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妻难求

　　等怜怜再度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然变黑，又是一个深夜到临。

　　她喟叹了一声，迷糊的视线里看到身边守着一个人。

　　“余姐姐？”

　　才唤出声，她便想起来余绡已经去了，一惊，再看仔细时，才看到那人身形魁梧，却不像是妇人。

　　“你……”怜怜一下坐了起来，差点吓得尖叫，等看清楚守在榻边的人是端王时，愕然：“殿，殿下？”

　　借着烛光，沈易钧看清了猛然起身的娘子。

　　如云的发丝披散在双肩，一张小脸洁白胜雪，小嘴殷红犹如樱瓣，翘鼻挺秀，黛眉如山，其下一双含春杏眼带泪噙光，着实让人心动，尤其是长长的如鹅细颈下，因为刚从被衾下起身，衣裳半褪，露出一片雪肌，那线条分明的锁骨，漂亮得引诱着人恨不能咬上一口。

　　更可恨的是这摄人心魂的小娘子却还不自知，身子微微抖动，连带着耸起之处轻轻颤着，媚色惑人。

　　沈易钧迷离的眸色一瞬间闪了闪，霾色消去后却覆上了另一层让人读不透的神色，等咽喉不易察觉地微动了一下后，他才问了一句：“醒了？”

　　嗓音带着沙哑，不复平日的威吓跟沉厚。

　　怜怜也看向沈易钧，碰到他的视线后，又很快地移开了。

　　那里，藏着点什么，令人生惧，再听他问，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一丝悸动，心儿慌乱地跳了起来。

　　或许是错觉，她总觉得，夜里的端王，跟白日里见到的端王，并不一样。

　　哪点不同，她却一时说不出来。

　　依然是那张阴郁的脸，好看是好看，却透着危险的气息，像是匍匐在深雾里的恶犬，冷不防便会袭过来，令人胆寒。

　　她不喜欢这种让人不自在的气息。

　　比起他，祐承哥好多了。

　　祐承哥从来没有对她动怒过，脸色一直是温柔和煦的。

　　祐承哥更不会令自己不知所措，跟他在一起时，总会有一种舒适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而不必忧心一切。

　　而眼前的端王，浑身都是刀锋棱角，一碰，便会伤着自己。

　　若不是因为他救下了她，大概，她终身也无须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奴婢，奴婢没事了，谢谢殿下关心。”

　　她应该是听到余绡病死之后便昏倒了，他是刚好这个时辰过来探视的么？

　　为什么他会在意一个奴婢？

　　是，因为二哥的缘故？

　　沈易钧脸容的线条缓和了下来，他伺机多瞥了几眼她的雪肌，淡淡道：“我答应了你二哥，会保你周全。”

　　这话不假。

　　在诏狱与何谦告别时，他虽语焉不详，却间接告知了何谦，他的幺妹或许没死，那何谦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但看何谦临末将仅余的贴身玉佩给他这一举动，或许，是懂了。

　　果然是看在二哥的情分上！怜怜心想真是如此。

　　“但是，你的存在，需要一个身份。”

　　怜怜不解地看着他。

　　“需要瞒过一些人，就必须给你一个清白的来历。”沈易钧斟酌着，跟她慢慢道来。

　　怜怜静静听着。

　　“今夜起，你便是余绡，懂么？”

　　怜怜微微摇头，而后猛地睁大了眼眸。

　　他，说什么？

　　她怎么会是余绡？明明余绡已经病死了，她怎么可能是余绡呢？

　　知她疑惑，沈易钧不开口解释，等她慢慢想，相信她会想明白，想透彻的。

　　果然，没过多久，他看着她吸了一口气，似是反应过来了。

　　“你……”怜怜开口，意识到那事的残酷，没敢继续问下去。

　　他，这人，一开始会买下身带不治之病的余绡，是为了她的身份？

　　他知道余绡是治不好的，所以才会不愿意医治她，就盼着她死，好将余绡的身份，用在自己身上？

　　“以后别人问你是谁，你便说你是长宁镇的余绡，怜怜是你的小名，明白吗？”

　　沈易钧看怜怜呆着，一动不动，俯身凑得更近一些，马上便嗅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那香令他心旌动摇起来，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句：“怜怜？”

　　怜怜回过神，看着沈易钧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她第一次看清楚了这位六皇子的面容。她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

　　一股淡淡的熏香扑鼻而来，是从他衣物上散发出来的。

　　还有他的呼吸。

　　气息将将扑在了脸上，让她觉得他靠自己未免太近了，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瞬间将头埋下：“殿下？”

　　“唔？”

　　“如果，以后，奴婢是余绡，奴婢希望，以-以后，能给余绡的爹娘，捎带些银子，替余绡略尽亲恩，报答一二。”怜怜结巴道。

　　怜怜不敢问他如何处置了余绡的尸身，有无办理身后事。

　　若是让自己冒认余绡身份的话，为了不出纰漏，余绡或许已经尸骨无存。

　　念及这一点，怜怜总觉得对不住余绡。

　　余绡说过，在王府当差，每个月应该可以领一笔例钱，她想将这笔例钱存起来，寄回家中。

　　余绡自愿卖身为奴原是为了帮补家计，自己救不了她，还将冒用她的身份，她便想为余绡做点什么，比如说，达成她那小小的心愿。

　　她也只能为余绡做这点事情，才能减轻她心底的愧疚。

　　“若是你想，那便如你所愿。”

　　沈易钧看着几乎蜷缩到角落里的怜怜，可惜地退将回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走到房外掩上门扉时，沈易钧长长呼了一口气。

　　天知道方才他费了多大力气，才遏制住自己伸手抱她的冲动。

　　还不是时候。

　　在她眼里，他该如同陌生之人。

　　别说现在，即便过去，她与他，也疏离得很。

　　更何况他如今是威震一方的端王，身份地位，该是与以往不同了。

　　既然，对一个利用身份的余绡，她都懂报答的话，那对他这个救命恩人，她也该懂如何投桃报李吧？

　　所以，毋庸心急。

　　沈易钧嘴唇一抿，浅浅地勾了勾。

　　来日方长，他自是不急。

　　次日，沈易钧并未下令即时启程，而是在驿站又呆了一日，打算让疲惫的车队得到充分歇息后在走。

　　当然，深一层的理由——譬如为了那位如今叫余绡的小娘子，他没有说出口。

　　怜怜换了个房间，与另一位叫绿芽的婢女同住。

　　绿芽是怜怜昏过去时，被刘石叫来给她煎药的奴婢。

　　她早已见识过怜怜的美貌，心中隐隐带了一丝不安，也有一丝嫉羡。

　　绿芽便是长宁镇沈易钧挑的两个姿容上乘的婢子之一。

　　这一路走来，早已知悉，她等这是被端王买下，不日便能入王爷府中当差。对自身容貌有信心的绿芽，甚是欣悦。

　　既然能入端王之眼，证明端王对她们并无恶感，若尽心伺候好了端王，讨他欢心，别说是奴婢，甚至可能成为他身边人，得万般宠爱，一步登天！

　　只是，这一路上，端王并未多吩咐她们服侍，仅是内侍刘安跟刘石，偶尔让她们做些琐碎的事情，所以她基本没有表现的机会。

　　直到昨天夜里，听刘石说要去煎药，还以为是替端王熬的，却没曾想是服侍另一个奴婢。

　　绿芽跟其他两位奴婢均没缺少机会了解另两名奴婢的事儿，问起刘石的时候，刘石但笑不语。

　　虽然不知这两位奴婢的事，可下马车休息时，她们还是望见过两眼，知道其中一位生得极美，特别是昨天夜里，喂昏迷的怜怜喝药时，瞧了她的模样，令一向自信的绿芽也觉相形见绌，再无意中见刘石等人都特别照顾这位怜怜，心里便有点嫉恨起来。

　　都是买来做下人的，怎地她就运气那么好？不仅得王爷身边人的重视，还让她亲自来服侍。

　　所以日间与怜怜相处时，绿芽冷漠起来。

　　怜怜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直到第二日启程后，中途歇息，刘石将她们那份饮水跟吃食送过来，她没吃，那口粮中的肉脯跟糕点便被绿芽拿光了，才察觉到这叫来跟自己同住的婢女，似乎有意刁难自己。

　　怜怜已经知道干馍与烧饼虽然味道差一点，但都能果腹，就没跟她计较。

　　不知道为何，原本日夜兼程都要赶路的车队如今却是走走停停，每到城镇均停下过夜，如此，剩下不到半个多月的路程，硬是多花了又半个月，车队才正式进入了端王的封地。

　　一进封地，车队原本拘谨的氛围便变得轻松起来。

　　到底是属于自个儿的地盘，不必担心顾忌，心情便放松下来，而距离西平府，也不过四五日的车程，很快，经过两个多月的漫长跋涉，他们到了西平府城门外。

　　守城的将士远远地见到了端王，便马上急切上前迎接端王回程，车队缓缓入城，而后又迤逦行驶过一段后，穿街走巷，最终停在了端王府中。

　　稍作停歇后，端王府的大门便缓缓打开来，车队次第进入外院后停了下来。

　　一直跟怜怜冷眼相看的绿芽听外头不停有人在叫王爷回府了，亟不可待地掀开了车帘。

　　看到是个开敞的场院，一边置放着马车马具，另一边却是栓着骏马的马场，场院中有不少人，看模样有仆人或是侍卫，不知是在忙碌些什么。

　　这府中景象，跟京都，甚至跟长宁镇的贵族府邸都不尽相似。

　　不过是停了一会儿后，那护队的护卫都散去不见了，只有两驾马车跟后头载货的十辆货车，在刘安吩咐下继续前行，通过了第二道门，进入了中院。

　　后来，怜怜才被告知，中院是端王处理公务的主殿所在，亦是接待往来官吏的宫所，进了第三道门后，才是抵达了后院，端王寝居地。

　　这个时候，她们才获令可以下得车来。

　　无论是在怜怜眼中，还是在绿芽等人眼里，眼前的建筑跟景致均是陌生得很。

　　毕竟，边疆，不是京中。

　　若无意外，这里便是日后自己的长居之所了。

　　怜怜心情复杂，瞥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其他三位娘子，也不知道该为自己顺利离开京城逃过一劫松一口气，还是该开始担心自己在端王府的日子会怎么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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