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

作者:白衣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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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步步为营的深宫内,到处是权力与阴谋交织的旋涡,纾若应付的小心翼翼,万分艰辛。自小一起长大的萍衣在兵乱中不知所踪,身边只有兰衣一人可亲。分派来的使女仆妇虽然外表恭敬,骨子里却透着冷淡。每一张如花的笑靥下都是虚假,每一句温柔的话语都藏着冷剑霜刃,这是一个陌生疏离的世界,随时都有无数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等着你犯错,然后立刻群攻而起,分而食之。
      纾若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任何慰藉。
      甚至连小女儿的幻梦也做不得了。无权无势的她已处在陡峭的悬崖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清缘就在那个时候出现。
      于是,他成了她唯一能拥有的温暖。

      他和她相遇在天宫某处海棠树下。
      海棠如雪。
      他微笑着说:“请问可是瑶华夫人?”
      她看着他,沉默。
      他的眼睛很清澈,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底的秋水。
      “陛下召您,请夫人随我来。”他的眉宇如秋天般寒意萧瑟,可是毕竟依稀有着疏离的温暖。。
      纾若觉得自己像一只水鸟,不经意的掠过那看似很浅的一湾碧水。
      其实那水很深,连一片白羽也无法承托,深得足以让灵魂沉沦。
      他将纾若送至殿外,踌躇着停了下来,深深的望着她。
      转身离去的瞬间。
      他低声说:
      “我叫清缘。”
      她一怔,只是垂下头。
      当那个飘逸的身影走远时,她轻轻道:
      “我叫纾若。”

      水哗啦啦的顺着青灰色小径流淌,清缘一手提着灯,一手抱着纾若,素衣白袜红伞,橙黄的灯光在昏沉沉的雨夜中飘然而过,一点温馨,又一点凄凉。
      偶尔划过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他的侧影——清俊,有如刀削一般的轮廓。瞬息即灭,一切又陷于暗淡之中。
      十年一梦。
      梦已黯然成灰。

      清缘
      纾若
      这两个名字,在那一刻明媚起来,宛如一个美丽的传说。
      可传说是不长久的。
      他是不得宠的三皇子。
      她是天帝众多妃嫔中的一个。
      这才是事实。

      他们很少见面。
      只有举行皇家宴会或围猎时,他们才能远远的看到彼此,相视一笑。
      可是,已足够。他们在心中珍藏彼此。
      纾若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情。
      也许,只是两个寂寞失意的灵魂,偶然相遇,一起慰藉着彼此的心。

      那时,纾若很满足。
      她知道,这宫内,至少还是有一个年轻男子是温暖而真诚的。
      他曾装作不经意的为她捡起跌落的手巾,他和她彼此目光交错,
      他清雅的目光仿佛一根琴弦,被落花与流水拨动,漾起层层涟漪。
      一瞬,已胜过万语千言。
      那一刻温柔如水的笑容,便成了永远。
      这样便足够了吧!
      那时的纾若,是这样想的。

      直到那一天,玉妃被赐死。
      玉妃,那个在深宫中活了十几年,看惯了权力斗争的宠妃,居然爱上了一个侍卫。
      纾若无法忘记玉妃死前那绝望悲哀的眼神。
      那样聪慧而通晓世情的女子,怎么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据说事败后,玉妃被严刑逼供,全身都用烙铁烙了,却抵死不肯招供她的情夫是谁。那样的烈性,简直不似她那样柔弱优雅的人所有。
      而那个侍卫却对不起玉妃一片深情。他不仅招了供,还把责任都推到玉妃身上。
      天帝大怒,令宫人观刑,将那侍卫和玉妃一起杖毙。
      华美如玉的石阶上,鲜血横流。那个侍卫一直在嚎哭,毫无骨气的乞求。
      玉妃则疯狂的笑着,眼中满是悲愤,讥讽和癫狂。那样一个优雅柔弱的人儿,冰雪般明艳的肌肤伤痕累累,没有一处完好。
      仿佛再没有痛,没有伤,没有一切恐惧,血从乌发间流下,魅惑成一朵艳丽的花。
      她冷漠的看着她的情夫,一个懦弱的男子,眼中除了凛冽的冰雪什么也没有。
      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她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纾若全身都在颤抖,她软软的跪在地上,身边是宫人们恐惧瑟缩的尖叫声,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听不见。
      玉妃,那个为她指明宫中生存之路的女子,那样精明的女子,居然为了这样不堪的爱情,做出这样的事。
      疯了!疯了!
      她疯了!
      自己,自己也会疯吗?在这个处处垂着珠帘的深宫囚笼,谁会不发疯?在那个眼神慑人有如妖鬼的男人掌控中,谁会不发疯?
      她想尖叫,想逃走,身子却牢牢钉在远处。
      清缘,清缘,这会是我们的明天吗?我们的命运也注定如此吗?
      她在心中哭喊,她只是想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好好活下去罢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样残忍癫狂的一幕?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玉妃死后的某一天,清缘悄悄来找她,她却只是木然看着地面。
      身旁的男子身子微微一颤,终于没有说什么。
      “我不想害死你。你……还是忘掉我好了。”
      纾若的眼泪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若儿……”身旁的男人深深的看着她,声音中有一丝无奈,一丝悲哀。
      “你不要说了!”纾若突然尖叫起来,“我不想和姑姑一样,我只是有一点点喜欢你,我不想为了你把命送掉。”
      清缘的脸色很苍白,良久,他轻轻笑了起来。
      “若儿,我喜欢你,在你第一次看到我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你了。你记不记得这首歌?”清缘轻轻哼唱着,眼中漾起一丝丝异光,似甜蜜又似悲哀……
      “记得吗?那是你进宫前唱的,你一定不知道,当时我就在你身旁,那时的你还是一只快乐的鸟,可是现在,你的翅膀被折断了,你的歌喉喑哑了。纾若,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是一种人,永远生活在那个男人的阴影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你知道吗?我也有我努力想得到的东西。我想要我娘,可是她被那个男人赐死,我甚至不记得娘的模样。我想要你,可是你却成了他养在金囚笼里的鸟儿,你再也得不到快乐了。你会抑郁的死在这里,和玉妃,和我娘一样。”清缘没有看她,如水的目光望向天外。
      “那你想怎么样呢?我们能怎么样呢?”眼泪无声的流淌下来,纾若突然捂住脸抽泣着尖叫起来,“我逃不出去,你也逃不出去,这是我们的命啊!”
      “不是命运,若儿,世上没有命运,只有权势。那个男人操纵着我们的生死,靠的不过是他的权势。”清缘扳过纾若的肩,深深的看着她,嘴角溢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你,你想……要谋夺权位?”纾若心中一惊,颤抖着看向清缘的眼睛。
      清缘没有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清缘,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清缘突然笑了起来,清俊的脸上,倏尔闪过一丝阴沉。
      “我……”纾若迟疑了。
      “你又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清缘的话像一根刺,狠狠戳痛了纾若的心。纾若猛地推开清缘,仿佛竭力想远离这个陌生危险的男人。
      “若儿,你在害怕?我们是一种人。纾若,我们能在彼此眼中看到彼此的渴求……”清缘的话如一朵毒花,在天宫甜美糜烂的空气中魅惑。
      “这个乱世上,无争者死。我不愿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握。你也不想的,对吗?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得比他更强。若儿,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走?过去,我们共有彼此的灵魂,未来,我们共有的,还有命运……若儿,你愿不愿意……”清缘低下头,温柔的看着纾若,脸上充满难以言喻的神采。
      他已决意走上一条危险至极的不归路,赢了固然得到一切,输了,却将万劫不复。他一无所有,却赌上了他的全部。
      纾若没说什么。
      她看见,清缘的眼中,那一泓静水已经乱了。
      焦灼,欲望,恐惧……
      这不属于她所认识的那个清雅如水的清缘。
      可也许,这才是清缘的真实内心。
      天宫中的男人,怎么可能不争?
      生于争夺,死于争夺,那才是他们真实的人生。
      可是,争来争去,也逃不过命运。

      火,火,火!权势的火,千百年来,烧遍整个天域,而无数男男女女却像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那灵魂的毁灭……
      清缘的脸慢慢凑近纾若,纾若甚至可以在他那清雅的黑瞳中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惊恐,又带着一丝释然和解脱……
      燃烧吧!燃烧吧!
      冰冷又灼热如火的唇覆在纾若的唇上,纾若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和这个男人融为一体,不是成为权倾朝野的烈火,就是化为蝴蝶般飘忽的灰烬……

      不久,清缘得到了第一个机会。
      天帝决定出兵阿修罗王朝,清缘受命随军出征。
      四目相望,他和她的眼中都没有太多意外。
      他们决定的那一刻,就预见到这一天的来临。
      天帝骑着御风神鸟走了,一起走的还有天都大部分精锐驻军,朝廷上的诸多武将,当然,还有那个一直给着她温暖的那个年轻男子。
      青铜圣战爆发。

      阿修罗王朝的皇子重伤。
      幻族炎部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冰之域的防线被攻破。
      ……
      胜利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入天都。
      铺天盖地的战争,有多少人流血,多少人死去,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又有多少城市陷落在火海之中……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永远有人痛哭,也有人大笑……
      清缘在冰之域的莽莽雪原上纵马奔跑……
      纾若在天宫的海棠树下静静梳着一头秀发……

      直到那一天。
      一个震惊三大上域的消息传来。
      天域千年古城温达姆,一夕陷落。
      烟弦——那个消失已久的倾国红颜回来了。
      别人一笑倾城。
      她却带来剑与火,将一座辉煌千年的古城和千千万万个生命推入火海,瞬间化为灰烬……

      其后,历史长河陡然逆转,烟弦接过阿修罗王朝的凤凰战旗,冲杀在血与火的最前方。
      烟弦,烟弦……
      归来的天帝在睡梦中一遍遍切齿念着这个美丽的名字,仿佛那已成为他一生的噩梦。
      虽然被严令禁止,流言还是如潮水般流入宫内。
      宫女和太监恐惧的窃窃私语,信誓旦旦的说。
      漫天乌云中,飞龙骑士高举着凤凰旗帜从天空掠过,所到之处,阿修罗王朝的攻势便如狂飙一般,无法抵挡。清亮的声音从天际边响起,那个灼目燃烧的身影,如晨曦一般美丽,又如海上风暴一般恐怖。
      原来,他爱上的是这样一个不凡的女子。
      纾若一次次臆想着,那个影响了她一生,却又从未与她生命真正交汇女子的形象。
      如同臆想天边永不垂落的云。

      此时的清缘,已经秘密培植了一些势力。
      纾若也悄悄为他打探消息。
      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
      天帝为战事心烦意乱,许多方面兼顾不暇,难免有了疏漏,这便给了清缘可乘之机。他借机拉拢了许多对天帝心怀不满的神族。悄无声息的,天帝以铁腕统治的神域已经开始悄悄松动。
      仿佛冰封下的河,暗流涌动,只待破冰的那一天。

      烟弦成全了他,筝鸣浦上,面对泉冰剑璀璨的锋芒,他奋力一扑,救回了失去右臂的天帝,也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兵权。
      她当时并未随驾,只是后来听说了一切。
      那个女子为何总是不经意的出现在她人生的重要关口呢?
      曾经的恨意锋利如一把利刃,如今,刀锋已钝,却夹杂了太多说不清的苦涩与迷茫。

      德康十七年
      烟弦领十五万精锐,与天帝战于白水之滨。
      此役,神族惨败。
      天帝率残部向□□围,为烟弦麾下骁将修鹏追杀三十余里,逃回越城时,身边仅余数十人。

      德康十九年
      烟弦亲领二十万精锐出征。
      五日攻克青阳,西京,南越三城,迫天帝迎战于西川,大破之。
      此役,三十万天人一溃如水,天帝亦为修鹏斩杀。

      纾若知道,那天,清缘曾不休不眠率三千轻骑赶赴西川。
      但这一次,他不是去救天帝。
      西川一役结束后,凭借天人铁腕整合在一起的神域分崩离析。清缘收拢了西川一役大部分的溃兵,并真正掌握了天人一族的兵权。
      密报传来,她立刻会见了清缘留在天都的三名心腹,拟定计划,连夜调动帝都内驻军,诛杀素来与清缘不合的左丞相等一干大臣和三大豪族。

      依旧是严冬,城内飘着柳絮般的碎雪。
      纾若静静的坐在金吾将军的兵堂内,柔如无骨的手中握着一块青玉令牌。
      政变一开始,金吾将军便被他的偏将杀死,雪中梅花暗香浮动,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
      “请娘娘饶臣等一命,臣等必当竭力辅佐清缘殿下……”一干被擒获的大臣跪在堂外雪地中,往日的骄横早已不知所踪,只是鸡啄米似的叩着头。
      “不是清缘殿下,是青帝。”纾若懒懒的站起,不再看他们一眼。
      “下面的事,将军自会妥善处理吧。”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站在一旁的金吾右将军一眼。这个清缘的心腹会意的点点头,大步走上前去。
      “请娘娘暂时回避。”他低声道。
      纾若转过身,披上侍女递上的白狐斗篷,风姿绰约的走进风雪中。
      身后传来凄厉的呼声。身边的侍女个个脸色惨白,不敢回头。
      纾若停下脚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微微一笑:“好大的雪啊!”

      虎贲骑兵在帝都宽阔的长街上纵马奔驰,蹄声叩着冻得冰冷的路面,雪亮的刀光闪过,昔日的皇亲国戚,权臣公卿一片绝望的惨呼。
      帝都内外,鲜艳的血在雪地里蔓延开来……

      德康十九年冬,清缘登基为青帝,延续三千余年的天人王朝不复存在。
      同年,青帝纳瑶华夫人为妃,宠冠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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