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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最,利娅与初遇
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两人经过,阿最站在一家店前,查看贴在玻璃上的租房广告。
街对面,一个混混模样的人,脚踩在台阶上,正吞云吐雾,他注意到了阿最。他认真打量几眼阿最,心里迅速一阵算计后,初步觉着阿最是只可以随便拿捏的猎物,于是决定展开行动。他弹飞烟头,抖抖衣服,摸平头发,将自己捯饬成一个普通人的模样,然后快步穿过街道,靠近阿最。
阿最似乎没有觉察到混混的迫近,仍只是关心着那些租房的信息。
混混站在阿最的身旁,斜着眼再仔细观察阿最,他的把握更大了。他开了口,态度听着十分友善:“哥们,北方进城的吧,是在找房子啊?”
阿最应了一声,嗯。
混混颇为同情地说道:“最近找房子的人特别多,非常抢手,毕竟北方遭灾了,你也是刚来这里?”
阿最还是简短应道,嗯。
阿最看见贴在最显眼位置的租金都在六百到八百之间,他嫌价格太贵,便把目光移往角落里去搜寻。
混混非常慷慨地说道:“那你肯定需要一些来自本地人的信息帮助。这座城大体分成四大块,西南是平民区,东南是贫民窟,坑蒙拐骗聚齐了,西北区算是市中心,中产阶级都住那,还有少部分的达官贵人,外国佬和有权有势的都挤在东北区,这里贴的都是西北区...”
阿最忽然看到一张纸上面房子的租金只要三百多,而且周围几张纸上写的租金都相似,他仔细一看,地址都在半弹山一带。阿最明白该去哪了,他抬腿要走。
混混伸手拉住阿最,一改刚才的友善,露出了他的獠牙:“哎哎哎,你是聋吗,老子说了半天的话,不要钱的吗?起码得二百,老子...”
话未完,一张阴森森的脸转了过来,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盯着混混,里面飘荡着令人窒息的杀意。
混混原来也就是个怂包,竟然就被吓住了,他缓缓垂下脑袋,隐隐约约看到阿最腰间枪的轮廓,不禁重重咽下口水,拽着阿最肩膀的手,也轻轻地松开了。
放学回家的利娅扶住墙,在玄关处利索地换上拖鞋。她捏住包带,把包甩两圈,松开,包飞了出去,蓬地一声不知砸到哪,利娅没看,她根本不关心到底飞到哪去了。
进了客厅,利娅不经意瞟到安静卧在茶几上的电话,她立即规矩起来,像是虔诚的信徒看到威严的佛像真身,情不自已地顶礼膜拜。
利娅赶紧翻动电话,查找记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爸爸有没有打来过电话。
没有。
确定了这一点后,利娅松了口气,心头不禁泛出蜜糖的滋味。既然没有,那就意味着随时有可能打来。利娅于是正襟危坐地在沙发上等了会。利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谬错。此刻是三点半,爸爸肯定正在处理公务,特别是如今面临高升的关卡,必定是铆足了劲,投身公务,不敢有一刻的懈怠马虎。即便得空打这通电话,至少是五点下班之后了。
五点下班,爸爸镜湖的别墅离着政府大约有半小时的车程。爸爸告诫过自己,绝不可以用家里的电话直接打到镜湖别墅,尤其是这段日子,临近换届,周边人的眼睛盯得很紧。因而爸爸会在回家中途,经过不起眼的某个公用电话亭时打来电话。
所以这通电话到来的时间,大概率会落在五点至五点半之间。
利娅忍不住噗呲一笑,如此一算,时候尚早,她决定挑一件今晚见面的衣服。
利娅十分了解自己的爸爸,爸爸天性保守,他属于那种老派的人物,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端着架子,对于吃穿从不讲究。却尤其看重自己的家庭,富有责任感。他只需要往那里一站,无须言语,隐形中给人以强烈的安全感。
如果没有妈当年的心计手段,不慎惹出一段风流韵事,爸爸几乎算得上完美的人了。即便有此一点瑕疵,在利娅心中,爸爸已然是世间最完美的男人。
保守的爸爸自然见不惯短裙低胸这一类太过暴露的衣装,所以那套红色的,第一个被排除。而他刻入骨子的勤俭使他无法容忍昂贵的衣料,因而白色的那套也跌出选择的范围。利娅百分百知道自己的爸爸,于是挑的是一套浅蓝色的连衣裙,普通的料子,裙摆几乎可以盖住脚踝,接近是道姑的装扮了。
衣服选好,妆容化毕,只等那通电话来了。
阿最来到半弹山,在社区挨家挨户地寻找着适合的房子,然而要么临时抬价,要么房东脾气太怪,都不如意。最后阿最看到了这张纸,上面写明了联系电话,租金只有260,令阿最感兴趣的是最下面的一句话,如果你是坏人的话,就不要来打扰我了。
阿最看到这行字时后,很有想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写出这样哭笑不得的话呢?应该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吧,阿最觉着,和这样的房东相处,应该不错。他实在受够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只是价格似乎太低,可能是里面很简陋吧,阿最很想进去看看。想着想着,阿最看向了锁孔,锁孔有些生锈,撬开应该很容易。
阿最想起有一天,叔叔拿着一把锁出现在眼前,对阿最说,今天我来教你怎么开锁。
阿最看着锁孔,这道细小的,微不足道的锁孔,仿佛是深邃,不见底的黑洞,要将他整个人吸进去。阿最忽然伸手,挡住了锁孔:“叔叔,你逼我学会的,一样一样,我会忘掉的。”
阿最记下号码,转身跑下楼。
诸事就绪,然而只是四点,完全不必着急,利娅有的是法子消磨时间,她从小积累不少,专用来打发驱逐无人相陪的孤单下午。
利娅来到阳台,望向外面。
四月份应该是这座城市最温柔最绚丽的季节。城市的空气里渗透着芳香的因子,沿街的家家户户将精心培植的花卉一盆盆排排整齐摆出来。恰巧那个音乐系的教授经过,他用饱经沧桑的嗓子哼唱,刚刚学会的那首抒情歌曲。
微风犹如高超的钢琴家,花瓣即是琴键,它从街头开始演奏,花瓣统一地向一个方向歪斜,乐章跳跃连贯前行,流到利娅的阳台处啪的断了音节,利娅身前的阳台空空如也。利娅瞥了眼手边的陶瓷花盆,土壤干燥龟裂,坦荡荡的荒芜,当初许了愿,轻轻埋进土里的种子,或许已经死了,反正春天到来,它没能及时冒头发芽。
至于利娅种花的手艺,不提也罢。据说种花是需要家庭氛围的,尤其讲究代际之间的传承,至少居住在底楼的莫老太太是这么讲的,她种花的手艺排行街区第一,年纪又高,见多识广,她说的话想必很有道理。她不止和利娅提起过一次,她的妈妈和姥姥便很会种花。
温度是适宜的,两三个小孩在楼下跑着,清笑声如风铃。
调皮的风灵活不断地转换方向,花儿顺从地改变舞姿。
其实利娅最爱和那只橘猫说话,橘猫不知由谁家豢养,总显出一副慵态。天气晴好时,它总会惬意的趴在屋檐上,蓬松的毛发恰如因暖阳而融化的软糖,它会木讷的盯着利娅看一会,毫不留恋,转身便走,显然它不爱和利娅说话。
世间美好的景色一幕幕从利娅眼前掠过。
阿最来到了楼下,走到电话亭外,投下硬币,按照纸上的电话,拨出去。
利娅忽然突发奇想:“让我来当你们的指挥吧。”
利娅轻轻举起手,学指挥家指挥,风儿往东刮,她就会东东指,往西刮,她就西指,花儿们也往同一方向摆动。指挥着,利娅闭眼,想象着,花儿们全都脱离花盆,飞到利娅面前,排成直直的两行队列,对街的在上方,本街的在下方,但是下一行中间竟然缺失一朵,乐章无法齐整,因为利娅的阳台上没有花。
对面的橘猫看不下去了,飘了过来,站在缺口处,充作花瓣,随着花瓣一起舞动,补足了乐章,
楼下刚路过的小孩的笑声,歌唱的人的歌声,接连响着,为利娅伴奏。
天上的云彩也变幻成花的模样,一起舞蹈。
这时,电话猝然响起。
画面炸裂成碎片,利娅猛然转头。
像是有一道细微闪电噼里啪啦的,由脊椎一路往上炸到后脑勺,紧接着,利娅浑身上下疯狂地抖了起来,她万分紧张。利娅立即折身奔回屋子,饿虎扑食般扑到茶几旁,跪在地上,她抓起话筒,急忙撞到耳朵上,声音带着喘息,语气混乱地说道:“你好,利娅,我是,我在。”
盛着十万分的期待,没料到话筒里传来的却是一道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半山公寓五楼的房主吗?”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如同兜头淋了一场彻骨寒凉的雨,从肩膀一直僵寒到脚踝,利娅一直紧绷的身子一下软了,瘫压到一旁的沙发上,她缓缓劲,有气无力地问:“对的,我是,你是。”
“是这样的,我看到了你贴在门上的租房消息,我想租你家的房子。”他解释道。
利娅扶住额头,努力平息内心因剧烈动荡而产生的阵阵余波:“不凑巧,我现在没空,明天吧,明天好吧,明天还有时间,明天早上我会过去的,行的吧,明天。”
阿最明显感受到了利娅的怒意,识相地没再继续纠缠,他看一眼电话老老实实挂了。
阿最朝天长叹:“又得睡外面了。”
利娅没有立刻放下,她举着话筒,斜跪着,浑身像是力气被抽干了一样,隔了片刻,才放下话筒,爬起坐到沙发上。
利娅看着时钟拨过五点半,一种不祥的预感如血盆大口的猛兽将她吞噬。或许爸爸临时碰到某件棘手的案子,案子极其重大,不得不加班,无情耽搁了回家的计划。
她一如往常地开始欺骗自己。
尽管她心知肚明,今天是全城瞩目的交际日,领导们犯不着扫大家的兴,而所谓的大案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
利娅强撑着已经垮塌的身体,走回到阳台上趴着,继续着未完却注定没有结果的等待。
外面的世界依然闹着,只是现在的利娅丧失了全部的闲情逸致,她像个木头人一样,死气沉沉的,一动不动。
风继续轻轻摇曳着,花茎随着其韵律左右摇摆,刚才美妙的这一幕此刻在利娅眼里却无比可憎。
所有的花盆从阳台滑落,砸在地上,花朵躺在泥里和碎瓷片中,它们向利娅微笑,那是邪恶的微笑,它们好像在向她招手,低声召唤着她,下来吧,跳下来吧,用鲜血溅出一朵盛放的嫣红之花,比水灵活,比火奔放,胜过世间的诸多繁花。所有的人都将因你而驻足,满脸惊愕,深深惋惜,她们身体相连围成一圈,双手合拢夹着一枝最艳丽的花,闭眼默念超度亡魂的经文,然后脱帽致意,扔出鲜花,滚落两道泪痕,哀悼一位善良无双姑娘的不辞而别,花季短促。
这样你就会被你在乎的人记起了。
利娅入了心魔,竟然肯听信它怂恿的鬼话。她想着,如果自己死了,爸爸就一定会来看自己的吧,他会惋惜吧,他会痛苦吧,他再不会忽视自己了吧,他会牢牢记得在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女儿了吧。
利娅将身子往外探,滑溜溜地出了阳台的铁栏,一寸一寸的悬空,两脚离了地,忽然眼前显出哥哥无比愤怒的脸,他大骂,如果你死了,被别人知道了身份,大大影响到爸爸的前程吧。
利娅震雷般惊醒,她缩缩身子,双脚拼命往下堕,终于沾到地。
利娅一直等着,等到太阳滑到西边的地平线上,光线由火红褪色成橘黄,再缓缓滑进厚厚乌云的腹中,光芒逐渐湮灭,墨色兴起,充斥于城市的每一条街道。路两边的灯纷纷亮起,周围住户窗户里的灯光亮起再熄灭,最后整栋楼连同外面的世界一起回归漆黑,悄然一片。
而利娅始终没能等到那一通令她魂牵梦萦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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