相关职责。
几番接触下来,从她们口中听筠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或者说是真实的魏希,也许不免也有点夸张的成份在里面,但她们眼中的那份敬重却是无法假装的。
嫁与这般优秀出众的男子,上苍是否太过…眷属自己?
礼毕。
“请殿下、太子妃安歇。” 尚仪跪了床前压了魏希衣襟在听筠衣襟之上,起身领几位手捧果盘的侍女阖门而出。
红烛摇曳,满室火光。没了其他人的气息干扰,魏希隐隐闻到一股清香,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雅致清香,忙碌了一日,这香气呼来醒神清脑。
只可惜…自己是不能彻夜享受了。
看了身旁眼波流动,凝脂玉露的女子,魏希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抹笑,“今日公主必定累了,早些歇息!”
起身离去,留给身后人一个紧握双拳的凄美背影。
往往愈是尊敬的称呼,愈显见外生分。
“殿下…”看了那一身绯袍,听筠淡淡失落。
他仍称呼自己“公主”,这是自己在东陵的身份,而如今在九州自己已是太子妃,之于他当是——妻子。他甚至没有赋予自己在这个国家应有的位置,更不要说是对他个人。
大厅,雨桐望了渐渐消逝在夜色的魏希,这新婚之夜,新郎弃新娘而去当如何说?匆忙跑去新房,“公主…”
“我没事…”床边听筠笑得苦涩。
自己早该想到的,九州储君,骄傲如他,又怎会如此轻易地接受一桩政治联姻。
入口的合卺酒苦涩尚未完全褪去,这段婚姻怕也如斯。
插入书签
写这一章时咱儿突然想起《康熙王朝》里,康熙大婚时说的一句话了,“朕数了下,这打五更起再到洞房,朕要行够103条规矩,全是祖宗留下的。”当时,我对他那叫一个同情啊,换我估计连迈门槛的力气都没了。
To:某位“哈哈”
不知你是否会看这篇文,如果看的话,在这谢谢你在《吻》那一篇提供的唐朝侍女资料,咱儿狠狠参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