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

　　两天后的傍晚，陆沉舟拨通了沈惜的电话。背景音很安静，是他书房特有的那种宁谧。

　　“沈惜。”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面对面时多了几分柔和“你…最近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上次停电的事还没来得及感谢你。”

　　沈惜正对着电脑屏幕审稿，闻言指尖微顿：“既然陆大作家要请客，那我当然欣然接受啦”

　　“时间地点你定就好。”

　　沈惜握着手机，心轻轻跳了一下。她没有犹豫太久，一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去那家涮羊肉吧，学校旁边那家，你还记得嘛，之前我们总去吃的。”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才传来陆沉舟的声音：“记得。”听不出太多情绪。

　　“好。那就明晚六点？”沈惜问。

　　“可以。”

　　第二天傍晚，沈惜提前一点开车到了饭店。店面和记忆里相比旧了些，但招牌还是红彤彤的，热气混着香气从门缝里飘出来。她定了靠里相对安静的一桌，不一会儿，就看到周维推着陆沉舟的轮椅出现在门口。周维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赞同，眉头微蹙，正低头对陆沉舟说着什么。

　　陆沉舟倒是很平静，对周维摇了摇头。沈惜赶紧起身过去，店里的服务员也机灵，立刻帮忙挪开通道上的椅子，搭好了便携斜坡。

　　“这儿。”沈惜引他们到座位旁。桌子是方桌，店员已经帮忙撤走了一把椅子，方便陆沉舟的轮椅停在桌子旁边，沈惜自然地坐到了他右边，方便照应。

　　周维站在一旁，还是有些不放心：“陆老师，这地方人多手杂的，要不我还是……”

　　“周维。”陆沉舟打断他，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没事。你先回吧，快结束的时候我再联系你。

　　周维叹了口气，知道拗不过他，只得先行离开。

　　周维离开后，沈惜帮陆沉舟摆好餐具，把他的杯子移到右手容易拿到的地方，帮他倒了一杯温水，又问服务员要了一根吸管插进杯子里。

　　“谢谢。”陆沉舟的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不麻烦。”沈惜抬头，眼睛亮亮的。

　　锅底和菜品很快上齐。沈惜自然地调了两份蘸料——一份麻酱多些，一份香油多些。她把麻酱那份推到陆沉舟面前：“你喜欢的。”

　　陆沉舟看着那份蘸料，眼神柔软下来：“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沈惜开始下菜，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刻意的照顾，就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陆沉舟用右手夹菜时，她会不着痕迹地把盘子往他那边推一点；他需要纸巾时，她已经递了过来。

　　其实在来吃饭前，沈惜偷偷做了很多功课，她刻意和方姨了解了陆沉舟的身体情况，知道陆沉舟在外面可以用勺子自己吃饭，只需要帮他把菜夹到右手边的盘子里就好。

　　那顿火锅吃了将近两个小时。他们聊了很多，聊这些年火锅店的变化，聊最近读的书，只是不聊过去，也不聊将来，就像两个老朋友，在熟悉的地方，吃一顿温暖的饭。

　　走出火锅店时，天已经渐渐黑了，沈惜本想联系周维，陆沉舟却提议说：“要不要去校园走走？消消食。”

　　“好呀。”

　　大学校园的变化不大，只是树木更高了，建筑更旧了。路灯下，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惜推着陆沉舟慢慢走着，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经过图书馆时，陆沉舟抬头看了看那些亮着灯的窗户：“以前我们总在这里待到闭馆。”

　　“然后去吃夜宵。”沈惜接话，“你总说饿，其实是想陪我吃。”

　　“被发现了。”陆沉舟轻笑。

　　走到文学院楼前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们：“陆沉舟？”

　　两人转头，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台阶上，正惊讶地看着他们。是赵教授，陆沉舟大学时的导师。

　　“赵老师！”陆沉舟的声音里带着惊喜。

　　赵教授快步走下来，看了看陆沉舟的轮椅，眼神里有心疼，但很快掩饰住了。“好些年没见了！这位是……沈惜？你们还在一起呀，真好真好”

　　沈惜有些不好意思：“赵老师好。”

　　“好好好。”赵教授连连点头，“我听说你出事了，但一直联系不上你。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至少…还在写作。”陆沉舟简单地说。

　　“你这几年出版的书我看了。”赵教授认真地说，“写得好。比以前的更沉，更深。苦难没有摧毁你，反而让你更透彻了。”

　　陆沉舟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着光：“谢谢老师。”

　　这时，师母也从楼里出来了，看到他们也是一愣，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沉舟，沈惜，真是你们啊！走走走，去家里坐坐。”

　　陆沉舟和沈惜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热情的师母拖走了。

　　赵教授的家就在学校里的教职工宿舍区，一楼，陆沉舟的轮椅进去还比较方便。小小的客厅里堆满了书，温馨而凌乱。师母忙着泡茶，赵教授则拉着陆沉舟聊起了文学。

　　“你那本书里关于‘墙’的意象，用得太好了。”赵教授兴奋地说，“既是物理的墙，也是心理的墙。人在墙内，心却可以自由——这个悖论写得太妙了。”

　　陆沉舟难得地健谈起来，和老师讨论着创作细节。沈惜和师母在厨房准备水果，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对话声。

　　“他状态不错。”师母轻声说，洗着苹果，“比我和老赵想象的好。”

　　沈惜削梨的手顿了顿。

　　“老赵一直关注他的消息。”师母说，“知道他出事后，难过了好久。后来听说他还在写作，才放心些。”

　　沈惜的眼睛有些发热：“谢谢您和赵老师，还这么关心他。”

　　“怎么能不关心？”师母擦干手，看着沈惜，“他是赵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沈惜啊……”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了：“你们的事，我们多少知道一些。七年前你突然离开，沉舟那孩子消沉了很久。后来听说他出车祸，我们都担心他挺不过来。”

　　沈惜低下头，梨皮从手中滑落。

　　“但现在看到你们在一起，真好。”师母拍拍她的手，“能看出来，你们心里都有对方。这么多年了，不容易。”

　　沈惜抬头，看见师母温和而睿智的眼睛。“我们……还在慢慢来。”

　　“慢慢来也好。”师母点点头，“感情这事，急不得。但重要的是，两个人要朝着同一个方向走。我看得出来，沉舟心里这么多年，都是只有你的。”

　　客厅里传来赵教授爽朗的笑声和陆沉舟低沉的回应。沈惜透过门缝看去，看见陆沉舟在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比划着——那是他投入讨论时的习惯动作，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依然如此。

　　那一刻，沈惜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想起师母的话：“你们心里都有对方。”

　　是的，他们心里都有对方，这就够了。

　　离开赵教授家时，已经晚上八点了。师母硬是塞给他们一罐自己腌的咸菜，赵教授则送给陆沉舟几本绝版的文学理论书。

　　他们站在校门口，沈惜陪着陆沉舟等周维过来，落叶一片一片的掉落，沈惜调皮的踩着落叶，陆沉舟靠着椅背，微闭双眼，嘴角有浅浅的笑意。

　　“累了？”她轻声问。

　　“有点，但很开心。”陆沉舟睁开眼睛，“很久没和老师这样聊天了。”

　　“赵老师还是很欣赏你。”

　　“嗯。”陆沉舟看向窗外，“沈惜，谢谢你。”

　　“又谢什么？”

　　“没什么。”

　　沈惜伸手，轻轻覆在他放在腿上的手。“也谢谢你。”

　　“谢我什么？”

　　“也没什么呀。”两个人都笑了。沈惜想，虽然不能回到过去，但要是时间静止在这一刻，或许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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