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月亮

　　祁烟洗完澡出来发现林亦尘还没算钱，也不想再催，拿起放在吧台上的女士烟，往阳台上去了。

　　时间已过零点，街道上依旧亮色如昼，阳台上的落地玻璃仿佛一道屏障，隔绝了外界的热闹，室内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沉默。

　　屋内暖气很足，祁烟窝在阳台的沙发上，只穿了一件银色丝质睡裙，裙摆很长，遮住了细嫩的小腿，露出白皙骨感的脚踝。
　　脸颊因为洗澡时的蒸汽而泛着微红，但眼里表情淡淡的，窗外不断有灯光倾斜照进，在高挺的鼻梁旁打下一道浅浅的阴影，祁烟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脆弱易碎的昂贵花瓶。

　　每次见完宋雅文后，祁烟都会有这么一段时间的缓冲。
　　用来缓和心里那股压迫感。

　　祁烟对于十岁之前一家三口的生活没什么印象，倒是对父母离婚后的每一件事都记忆犹新。
　　因为宋雅文离婚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敏感多疑且不愿面对真实的自己，她不敢承认自己在失败婚姻里的错误，把所有的原因归因于两个孩子。
　　祁烟记得他们刚离婚后的某一天，她亲耳听见宋雅文给她的闺蜜打电话，语气凉薄甚至夹杂着厌恶，“要不是生了两个孩子，我怎么可能变成黄脸婆？要不是他们两个不够优秀，祁迁怎么可能跟我离婚？”

　　十岁出头的祁烟并不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觉得是自己的不努力导致了父母婚姻的失败。
　　所以后来宋雅文对她进行全方位管控时，祁烟非但不觉得难过，还很开心，因为一切都没变，妈妈还是那个温柔可人的妈妈。

　　但祁烟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宋雅文几乎是用一种激进又变/态的手段掌控了她全部的生活，她没有自由没有空闲，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完成一项又一项课程。
　　小祁烟也反抗过一次，表示可不可以不要学习这么多了，宋雅文也不发脾气，只是面沉如水，用一种“你自己看着办”的冷漠眼神盯着她，眼神冷漠如淬冰，慢慢击垮你的心理防线，祁烟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利。

　　上初中之后，宋雅文的管控越来越紧，她不允许祁烟和一些“坏孩子”交流，规定每天必须几点到家，还动用关系换掉了祁烟班上她认为不好的老师。
　　甚至有一天晚上祁烟醒来时发现宋雅文正环抱着双臂站在床边监视着她，房内昏暗无比，但宋雅文偏执的眼神却亮的吓人，见祁烟面露惊恐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只是扔下一句“没偷偷干坏事就好”就走了出去。
　　祁烟睡眠本来就浅，自那以后入睡更是难上加难。

　　在全方位高压环境中，祁烟精神变得脆弱紧绷，开始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她也慢慢明白这一场以爱为名义而开始的拉练赛早就变了质，她只不过是宋雅文用来宣泄情绪的工具。
　　自此她就像一潭死水，乖巧的可怕。

　　初三，当她连续一个月无法入睡且出现自杀倾向的时候，祁烟去了宜城最好的私人心理诊所，经诊断，她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和强迫症。
　　得病的事情祁烟没法告诉宋雅文，因为她会觉得丢人，祁烟能做的就是劝说宋雅文把祁时年送出国，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自己。

　　后来宋雅文进了疗养院，祁烟也进了娱乐圈，自此，宋雅文更是严苛，关心祁烟合作的演员是不是顶级，代言的品牌是不是最好，总之要用祁烟的一切优势来填满由婚姻带来的失败。

　　长大后祁烟学会自己调节，病症有所缓解，但每次与宋雅文见面之后精神依旧会高度紧张，童年时候的压迫感久居不散。

　　歪着头看了会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的情绪依旧紧绷，转移注意无果，祁烟最终还是点燃了手边的香烟。
　　袅袅青烟起，连带着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仿佛只有这个时候，祁烟才能暂时逃避现实的苟且。

　　许是有感应，祁烟的心理医生发来一条短信：【少抽烟，药物剂量按我之前说的来。】

　　祁烟无声一笑，指尖的一抹猩红随着她手指的动作而晃动，像黑夜里闪烁的流星，她熟练地回道：【好，谢谢。】
　　这几年她的情况看似有所好转，和医生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但祁烟明白，这都是假象，她一如当初。

　　时针划过两点，祁烟最终服用了最大剂量的药物，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祁烟收到宋雅文的短信，让祁烟买点东西替她去看望朋友，宋雅文在维持人际关系这方面游刃有余，祁烟只得答应。

　　宋雅文给的地址靠近郊区，等祁烟拜访完已经接近中午，晚上还有个品牌站台活动，祁烟发动车子准备离开，结果还没走两步，车子突然不正常的一响，随即停滞不动了。

　　祁烟眉头微皱，带上口罩帽子下车检查，走到车前才发现，引擎盖里冒出了几缕白烟，她立即给4S店打电话，却被告知因路途太远过来需要三个小时。
　　祁烟环视一圈，发现附近也没有任何修车行，她不清楚故障原因，也不敢贸然上车，这条街虽处郊区，但人流密集，祁烟气质打扮皆是出众，随时有被认出来的可能。
　　正一筹莫展时，一道粗犷的男声响起，“美女，你这车坏了啊，要不要帮忙？”

　　祁烟转身一看，来人一身简朴打扮，穿的有各类污垢印记的棉衣一看就是工作服，身上有浓厚的机油味道，男人一手拎着菜，一手夹着不知名的便宜香烟，正打量着祁烟出毛病了的车。

　　于至国虽然长相五大三粗，但心思细腻，见祁烟没说话，他明白对方的顾虑，立刻笑着解释道：“就前面那个岔路口，旁边那个修车行是我的，你这车应该是冷冻液不足了，我可以帮你看看。”
　　说着还抬起夹着烟的手指往前方指了一下。

　　祁烟顺着对方的手势看过去，这才瞄到那家店，店面挺大的，但是门口没有放招牌，一眼扫过去确实容易忽视。

　　此刻也没别的办法，祁烟点头道谢：“那麻烦您了。”

　　于至国大剌剌地摆了摆手，“你先去我店里坐吧，我把你车开过去。”

　　往修车行走的时候，祁烟特意问了相隔较远的几家店，确定了对方确实是修成行的老板才放下心来。
　　否则一旦发现不对，她可以立刻弃车逃跑。

　　没一会儿于至国就提着菜走进店里，“美女，你这车我能搞得定，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我中午得做个饭，这样吧，我不收你的钱，你帮我处理一下这些菜，行不？”

　　对方出手相助，祁烟本就是人情必还的性格，闻言微微颔首，“没问题，谢谢您。”

　　于至国今天应该是有重要的朋友要来，买的菜种类不少，而且有不少昂贵海鲜，祁烟动作很快，处理完后就去修车区域坐下了。

　　等待过程中丽姐打来电话，说因为晚上活动所在的商场粉丝太多，出于安全考虑主办方把活动取消了，改成了三天后的线上直播，祁烟对此没有意见，挂掉电话后转发工作室发的声明并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于至国最爱与人侃大山，见祁烟包裹严实很是好奇，趁着修车的工夫开始搭话，“美女，你是做保密工作的？”
　　于至国不关心娱乐圈，压根没把祁烟往明星身上带，只觉得她气质不凡，不像普通人。

　　祁烟刚发完微博，闻言抬眸，“不是。”

　　没在乎祁烟语气的冷漠，于至国自顾自地说起了等会要来吃饭的人，“等会我最好的兄弟要来，我俩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多亏了他才有了现在的我…”

　　祁烟话少但懂规矩，正手撑着下巴想仔细听他说，就被一道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声音给打断了，“于老板，来客了。”

　　男人的声音中有一丝熟悉的懒倦，祁烟抬头一看，眉梢微抬，有些震惊，倒是没想到在这能碰到林亦尘，更没想到对方口中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他。

　　祁烟坐的小板凳被工具车遮住了，林亦尘并没看见她，男人一来就把带来的好酒递了过去，一身驼色大衣搭配卡其色半领毛衣，一如既往的矜贵散漫，语气轻松随意又带了几分痞气，“怎么着，现在跟于老板吃个饭还得等了。”

　　于至国正在检查发动机，闻言嘿嘿一笑，“这不是半路遇到了需要帮忙的美女，我一向乐于助人。”

　　听了这话，林亦尘不甚在意地啧了一声，等再往里走了几步才看到坐在角落的祁烟。
　　小姑娘一件短款黑色面包服搭上一条黑色九分裤，露出一小截白嫩的小腿，口罩上方一双大眼睛正注视着他所在的方向，见他看过来，祁烟起身打了个招呼，“林总。”

　　还没等林亦尘开口，于至国先招呼了起来，“你俩认识啊，那刚好，车修好了，美女也别走了，留下一起吃饭吧。”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朝厨房走去了。

　　祁烟刚想起身拦下，林亦尘低声一笑，“祁烟，老于就是这种性格，没坏心的，留这吃吧。”

　　看着厨房忙碌起来的身影，祁烟无奈，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祁烟本想问问林亦尘什么时候有时间能把昨晚的饭钱收了，结果对方公务缠身，接到一个又一个电话，一直到于至国做好饭才收起电话走了进来。

　　于至国动作很快，不到半小时就端来了火锅，吃饭带不了口罩，祁烟只得摘了下来，微微点头向于至国道谢，“谢谢于老板，今天添麻烦了。”

　　祁烟摘下口罩后于至国一愣，祁烟无疑是漂亮的，骨相极佳，眉眼精致，但他并非惊讶于她的美貌，于至国下意识转头，就对上了林亦尘警示的眼神，于至国缓过神来，伸手一挥，“害，这不见外吗？”

　　昨晚服用药物的缘故，祁烟的胃口并不很好，而且她忌口很多，为了不拂于至国面子，她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后就停了下来，听着对面两人侃天侃地。

　　吃饭时林亦尘脱掉了大衣，毛衣袖口挽了几道，小臂线条结实流畅，墨绿色的竹筷紧靠着骨感的指节，衬得手指细长白皙，滚烫红润锅底飘出来的白气模糊了男人好看的侧脸，但依稀可见眼里的笑意。

　　从谈话的字里行间不难推断出两人认识多年，曾经一起干过不少宋雅文眼中的坏事，祁烟右手轻轻撑着下巴，不自觉听入了迷。

　　“语文老师老王，那天小九把他假发片偷了，老王一进教室空调吹得头皮一凉才反应过来…”
　　“那次翻墙出去吃烧烤，第二天咱们几个拉了一天肚子，厕所味儿了一天…”
　　“笑死，那次英语我俩一个考场，你都写到作文了，我还在丢听力的骰子…”

　　祁烟突然很羡慕，因为她从未有过如此鲜活的少年时光，也没有这么坦率的做过自己，她甚至没有自由。
　　她虽也做过不少叛逆的事，却很少感觉到活生生的自己。

　　祁烟抬眸看向林亦尘，对方闲散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白酒杯，一副放松的姿态。
　　明明掌管着那样大一个上市公司，杀伐果决之外，他却也能完美融入世俗烟火，祁烟不得不承认，她没有且羡慕对方身上那份随性洒脱。

　　见祁烟一直没说话，于至国给她倒了杯饮料，问道：“美女，你呢，高中时候有啥好玩的事儿没有？”

　　于至国喝的不少，没注意问出这问题时林亦尘踢了他一脚，更没注意到祁烟暗下去的目光。

　　祁烟的脸被火锅气熏得红扑扑的，她垂下眼眸，“没有，我的生活挺平淡的。”

　　于至国了然，“理解理解，学霸类型的都这样。”

　　饭局进行到末尾，祁烟再次道谢并提出先行离开，上车后刚准备出发，林亦尘轻声叩响了车窗，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男人一双桃花眼显得更加勾人，他俯下身来与她对视，“祁烟，注意安全。”
　　淡淡的酒气飘了进来，挺好闻的，祁烟点头，“嗯，再见。”

　　祁烟刚准备升上车窗，林亦尘伸手拦住，勾唇笑道：“刚刚老于那话，别放心上，学习好挺好，他就是嫉妒你。”

　　于至国：？？？

　　祁烟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她微讶于林亦尘的心细，闻言淡淡一笑，“林总，您太客气了，那我先走了。”

　　祁烟的车子一离开，于至国立马扯住林亦尘，“就是她，是不是？”
　　祁烟一摘口罩他就觉得眼熟，这他妈不就是高中时候遇到的那小姑娘吗？

　　直到车尾灯看不见林亦尘才收回视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懒散却含着笑，“就是她。”

　　于至国一脸吃到瓜的表情，十分震惊，“我天，这都多久了，还喜欢呢？”
　　他就以为是少年时期的小打小闹，毕竟两人都没正儿八经见过面。

　　林亦尘嗯了一声，“喜欢啊，喜欢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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